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劣等生

　　陆源跟着考场助理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暖黄的晚辉铺设在大理石地板上，被磨成光滑而柔软的绸缎模样。窗外是一片空旷的广场，停着零零星星的几两教练车，全都蒙着尘，一看就从未有人开过。

　　走出了没多少步，陆源渐渐感觉到不对劲。那窗外教练车的位置毫无变化，就好像他们根本没有在前进一样。但是走廊尽头的那扇红色木门确是越来越近，十八颗铜钉排列整齐，四周绘制着奇异的符纹，不时跃动出几个光斑，一闪而过。

　　此时，陆源才真正有了在参加修真考试的真实感。可知不可言的玄机，他又近了一步。

　　“陆源道友是刚刚出关吗？”考场助理突然向他搭话。

　　陆源又把问题抛回给了她：“助理小姐是怎么看出来的？”

　　考场助理笑了：“肉身已经成年，却还在参加修真许可证考试，这样的修士可不多见。所以我才猜您此前应该是一直在闭关，刚刚才得知现在修士也要办许可证的消息。”

　　陆源笑了笑，不置可否。

　　不一会，两人就走到了门前。考场助理把手放在门上开始念咒。与陆源曾听卫廷礼念过的咒文不同，助理小姐说的是一连串毫无意义的音节，像是某种密语，短促而尖利。

　　“好了。”助理小姐收回手说道，“请进吧。”

　　陆源仔细地盯着木门看了两三秒钟，仍旧辨别不出它与刚刚的不同。但是，考场助理的意思表达得很明显：这扇门是可以通过的。

　　没办法，陆源只得硬着头皮朝红门跨出了第一步。然而，他只是将将靠近，木门突然产生了一股巨大的引力，把他整个人吸了进去。

　　陆源眼前有一瞬间的恍惚，身体向下坠了半米多的距离，很快就被一个柔软的东西托住了。陆源低头，看到自己正陷在一团云雾里。云雾飘飘忽忽地落下，把他送到了一座木栈长桥的桥头。

　　这里已经不是太虚驾校了。陆源几乎不需要动脑就能确定。他的面前是一片平静的湖水，四周空无一物，望不见边际。只有一条木桥通往湖心的八角仙亭。亭上挂着薄纱，隐约了亭内人的身形。只是不知，这里是某人的识海，还是到了另一处天地。

　　那应该就是今日要与我对谈的丹道大能了。陆源如是想着，踏上了长桥，往湖心亭走去。

　　*

　　“学生陆源，打扰了。”陆源撩开薄纱，颔首作揖。

　　亭内人正在煮茶，抬头看到陆源，神色一顿，笑了：“我还担心我新煮的灵茶，孩子们会品不出好来，谁知来的却是位道友。”

　　陆源也随着他笑了笑，没说话。庭内人抬手示意了下桌对面的蒲团，请陆源入座，随后徐徐说道：“我姓韩，名叔卿，道号世云，你唤我世云道人便好。”

　　陆源点点头道：“世云道人。”陆源对韩叔卿的第一印象很好。这人的面相看起来三四十岁左右，但发须尽白，有几分鹤发童颜的意味。世云道人眉眼温和，下巴上留了一把美髯，与普通人想象中的仙人形象十分贴合。

　　韩叔卿为陆源添上茶，温声道：“敢问陆先生仙隐何处啊？丹道修士人数不多，因而筑基以上的修士，我就算没见过面，也都是听闻过名号的。不过陆先生的名字于我还有几分陌生，是贫道孤落寡闻了。”

　　陆源接过茶，道了声谢，坦言道：“我还没有筑基。我正准备进入照临修炼。”

　　“这……”韩叔卿一愣，略显尴尬地为陆源找补道：“无妨，也有修士因凡尘俗世耽误了修行，之后再发奋的例子。”只是结果都不好就是了。

　　陆源想起了考试前卫廷礼曾说过的话，问道：“我刚开始修道，有些程序还不清楚。世云道人可知道宗门选拔考试是怎么一回事吗？”

　　韩叔卿的脾气着实好，这样基础的问题也不见他厌烦，耐心地解释道：“那是初等修士学校毕业的学生人人都会参加的考试，用以为各大修真仙门选拔人才。和修真许可证一样，这也是建国后才有的新政策。如今中洲的灵气日渐衰竭，道途也是越来越难走了。统一的宗门考试一是为公平，二也是让那些没有天赋的修士们早早认清现实，以免求道不得，还误了作为凡人的一生。”

　　“合理。”陆源认同道：“令善为者为之。求凡抑或是求仙，都只是一种选择，不分孰优孰劣。”

　　韩叔卿笑了，“陆道友这句话，确有了几分‘道’的真意。”他抿了口茶，又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问什么八卦五行之类口上清谈的无用问题了。我想，陆道友既然选了丹道作为道途，必定也是和我一样看到了丹道的不同凡响之处。”

　　陆源并未自谦，直言道：“我确实有些粗浅的想法，不知道够不够资格拿出来和世云道人分享。”

　　“请讲。”

