人人都爱花溪街

　　现代生活中，有一件事很让人为难与困惑——如何称呼陌生人最妥当？尤其针对一位年轻的女子。有人觉得“美女”太轻佻，有人觉得“小姐”不尊重，有人觉得“女士”太老土，至于“小姐姐”……褚卫酝酿了一会儿，还是叫了声“女士”。

　　陶尔回过头，眼神有些疑惑。

　　褚卫清了清嗓子，“能不能借我2块钱，我手机转你。”指了指杂货铺，“我没带现金。”

　　陶尔默了一瞬，而后从钱包里掏出2块钱，递给他，“给你，不用还了。”她的表情很平静，没有任何隐含的意思，显然不打算因为2块钱而与一个陌生人产生更多的瓜葛。

　　褚卫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过钱，“谢谢。”

　　陶尔点点头，“不客气。”话音刚落就推门进去了。

　　褚卫往外移了一步，抬头看这个店面，上面写着“花溪音像店”，他收回目光，拿着借来，哦不，要来的钱买了一瓶水。

　　回到茶馆，陆彬看到他拎着一瓶水回来，嗷嗷大叫：“褚卫，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吧，2块钱的矿泉水都不舍得给兄弟买一瓶！说好带我发家致富，看来都是骗我的！”

　　褚卫斜睨他一眼，心说连我这瓶都是要来的呢，哪有你的份。他没有解释，指着对面的“花溪音像店”问道：“这家音像店还开着呢？我记得以前店主是一个老头？”

　　褚卫老家在隔壁的一个镇上，那里没有学校，因此他小学时期是在百灵镇小学就读的，也是在那时认识了陆彬。后来上了初中，他没有再来过这个小镇，以往的记忆都迷糊了。

　　陆彬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他饶有兴致地和他分享这段时间听到的八卦，“你忘啦？这是毛小杰家的店，他爸开的，我们以前还去买过碟呢。”

　　看着褚卫平静的眼神，陆彬就知道他根本没有想起来。

　　“毛小杰！隔壁班的毛小杰，每次考试都倒数第一的那个胖小子，六年级的时候还因为追女生，在他爸的店里偷了好几盒磁带送人家，结果被他爸追到学校揍了一顿，足足被班主任罚站了一天呢。”陆彬说着说着就笑了，笑着笑着表情又萎靡了，“呵，别看人家小时候倒数，现在在南滨市混得可风光了，跟对了老板大赚了一笔，娶了老婆买了房，上个月把他爸妈都接过去了。”

　　他踢了一脚路边的易拉罐，看着它咕噜噜地滚向远处，“哪像我们俩，连个卫生间都没捞着。”

　　褚卫又仰头灌了一口水，问道：“那现在这家店谁开着？”

　　“哦，听说是外地来的一个单身女人，长得还挺漂亮的，没见过，估计就那样。”陆彬的情绪显然没有刚才高了，随意回答道，他到底还带着对大城市的不甘与向往，“在南滨肯定都排不上号。”

　　褚卫被太阳照得荒神，他想，还真挺漂亮的。他拍拍对方的肩膀，“走，吃饭去。”

　　两人在附近找了家小饭店，店面狭小拥挤，没有安装空调，一股热气混着饭菜香味扑鼻而来，说不上舒服。时间还早，店里没什么人，两人挑了个位子坐下，点了一份白宰鸡、一份红烧肉、豆腐干和凉拌黄瓜，外加两听雪碧。

　　陆彬撕开拉环，气泡从孔里冒出来，发出呲拉呲拉的声音。他酣畅淋漓地灌了一口，说起正事，“百灵镇都只剩些老房子了，哪有适合的？你就住我家，反正房子够住，我爸妈也喜欢你，安心地住着。等到咱攒到钱了，去大城市里买房子！”

　　褚卫没说话，陆彬不管他，自顾自说着：“与其把钱花在这里，还不如存着。你要是不愿意住，我就跟你搬出去，你住哪儿我住哪儿。”他哗啦哗啦一下子把雪碧干掉了，语气激动得不像是喝了饮料，像是干了几瓶酒。

　　陆彬做生意失败，不仅把自己积攒多年的老婆本赔了个底朝天，还把从褚卫那里借来的钱也全部赔进去了。两人打小认识，对双方家庭都很了解，陆彬家就是个开茶馆的，哪有多余的钱让他折腾；褚卫更惨，小时候家里条件还不错，后来父亲开的工厂倒闭了，父母只能打工赚钱还债。大学时，父亲突发脑梗去世了，留下的母亲精神恍惚，某一天骑电驴上班时出了车祸也走了。

　　褚卫领了一笔赔偿金，陆彬借的就是那笔钱。

　　因此陆彬总觉得欠了褚卫的，他和父母商量，反正家里的茶馆经营不善，他们年纪也越来越大了，不如把店面转给褚卫用作抵债，他要做其它生意还是转租都随他。陆家父母也是老实人，看着褚卫和陆彬一起长大，又因为家里实在没有多余的钱，自然同意的。

　　褚卫起初并不打算要这个店面，在他看来钱没了还能再赚，但在他拒绝后，陆彬在他面前总会露出歉疚的表情，就知道如果自己不收下这个店面，陆彬心里可能永远过不去这个坎。恰巧那时又遇到了一些事，褚卫顺势同意了，并提出了一起回百灵镇的想法。

　　两人回来后，陆彬原以为他会用仅剩的积蓄做其他生意，比如现在比较火的奶茶店、外卖店或者童装店也行，虽说百灵镇不大，但总比茶馆赚钱吧，没想到褚卫打算把茶馆翻修，继续经营下去。

