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劣等生

　　作为一株灵植的日常生活非常简单，晒晒太阳，喝喝露水。就算是长在金庭的灵植也一样。只是多了项特权，不用按着时节开花。

　　例如说灵水龙池畔的这株火里莲，一百年来，花儿从来就没开过一回。

　　虽说只有一株，但负责照料仙草的崔文子依旧很重视，生怕是害了什么鲜为人知的疾病。要知道，五千年前，一种名为冰蝉的寄生虫曾在金庭肆虐，让众神仙们至今想起还一阵胆寒。

　　崔文子撅着屁股在龙池畔趴了好几天，依旧研究不出个所以然，无奈之下，他只好上报给百花之神灵威仰。

　　灵威仰是上古大神，见多识广。他来到池边，细细观察了一阵，断言道：“不是病。这株火里莲健康得很，还能再活个好几千年。”

　　崔文子疑惑地问：“那它为什么就是不开花呢？”

　　“原因很简单，”灵威仰捋着胡子，高深莫测地说：“它心情不好。”

　　崔文子：“？”

　　*

　　龙池有株火里莲，心情不好不肯开花哩！

　　这样芝麻粒儿大的小事，迅速地传遍了整个天界。也是因为仙人们的生活着实无聊，八千年前平叛青要之乱后，这里就再没出过什么像样的新闻。就连神女凤舞换了个发型都要讨论个十天半个月，更何况是这么有趣的一朵火里莲？

　　街头巷尾，茶余饭后，全都在讨论这朵火莲花。大家都想知道，它到底为什么心情不好？

　　“它到底为什么心情不好？”太上撑着脑袋，兴致盎然地问道。

　　“啊？”龙君愣住了。虽然他早有耳闻，最近天界众仙家对龙池内的一株灵植很感兴趣，却未成想连天帝也对它好奇，还要在凌霄宝殿朝会上询问他情况。

　　“微臣不知。”龙君据实以答。

　　太上并没有为难他。太上本就不喜欢龙君沉闷的性格，也懒得与他多交流。他转而问灵威仰：“你去看过那朵不开花的火里莲，你可知道原由？”

　　“咳咳。”灵威仰清了清嗓子，似是胸有成竹。

　　众仙家的眼神瞬间聚集在他的脸上，等待他开口。

　　他习惯性地捋了捋髯，又是一副高深莫表情：“臣也不知道。”

　　“啧……”众仙家睥睨。

　　太上也忍不住抱怨：“那你摆什么谱啊？”

　　灵威仰尴尬地又佯咳了两声，解释说：“臣虽然不知道，但臣可以推测。灵植是开不了神智的，影响其心情的因素很简单，多半是环境。光照啊，水质啊，甚至是声音，都有可能。”

　　“有道理，”太上摸着下巴说道：“就像为了让牛奶更好喝，给奶牛听音乐、做按摩一样，环境很重要。”

　　做按摩？

　　众仙家一头雾水。天帝时常会语出惊人，说些他们听不懂的话。不过，他们已经学会充耳不闻了。

　　“司礼监！”太上突然呼唤道。

　　凤舞忙上前一步：“臣在。”

　　“传令下去。”太上兴致勃勃地说道：“择良辰，在龙池办一场庆典。各路仙家各显其能。能使那株火里莲开花的仙家，阶进一品，赐福千年！”

　　*

　　这可能是龙池近百年来最热闹的一次。

　　众仙家们将绵延数百里的龙池畔堵了个水泄不通。火里莲旁更是里三层、外三层，人头攒动，要不是因为金庭空禁，恐怕连天上也要围满。

　　这些仙家里，有从一、二重天远道而来、瞎凑热闹的小散仙，也有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金庭本地仙。此等盛况，怕是只有当年上神素水降世时，才可相比。

　　“安静！大家安静一下！——”司空公辰星站在水中的平台上，扯着嗓子喊道。他是本次庆典的主持，也负责维持现场秩序。

　　他本可以用真炁传音的。

　　但天帝非说要增加难度，庆典会场内不准使用任何仙术。这可苦了司空公，他的本相就是一副老人模样，扯着肉嗓子喊话，却没一个人搭理，差点背过气去。

　　龙君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微颦眉头，沉敛精神。原本波澜不兴的龙池水面瞬间掀起万丈巨浪，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重归平静。

　　龙池即龙心，这不是仙法，也算不得违规。

　　这下，大家的目光终于集中在了水中平台上。

　　司空公摸了把被水打湿的脸，从湿透的衣衫里摸出太上给的玉简，颤巍巍地念道：“春、春风传喜讯，金龙踏歌来。在这…在这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一刻，我们迎来了第一届龙池花……花啊嘁！”

　　*

　　事实证明，不用仙气护体的神仙，就算是四方天尊之一，淋了水也会像凡人一样沾染风寒。不过这龙池之水不同于现世之水，乃至臻至寒，确实是难以忍受的。

　　庆典已经开始许久了，司空公还是一个劲儿地打喷嚏。好好一个红光满面的小老头，变得病恹恹的，委委屈屈地缩在水中看台的最边上，好不可怜。

　　龙君正坐在他身旁，紧锁着眉头，自责不已。

　　素水居后一排，她看在眼里，回身朝立在一旁的徐晚点了点头。徐晚心领神会，差奉侍女为司空公送去了一块薄毯。

　　“哦！谢谢，谢谢。”司空公接下后连声道谢。他将薄毯铺在腿上，感叹道：“龙君大人可真是娶了一位贤妻。”

