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在人间

　　第九章

　　夜里，许知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她站在医院的走廊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一道道怜悯的目光，一次又一次手术的痛苦和挣扎，她恍惚间感觉自己被再次搬上了手术的病床。

　　厚重的遮光布猛然盖上她的脸，挡住了她左眼的视线，只在右眼处留了一个空隙，可怕的医用胶带粘在她的眼帘上，随后被人牵着胶带扯开了她的眼皮固定在眉下，医生那把手术剪离她的眼球越来越近

　　“不……不要……”她害怕的试图缩回，确浑身无法动弹。她清晰的听到剪刀剪破眼球表面的声音。冰冷的仪器触碰她眼球的感觉，让人毛骨悚然。

　　她痛的长大嘴吸气，确仿佛被戴上了一个呼吸器，呼吸越来越困难。

　　“嗯……”她挣扎着想要醒来，确觉得呼吸一窒，巨大的痛苦从她的喉间传来，“呃……”她痛苦的挣扎着醒来。却突然发现，一切不是她的错觉！

　　她的脖子正被一双手死死的掐住。

　　她从梦中一瞬间惊醒，痛苦的伸出双手用力扯着勒住自己脖子的元凶。

　　她勉强睁开眼向上望去，就是今天白天的那个疯子！！

　　她看到那双因为亢奋而有些血红的双眼，惊恐的思绪密密麻麻瞬间爬满了她的全身，她甚至感觉眼前有些发白。

　　她胡乱的挣扎着企图去按床头的铃，却被狠狠拖了回来。

　　突然，她感觉到掐着她脖子的手一松，一声惨叫从她头顶传来。

　　那个疯子的脖子被一双骨节修长的手死死掐住，食指上的黑色指环在此刻显得格外阴冷。

　　何沉双眼依旧带着纱布，只是右眼的微微扯开，此刻正站在许知床前，单手掐住了疯子的脖子，将他从许知的身上扯开。

　　白皙清俊的脸上此刻透着一股阴凉的杀气。

　　空气进入鼻腔的瞬间，许知一吸气便觉得一股热辣的气息直冲肺腑。她一边捂着脖子疯狂的咳嗽，一边迅速的按响了床头的按铃。

　　医院的保安来的很快。

　　许知坐在医生办公室里，听着他们领导的道歉。

　　这个疯子白天被带去了心理医生那里做治疗，却不想晚上偷偷躲过了查房，藏在了16层。

　　医院方面已经连夜将人转去了精神类医院。他们再三向许知道歉，希望她可以大事化小。

　　这个处理方式正和许知的心意，但是难得医院会有求于她，不做点什么，她觉得简直对不起她的人生。

　　“可是……”许知摸着自己的脖子，上面触目惊心的红痕彰显着方才经历的惊险，她一张小脸惨白，颤动的睫毛下，一双水润的大眼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了一样无助“可是……他还会再来吗？”

　　“放心，放心，许小姐这点请你放心”作为医院方代表的张科长向她保证道“我们已经将人送走了，今后也会严加管理病房，坚决杜绝这类事情的再次发生。”

　　许知摸了摸有些疼痛的眼睛，泪水要落不落的开口道“可是……我害怕呀……”她抿了抿唇，佯装坚强的说“他会不会出来报复我……我今天就是带他去了一趟天台，他就记住我，找到这里来。那他会不会……会不会找到我家里去……”

　　“啊呀”张科长一拍手急忙道“许小姐这个你放心，你的个人信息我们医院绝对不会透露的，他不会知道你在那里。”

　　“我一个人来N市看病的，家里也没有亲人……”许知说着说着泪水就淌了下来“医生……我……我的眼睛好像有点疼……是不是又严重了？”她有些着急的捂着眼睛说道。

　　“诶诶？”张科长闻言有些紧张立刻吩咐助手“你给梁大夫打个电话，说他的病人有紧急情况，让他来确认一下看看。”

　　一个漂亮的单身小姑娘，和小白兔一样乖巧可怜的，任谁都没办法对她狠心。

　　“这样吧，许小姐，我回头和领导请示一下，看看给你的医药费免去一部分。另外你这次的检查费用我们不收你的，你看怎么样。”张科长也是人精，知道现在的人，但凡扯到钱，事情都能平息一半。

　　许知当然也见好就收，她也犯不着做了表砸还要立牌坊。她的目的就是钱，也不需要掩饰。

　　她故作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好，那麻烦您了。”

　　“好的，好的”张科长见她同意了，也没有像其他人那般装腔作势的说自己要的不是钱是一个说法之类的话。心底下也对她生出几分同情心。

　　“要不要，我一会给你升级去VIP病房，我看看如果有空位的话。”

　　“不用了”许知抬头对他柔柔一笑“太麻烦您了，而且手术不用太久，这里也挺好。”

　　“恩”张科长满意的点了点头。也是个知人情的。

　　“那还望许小姐平时言语注意点”张科长想了想，补充道“医院人多嘴杂，总是不太好，你说呢。”

　　“我晓得的”许知乖巧的点了点头。

　　梁确来的很快，今天他刚好有事在医院的实验室加班。

　　见到许知的时候，他的视线在她殷红的脖子上停留了一秒，随后很自然的移开视线对助手吩咐道“让急诊检验科的来一个人去开眼底照相的机器。”