　　陆源手执茶杯，斟酌了一下语句，缓缓开口道：“世云兄可能有所不知，我本身是个科学家，挺著名的那种。”

　　韩叔卿直愣愣地看着他，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而后迅速地收敛神情安慰道：“没事，现在很多年轻修士都遇到过这个问题，迷信科学。”

　　“科学并不迷信。”陆源否定道，又觉得不对，略带疑惑地说：“或者，迷信也很可学？总之，”陆源索性不管了，总结道：“自从知晓了修士的存在后，我就一直在思考，基于延展性的科学，真的与基于意识内向探索的修真相违背吗？科学是对世界真相探索、让人类走向可知的正途吗？阴阳、五行、八卦与形式、逻辑、机械、几何学相比是否毫无价值意义？能不能有一种方法，可以抛开复杂的丹道术语，仅从过程与结果上给予丹道反辉格史观的，但现代科学的解释？”

　　“……”韩叔卿半张着嘴，一动不动地看着陆源，脸上写满了“你在说啥”。

　　“抱歉，我不太习惯和没有学术背景的人讲课。”陆源颔首致歉，“我再想想怎么表达。”

　　“……无妨。”莫名的，韩叔卿感觉自己的智商好像被鄙视了。他深吸了口气，缓了缓精神，食指轻抬取了一团湖心水加进了红泥炉上的砂壶里。

　　陆源半垂着头思索了约摸半分钟的功夫，抬头问：“世云道友，您有没有听说过‘生物节律’？”

　　“没有。”韩叔卿回答得很干脆。

　　“没关系，我先解释一下。”陆源说道：“生物节律，通俗点讲可以说就是生物钟，一种依靠氨基酸残基与CLOCK和BMAL1蛋白而搭建的生物内在计时系统，它会提醒人的身体在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醒来、什么时候成长、成熟、衰老、死亡。”

　　“凡人的身体。”韩叔卿提醒道，“修士金丹之后就不需要再睡觉了，寿元也突破常人。”

　　“正是如此。”陆源点头道：“所以我猜测，修炼功法可能会影响人体的生物节律，从而实现延缓衰老进程、延长生命。”

　　见韩叔卿还是一头雾水，陆源用食指蘸了下茶杯里的水，在桌上画出一道短线：“大多数生物的节律是以一恒星日为单位的，也就是二十四小时。我们假设一个人的生命，从初生到死亡就只有一次昼夜节律，那么相应的，他的寿元也仅为一天。”

　　“继续。”韩叔卿说道。

　　陆源又在那短线下画出了一道较长的线，一边画一边说道：“但是，如果我们能把这一次昼夜节律拉长，例如拉长到四十八小时。这时，他的寿元就变成了……”

　　“两天。”韩叔卿来了兴趣，回答说。

　　“出色的数学计算。”陆源随口夸赞道。但韩叔卿却觉得他这夸得还不如不夸。

　　陆源继续在那两条线下画线，不紧不慢地说道：“现在，我们把这个假设推向极致。如果这次节律可以被拉长到一个月、一年、一百年，直至无限，这时，人的寿元也将会变成一个月、一年、一百年，直至无限。真正地实现与天同寿、不老不死。”

　　“……”

　　陆源又补充道：“既然是基于基因与蛋白质的生理机制，那么人为干预理论上来说就是可行的。我猜测，三圣丹道中的天圣神丹，作用应该就是以药物来抑制或刺激自由基、端粒酶等的产生，从而调节生物节律。”

　　韩叔卿久久不语，他看着茶桌上的那三条线，最后一条明显长于其他，末端因水量不够变成一道延长的湿迹。韩叔卿并不能完全理解陆源所说的话，他相信也没有修士能。陆源在用一种前所未有视角解读丹道，韩叔卿无法判断这是否合合理，是否合乎天道。

　　见韩叔卿一直不说话，陆源以为是自己的答案还不够丰富，他又说：“我还有另外两个话题，可以和世云道长再继续探讨。一个是用荣格心理学解释三元丹法，当然，这个已经是老生常谈了。另一个是修真体系下的社会主义遥想……”

　　韩叔卿感到了一阵头痛，他抬手打断了陆源：“你方才提到了天圣神丹？”

　　“对。”

　　“那你知道三圣丹道的另两圣指的是什么吗？”

　　“当然知道。”陆源不理解韩叔卿问话的意义，但还是回答道：“人圣大丹和地圣灵丹。”

　　“回答正确。”韩叔卿一手捋髯，一手将杯中茶撒入空中，道：“恭喜你，通过了测试。”

　　陆源一愣：“什么？等等！——”

　　他还有很多话想说，但眼前的场景已经在茶水落地的那一刻瞬间改变。香炉、茶案、湖心亭、韩叔卿全部都消失了，陆源被送到了一个宽阔而明亮的礼堂。礼堂里已经有十几个小孩在座，但互相之间并没有交流。他们都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屏息凝神，应该是在抓紧时间汲取灵力。

　　礼堂的正中还悬着一行字，笔力苍劲，隐隐藏着真炁：

　　【请诸位考生耐心等待，距离实训考试还有32分39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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