　　龙君礼节性的点了点头，未置一词。

　　或许是因为本相是老人，司空公明明年岁比龙君大不了几个呼吸，却总是一副老人做派。甚至包括了问长问短、管东管西。他忍不住多嘴：“有这样贤妻，龙君大人可要知道珍惜啊。听闻您第十二位龙妃又要过门了，您这……就算不在意风评，也合该在意在意身体啊！”

　　“和身体有什么关系？”龙君疑惑。

　　“哎，你非要我明说吗？就是……”

　　“司空公！”司空公话刚说到一半，就被太上的呼唤打断了。

　　司空公忙站起身：“臣在！”

　　太上半倚在宝座上，懒洋洋地指了指前方道：“你去试试。”

　　庆典才开了半个时辰，太上就觉得乏了。上来的仙人、仙子，要么跳舞，要么奏乐，没有任何新意。也就开场司空公淋水那幕，还有点趣味。

　　不过，就算众仙家已经将浑身的解数都使了出来。那株火里莲依旧没什么反应，甚至看起来更无精打采了几分。

　　“我？”司空公愣了下，连声推拒道，“我不行，我、我也不会歌舞啊。”

　　“不需要歌舞。”太上打了个哈欠，“你就去……去讲个经。正好给我助助眠。”

　　“这……”

　　司空公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趟着水走到那朵莲花前，不知从哪里掏出半块金符，打着寒颤读道：“夫欲修道，先能舍事。进趣之心为修道，一切无染为舍事。外事都绝，无与忤心，然后安坐，内观心起……”

　　*

　　司空公所讲的《灵宝定观经》，是金庭典籍中数一数二的晦涩。他的声音又缓慢而低沉。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人声鼎沸的会场就变得昏昏沉沉、鼾声连天。连不需要睡眠的神仙都能催眠，司空公的讲经果然名不虚传。

　　太上也快睡着了，手支着头，不住地往前栽。

　　司空公的诵经声还在继续：“然则去留交战，百体流行。久久精思之…之……啊嘁！——”突然，他打了个巨大的喷嚏，如平地惊雷。

　　“恶……”被吵醒的太上露出一个厌恶的表情。他挥挥手道：“可以了司空公，你不必再念了。也不用再陪在这里。早些回去休息吧。”

　　“谢帝尊。”司空公弯腰行礼，尴尬地说道。他摸了把脸，朝池畔走去。然而在路过火里莲时，司空公猛然停住了，喃喃道：“它…好像开了？”

　　“……开了？”

　　众仙家闻声看去，果真，那紧闭的小荷苞展开了一点点。

　　“这火里莲竟然喜欢听讲经？闻所未闻！”

　　“惭愧惭愧。灵植尚且一心向道，吾等的修炼，实在是太懈怠了。”

　　“一株火里莲哪能听得懂《灵宝定观经》啊，纯粹是意外。”

　　仙家议论纷纷。就连天帝太上也一扫困倦，摸着下巴笑道：“有意思。”他想了想，吩咐道：“北斗侯璇玑何在？”

　　“臣在。”一位银盔少将军站起身。

　　“你接着司空公继续念。”

　　“是！”

　　*

　　还真的是如此！

　　众仙家惊奇地看着那颗在讲经声中缓缓舒展的花苞，啧啧称奇。

　　“……昼夜勤行，须臾不替。但凝空心，不凝住心。不依一法而心常住，然则……”

　　才念了约摸一刻钟的功夫，璇玑便停了。

　　“怎么了？”太上询问道。

　　璇玑顿了顿道：“后面的字我不认识。”

　　“……”太上扶额，“和你说过多少次，就算是武将，也要注意提高自身文化素质。”

　　璇玑摸了摸鼻子。

　　太上无奈地说道：“玄章，你去。”

　　“是。”

　　龙君站起身，缓步走下看台。池水很浅，刚刚漫过他的小腿，将衣角浸湿。

　　为开办庆典，司礼监将灵植都移栽到了他处。偌大的水面上只有一朵半开的红莲花。

　　四周很安静，可能并没有那么安静。但在龙君的记忆中是安静的。一成不变的仙音，嘈杂不息的人群，全都不见了。他望着不远处水面上的那朵红莲花，炽烈如火。

　　莫名的，龙君放缓了动作，似是怕惊扰了它。

　　近了。

　　在离它只有一步远的距离处，龙君停下了脚步。他弯身，想细看下这朵生长在心化龙池中的火里莲。谁知，他刚一接近，花瓣俶然收紧，甚至为了躲避，干脆“扑通”一声扎进了水里。

　　“……”龙君看着沉在水面下的莲花苞，目瞪口呆。

　　“噗。”太上不禁笑出了声，他兴致大好，食指在扶手上叩击了两下道：“司礼监。”

　　凤舞快步上前：“臣在。”

　　“宣。”太上又瞟了一眼在水中呆立的真龙君，嘴角止不住地上扬，“龙池火莲心坚道渊，赐名……玉华仙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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