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爱花溪街

　　百灵镇是距离大都市南滨市2小时车程的一个江南小镇。说是江南，你可千万别想到小桥、流水、老树、枯藤，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小镇子，粉墙黛瓦、青石板路那都是上一辈的景了。如今的百灵镇早已披上了现代的外衣，各种时尚小店如雨后春笋般盛开，街道整洁有序，人们穿着光鲜。

　　当然，因为距离大都市仍有一段距离，光鲜是属于一部分人的，不少角落仍旧能感受到乡野的淳朴与传统。花溪老街就是这样的存在。

　　对于邻居结婚都能成为1个月谈资的花溪街商户们来说，最近街上可发生了不少新鲜事。

　　那家传说中要倒闭的“花溪音像店”最终没倒闭，而是易主了。原来的店老板老毛同志转手给了新商家之后，跟着儿子去大城市享福了，让大家好生羡慕了一番。

　　要说这“花溪音像店”，十几年前也是辉煌过的，那时候流行音乐兴起，满大街都是“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或是“手牵手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望着天……”年轻人嘴里哼着，小手牵着，成天往音像店里钻。十几年过去了，老毛同志老了，大家听的歌变了，唱片也不稀奇了。

　　这几年，老毛的儿子小毛在大城市混出了头，就寻思着把自家老爹老娘接过去。但看着这家经历过辉煌与衰败的音像店，老毛纠结了，这家店不光承载了一代年轻人的青春，也承载了他老毛头的梦想啊，毕竟当年，他是被称为“花溪街张学友”的男人。

　　就这样又挨了两年，儿子急了：到底是你的破音像店重要，还是你儿子孙子重要？这么一问，老毛沉默了，第二天就挂出了店面转让的牌子。

　　现在实体店生意不好做，花溪街尤是。在这里做生意的都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店在这里，家也在这里，谁来接手呢？老毛心中仍留着一丝幻想：最好有人把音像店继续经营下去。

　　可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又过了1个月，当他即将放弃的时候，有一个姑娘上了门。彼时正是初夏，对方穿着一身黑：黑背包、黑长裙、黑鞋子，还撑着一把黑伞，着实让老毛的心里也毛毛的。再看那姑娘，皮肤白皙、眉目娇媚，是花溪街少见的漂亮胚子，用他儿子的话来说，就是有气质。和这个有气质的姑娘聊了会，老毛明白了，她想在这里安家落户、做点小生意，开什么店无所谓，音像店就挺好。

　　这可正中老毛下怀，而且从言行举止中，可以看出这姑娘有文化、有教养，把店交给她放心。送佛送到西，他们在花溪街尾的“里美小区”有一套70平方米的房子，本来打算卖出去，现在以低廉的价格租给了她。双方协商得好，手续也办得快，很快就妥了。

　　老毛一家正式离开的那天，天气很好。老毛和陶尔交代了很多，是的，他现在已经知道这姑娘名叫陶尔，多有气质的名字啊。进货渠道、业内规矩等他都已经和对方嘱咐了很多遍，到后来实在没话说了，他想了想道：“虽然现在生意不好了，但还是有些老客户会来买，你……”你什么呢，他也不知道。

　　“爸，你还走不走啊？”儿子坐在汽车里不耐烦地喊道，“小陶以后还不一定开音像店呢，开个网红奶茶店都比这赚钱。”

　　老毛抿了抿嘴，心想臭小子，你青春期时可没少在我这破音像店里偷唱片送给同班的小姑娘，现在倒是嫌弃上了。和陶尔挥挥手，老毛坐上洗得锃亮的轿车离开了。

　　陶尔接手音像店后并没有改名或重新装修，只是买了油漆给漏水发霉的墙角细细地糊上了一层，再把原先略显繁乱的架子规整规整。原本大伙儿以为她会选个日子重新开张，放放鞭炮热闹热闹，没想到油漆味散掉后，她就直接开门做生意了，好像店面并没有易主，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

　　陶尔是个安静的姑娘，平时都待在音像店里，对着电脑噼里啪啦，也不知在忙什么。因为摸不着她的性子，左右邻舍很少主动找她聊天，除了几个热心的街坊，这一个月来和她打交道的人不多。

　　一个外来年轻女人单独在花溪街落脚，已经够让大家在背后议论了。没曾想前两天听闻音像店对面的“老陆茶馆”也要重新装修了，这不，今天已经有师傅扛着家伙上门了。

　　“听说是老陆那个在大城市做生意的儿子回来了，接了他爸的这个茶馆，以后就归他管。”正是早饭时间，微光透过云层洒在大地，给花溪街笼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芒。“阿花早餐店”人满为患，热气腾腾的包子刚出炉，配上一笼烧卖加一碗豆浆，是百灵镇人的最爱。

　　“哟，要搞成啥样？我们街上也要有像样的茶馆了？”同桌的人问道。

　　隔壁“喜来旅馆”的老板娘章姐刚刚起床替班，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咬着流汁的包子，听到他人的话，立马接了过去，“你们知道啥呀！说得好听点是做生意，其实就开个小饭馆，而且我听说啊……”章姐特地压低了声音，放佛带着看破一切的得意，“他是大城市混不下去了才回来的，赔了好多钱呢，不光自己的老婆本赔光了，借来的钱也全部赔进去啦。”