　　陆家三口人嘴上不说，心里还是高兴的。褚卫在百灵镇没有住的地方，陆彬便打算让兄弟住到自己家里。

　　不过关于住所，褚卫已经有打算了。正要开口，服务员把菜端了上来，早饭没吃，两人都饿得慌，一下子顾不上说话，扒开一次性筷子呼噜呼噜就往嘴里塞。在大城市的酒店吃饭，大家都注重礼仪，讲究的是温文尔雅、细嚼慢咽。回到家乡，一下子扯开身上的那层禁锢，两人吃得很豪迈。

　　先填了下肚子，褚卫扯了张餐巾纸抹嘴，说道：“住的地方我已经想好了。”看到陆彬急里忙慌的样子，他解释道：“就是茶馆后面的院子。”

　　“院子？”陆彬回想了一下，茶馆自带的院子不大，三面各有一间房，每间都只有十来个平方，平时被他们拿来当厨房和仓库用。后来年久失修、漏水严重，基本就闲置了。

　　“那里能住人吗？”他怀疑道。

　　“趁着这次一起修整下，把其中的两间打通。”褚卫大概解释了一下，“我一个人自在惯了。”

　　陆彬想了想，自家房子虽然够住，但四个人总归是拥挤的，更重要的是他担心和父母住会让褚卫不自在。既然褚卫没有特地租房子，他也就没有强人所难。

　　在脑海里勾勒院子的画面，陆彬莫名觉得还不错，竟开始期待起来，“到时候在院子里搭上架子、种上葡萄，夏天乘凉还蛮爽的。嘿，以后我晚上可以住你那，逍遥自在！”

　　褚卫看他那高兴的样子，已经习惯了，继续埋头吃饭。

　　小吃店里人渐渐多了起来，温度也越来越高。陆彬无意间抬头，门外正好走进来一个女生。陆彬捅了捅褚卫的胳膊，“这女生长得还不错。”

　　褚卫抬头，一阵香气恰好涌入他的鼻子，刺鼻的味道把他呛到了。只见一个穿着粉红色一字肩T恤、牛仔短裙、妆容浓烈的女生走到了服务台前，“老板，还是老样子哦。”

　　“小春，今天又是你来买饭啊？”老板一边收钱一边问。

　　“不要叫小春，叫我Lisa。”Lisa笑眯眯地说道。

　　“你们年轻人就喜欢取这些奇奇怪怪的名字，什么丽萨、萨利，还是小春好听又好记。”Lisa要的是快餐，只要把已经准备好的饭菜装盒就行了，老板立马动手打包。Lisa就倚在一旁刷手机等着。

　　陆彬悄声说：“长得还行，就是这品味怪一般的。”

　　正说着呢，外面又进来一个人，陆彬抬头惊呆了，这个正点！

　　褚卫也看到了，就是刚刚遇到的“2元女士”。她素描朝天、穿着简单，偏偏显得漂亮又慵懒，与当下嘈杂拥挤的小吃店格格不入。

　　不只褚卫一个人这样觉得，其他食客也在偷偷打量她，不过大家都怀着好奇与善意，并无恶意，只有Lisa脸上写满了不高兴。

　　老板看到陶尔进来，很热情地招呼她，“小陶，今天没自己准备饭啊？”

　　陶尔点点头，笑着说：“昨天忘记买菜了。给我一份凉拌黄瓜，一个番茄炒蛋。”

　　“好的，小陶你要多吃点哦，那么瘦。”老板打包好Lisa要的快餐，递给她，“7份，一共56块。”

　　Lisa接过快餐付了钱，并没有立马离开。

　　老板正要拿起快餐盒盛菜，陶尔喊住了他，把手上自己的不锈钢餐盒递过去，“用我这个吧，不浪费老板你的打包盒了。”

　　老板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老是忘记你自己准备餐盒。”他一边打饭一边聊天，“你们大城市来的就是不一样，讲的都是啥环保、健康，哪像我们这里的人啊，有的吃就行。”

　　百灵镇不穷，甚至因为良好的地理位置，相比很多乡镇要富裕得多，但这里的老百姓也都是农民出身，骨子里依旧带着淳朴和节约。

　　陶尔莞尔，“这里有这里的好，人际关系简单，大家都很热情，环境好，物价也低。我很喜欢。”

　　老板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文化人就是会说话，来，今天多吃点。”说着，舀了满满一勺鸡蛋。

　　陶尔道谢，顺便把钱付了。Lisa拎着中饭，状似无意地开口：“听说小陶姐以前在南滨市工作，做什么的呀？”Lisa虽然妆容画得浓，实际年龄要比陶尔小上不少，不过从她嘴里出来的这声“姐”，总有一股嘲讽的味道。

　　陶尔随意道：“就是普通的上班族。”

　　“大城市待遇那么好，怎么舍得离开，到乡下来开音像店啊？现在音像店生意不好做吧！”Lisa追问道。

　　“谢谢老板！”提起打包好的食物，和店家道了谢，陶尔才回答Lisa的问题：“勉强过日子还是可以的，我也没想着赚大钱，欢迎你空的时候过来玩。”说完便离开了，徒留Lisa一个人站在原地。

　　老板忍不住劝道：“小春啊，你不要对小陶敌意那么强嘛！人家也是出来打拼的小姑娘，都不容易。虽然现在小陶是百灵镇第一美了，那你还是可以当个第二的嘛！排的上名次就很了不起了。”

　　陆彬嘴里的雪碧一下子咳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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