　　随后他对着许知说道“跟我到暗室来一下，我给你看看眼底情况。”

　　许知应了一声，便和张科长打了招呼，跟着梁确往检查室走去。

　　“眼睛有什么感觉么？”坐在暗室的裂隙灯前，梁确一边伸出修长的手指擦拭着灯面，一边问道。

　　“被掐住的时候，觉得眼角那里像要裂开一样，后来眼球就开始更加胀痛了，而且右眼至今没有消下去的迹象。”

　　“恩”梁确点了点头，也不对她这段描述做出答复，“把下巴放上来，我先看看你眼底的情况。”

　　许知乖巧的将下巴放了上去，灯光打开，她再次清晰的感觉到了梁确近在咫尺的呼吸。

　　“眼底血丝很严重，之前的窒息缺氧可能对你的视神经略有影响。”梁确皱眉道“你的这只眼睛原本神经就已经很脆弱了，现在可能有点危险，你的手术是什么时候？”

　　“周一”许知回道。

　　“我会安排周一一早的时间给你”梁确向后退开，关了灯问道“你的左眼呢？有影响吗？”

　　“最痛苦的时候也觉得胀痛，但是他松开手的之后就没什么感觉了。”许知回想了一下，细细的说道。

　　“恩，大概是因为你的左眼小梁网还是正常的，因此对于眼球房水的排出很迅速，这一点你的右眼就无法做到了。”梁确解释道“你先去检查室给你的眼底情况拍个照，一会来我办公室找我。”

　　“好的，谢谢梁主任。”

　　许知拿着刚拍好的眼底照片，来到了梁确的办公室。

　　晚上11点的办公室空无一人，外面的灯也只开了几个，灯光打在洁白的墙面上阴森森的颇有点鬼片的气势。

　　梁确坐在灯光明亮的办公室里，灯光将整个暖黄色装修的眼科病房，映射出一股令人心安的色调。

　　许知按下心头的胡思乱想，快步跃过阴森的走廊向办公室走去。

　　梁确电脑中已经收到了她的眼底相片电子版。他将她之前的照片拿出来前后对比了一会，细细的观察。

　　半晌他关了相片，轻松道“没事，影响不是很大，和你刚入院的时候眼底状况差不多。”

　　许知闻言也松了口气“谢谢梁主任”

　　“不用客气，我应该的”梁确将电脑关机，准备起身。

　　“那个……”许知忽然开口

　　梁确停住手上的动作，有礼的望向她“还有什么问题吗？”

　　“上次的话，对不起”许知态度十分诚恳的向他道歉“我没有不信任您，我只是……太心急了。”

　　关机的蓝□□面映射出的灯光在梁确细长的桃花眼中一闪而逝，瞳仁瞬间收缩又回复往常。

　　梁确想起了之前在院长办公室的谈话。

　　“我个人建议这几个年轻的病人可以送去首都军区总院，做360手术。”梁确在院长办公室的沙发上，对着他们的陈院长说道。

　　陈院长也是业界的标杆，院士，博士，教授，协会会长，等等许多头衔的加持下，他早就远离了原先一线医生的模样。

　　一身西装外套着白色的大褂，陈院长望着这个年轻有为的医生沉吟了片刻说道“确实他们符合360的条件，但是还是先做小梁吧，你说呢？”

　　梁确心里也预料到了这个结果，首先医院的晋升，个人的晋升，所有的医学界评比需要的都是论文和手术的台数。这些数据都意味着他们需要高端的手术信息。

　　在小梁切除术还在学术界占重要比重的时候，他们是不会轻易放弃病人的，尤其是年轻的病人对于这方面的数据更加重要。

　　也不是说是牺牲谁，只是这类手术也有成功的概率，也是对病人好，同等条件下，当然选择更能满足自己需求的手术方式。

　　见梁确不说话，陈院长语重心长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总要经历的，我年轻的时候也和你一样。可是你要知道这个学界的制度就是这样。你如果永远不晋升，你就没办法参与更精英的论坛会，你也无法学习到最先进的技术。所以无论你是想要走技术路线还是走政治路线，这个都是必要的过程。”

　　梁确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因此他也是真心希望扶持他一把。

　　“我明白的”梁确望着陈院长笑了“我会注意观察他们术后的随访数据。”

　　“恩”陈院长点了点头，在梁确即将出门的时候加了一句“如果术后不理想，你和他们建议一下去你恩师那里做360试试。”

　　“我会的”梁确温和有礼的点了点头。

　　回忆戛然而止，梁确望着面前这个向他道歉的小姑娘，心头忽然划过一丝丝的遗憾。

　　这，就是这个社会，谁也无法幸免的社会。

　　“没事，你说的也有道理，只不过360手术条件不成熟，对你来说风险大了些。如果最后实在没办法控制你的眼压，我可以帮你推荐给林教授做360。”

　　许知听到这里，心头一颤，她展颜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真的吗？谢谢梁主任。”

　　“不客气”梁确温柔的对她笑了笑“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去休息吧，明早要做术前验血，睡得太晚会有影响。”

　　“好”许知和他道别后便回了病房。

　　梁确却坐在办公室，望着16层落地窗外的城市夜景，往常的笑容消失在脸上，细长的桃花眼没有一丝温度，整个人的气质一下就沉淀了下来，仿佛一尊毫无情感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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