　　“呵，不会吧！不就开个饭店嘛，怎么会赔那么多？”那人好奇道。

　　“大城市干啥不要钱，就说这小笼包吧，这里卖5块钱一笼，大城市50块还不止呢，有些大酒店最起码得这个数。”她伸出一个手掌比了比，同桌的人吓一跳，“章姐，你别是胡说吧，什么小笼包那么贵？”

　　“我能胡说？我家老徐成天在外面跑，啥事不知道。”章姐得意地说道，她男人徐大海是个跑运输的，一年大半时间都在外面，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徐大海有时带些好东西回来、有时带些都市人骄奢淫逸的故事回来，章姐自诩见多识广，和镇上人不是一个层次的。

　　那男人呵呵两声，也不与她争辩，只是仍旧好奇陆家的事，“陆家那小子赔的钱还了没？还有钱回来装修？老陆两口子也同意他这样折腾？”一连串的问题问得章姐愈加兴致勃勃。

　　“听说欠的是兄弟的钱，那兄弟也是个苦命的，没爹没娘，好不容易攒了些钱全被陆家小子败光了。”说到这，章姐又凑近了些，小声地说：“现在老陆茶馆的老板到底是谁还不知道呢！”

　　那人恍然大悟，看了看章姐又看了看斜对面的茶馆，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们口中的谈资——陆彬和褚卫直到8点才出现，两人开着一辆二手面包车，车上放着一些装修材料，关门的时候因为太用力，整辆车都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陆彬烦躁地踹了一脚，嘴里骂骂咧咧：“什么破车，热死个人了，连冷气都没有。”

　　褚卫对他的抱怨视若无睹，拎着材料大步地进了屋子。陆彬见状，抱起剩下的东西跟了上去。

　　近两百平方的茶馆内部，如今桌椅板凳搬空，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敞亮通透，油漆匠正往墙壁上抹着白色涂料，散发出刺鼻的味道。

　　“木匠什么时候来？”褚卫问道。

　　“明天。”陆彬放下东西，东看看西看看，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机会，他可能永远也不会那么仔细地观察他家的这个茶馆，那早已剥落的墙壁、生锈的窗户、斑驳的桌椅，无不诉说着岁月的变迁。他不由自主想起读小学时，他和褚卫两人常常一放学就往里间的棋牌室钻，有时大人心情好了，会赏他们五毛一块的，足够他们乐呵好半天。

　　一时之间，他竟有些怀念。

　　“你把我的要求都说清楚了吧？”里面味道实在有点大，转了一圈后，褚卫走到外面，从裤袋里掏出一包烟，点燃之后咬在嘴里。

　　“都说了，不就是几把中式椅子吗？那个师傅是远近闻名的好手艺，你放心。”陆彬也点了一根，“但我还是觉得茶馆豪华点更好，多气派啊！实在不行，欧式、美式，都可以啊！”

　　褚卫斜他一眼，“你觉得这些大伯大哥坐在里面能自在？你确定他们不会来了一次之后就不来了？”

　　“那镇上人都喜欢凑热闹啊！”陆彬不服气地说，虽然他抬眼望去，周围的店铺都装修得十分简单，有些甚至不能叫装修，只能叫粉刷。

　　“你也说了是凑热闹，凑热闹只是一时的。”褚卫毫不留情地戳破他，“吃了一次亏，你也总该得到点经验教训吧。”

　　陆彬一下子如泄气的皮球，不是滋味地说：“好吧，反正现在你是大老板，你说了算。”

　　褚卫知道他还没从投资失败的阴影中出来，也不在意。在廊下站了会儿，仍旧热得不行，斜对面的杂货铺吸引了他的目光，门口摆着一个冰柜。

　　他两步并做一步走了过去，老板是一个50来岁的男子，正坐在里面百无聊赖地看电视，瞄了他一眼又继续看电视了。褚卫从冰柜里挑了一瓶水，“老板，多少钱？”

　　“2块。”声音从里面懒洋洋地传来。

　　“支付宝在哪儿？”他左右看了看，都没有找到扫码支付的牌子。

　　“没有支付宝。”

　　“那微信呢？”

　　“手机坏了，在修。”

　　褚卫噎了一下，习惯了大城市的便捷，没想到支付宝竟然还没有普及到花溪街，明明昨天在镇上的另一家杂货店是可以用支付宝的。

　　他犹豫了一下，没打算去问陆彬，两人已经很久没带现金出门了。正在这时，隔壁音像店的门被推开了，褚卫望去，一个穿着黑裙的长发女人走了出来，她长着一张非常娇媚的脸，表情淡淡的，有点冰美人的感觉。

　　她径自走到冰柜前，拿了一瓶酸奶，然后拎着她的小鸭子零钱包走到里面，“老板，4块钱。”说着，从中掏出4个钢镚，放到了桌子上。

　　“好的。”老板笑眯眯的，他语气亲切地问道：“小陶，你在这里还习惯吗？缺什么就来我这儿买，叔这里什么都有。”

　　这个叫做小陶的女人浅笑，礼貌又疏离地回复：“谢谢李叔。”然后拿着东西走了，全程没有和褚卫进行任何的眼神交流。

　　看着她的背影，褚卫舌头顶了顶下颚，喊出了声：“这位女士，请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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