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在人间

　　带着一身的疲惫，许知回到了病房，房间的厕所被25床的阿婆占用着，她只能抱着盆去水房打一盆温水回来。

　　出门经过26床的时候，她看到床上的那个男人正在手脚艰难的拉开抽屉，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但是右眼盖着纱布，左眼似乎也无法很好的视物，一阵“乒乒框框”的乱翻之后，只听“哐当”一声，床头柜的抽屉竟背他拉的跌落在地上。

　　许知忙收回视线视若无睹的快步走了出去。这个病房里的人她一个也不想扯上关系，自然也不想去多费事。

　　端着水盆回到自己的床上，许知拉起床帘和落地窗的纱帘。慢慢的将衣服脱掉，拧了毛巾，开始慢慢擦拭上身。

　　就在她快擦完的时候，病房的门开了，似乎是小护士扶着26号进来。

　　“你自己能走吗？”小护士问道。

　　26床的有没有回答许知没听到，但是她知道26床的那个叫“何沉”的人一定不会让人搀扶。

　　果然就听小护士不赞同的说道“你真的可以？那……那你自己小心。”

　　当何沉摸索到自己的床铺的时候，许知刚好在穿衣服。她纤细的身形在床帘上投下了一个妙曼的身影。许知突然感觉到似乎有视线看向这里，但是她很快又摇了摇头，这个病房住的都是瞎子和半瞎，能看的到什么呢。

　　这一来二去的，许知也没了吃饭的念头，擦洗完毕后，她就去自主贩卖机上买了两卷巧克力，吃了一块就当午餐了。

　　手机调好闹钟，她便抓紧时间开始午睡。

　　一觉醒来，似梦非梦的，恍惚间她似乎做了好几场梦，却又什么都记不清。低头看了眼手机，离闹钟响还有一分钟，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还真的是，比闹钟还管用的生物钟。

　　一点的时候，她跟着梁确进了一边的暗室，接受着眼底的检查。

　　“头现在还疼吗？”梁确清润的嗓音问道。

　　“疼”许知答“有的时候，连左边也有些疼。”

　　梁确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从口袋中掏出一只药水，从她的对面起身，走到她身前

　　“抬头”他在她头顶说道。

　　许知抬起头，感觉到一只清凉的手放在她的左脸边，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的按下了她的眼脸，一滴药水迅速而精准的滴进了她的下眼帘内。

　　“好了，闭一会眼睛，我再给你看看左眼。”梁确将药水放回口袋，又坐回了她对面。

　　“我看你的右眼瞳仁边上有些红，你以后的眼药水记得避开瞳仁。”梁确说道“就像我刚才那样，药水滴在下眼帘眼白的地方。”

　　“好”许知应下，心里却有一丝暖意，这是她遇见的第一个告诉她如何点眼药水的医生。

　　“好了，把下巴放上来”梁确看了看手表后，示意她将下巴放上裂隙灯的检查台。

　　他抬手从一边的小盒子里掏出一个圆形的放大镜，左手分开她的眼皮，右手将放大镜飞快的夹在她上下眼皮中间。

　　整个动作非常的快，许知之前也见过不少医生，但是动作这么迅速，而自己又能毫无痛感的还真的一个也没有。

　　巨大的亮光一下子照进了她眼底的深处，不同于毫无知觉的右眼，许知的左眼一下子就被刺激的不自觉流下了眼泪。整个人条件反射的想向后退开。

　　梁确似乎是感应到了她的不适，干燥而宽大的手掌轻轻地按住了她的后脑勺，轻柔确无法轻易挣脱的力道，“不要动，忍一忍，很快就好”他的嗓音温和的响起，手下的动作确实愈发的快。

　　由于两个人之间只隔着两个镜头，许知能清晰的感觉到他的呼吸。他的身上带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干净而清冷。

　　“好了”梁确飞快的关掉灯光，从她脸上取下镜头。随后起身打开了暗室的灯。

　　“你的左眼目前没有什么问题。”他对她说道“头疼很有可能是右眼的眼压高随带动的连锁反应，手术之后应该会好转。”

　　“谢谢梁主任”许知对他笑了笑，看着眼前白色而挺拔的身影，许知犹豫了片刻，随后轻轻开口问道“我真的是POGA青光眼吗？”

　　话音刚落，梁确收拾台面的手一顿，随后面色如常的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许知垂下眼眸，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慢慢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因为，POGA都是双眼发作的，可是这二十多年来，我从来只有右眼。”她抬起头，明媚而俏丽的双眼盯着眼前这个年轻而稳重的医生

　　“我有没有可能……有没有可能只是青睫综合征”

　　梁确终于放下了手上的东西，转过身第一次抬眼正视眼前的这个年轻的患者。眼前这个女孩生的很好看，尤其是一双眼睛，他行医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美的眼睛。

　　现在甚至很多医院的年轻医生连青睫这个名称都没听过。而眼前这个漂亮的小姑娘，确能问出这么一个问题。

　　他吸了口气，双手交握放在桌上，斟酌了一下语言，随后一字一句清晰而冷静的告诉她“你之前是什么症状我不清楚，这些检查单上也没有相关的数据。但是根据目前的诊断来看，你现在确实是POGA，只不过单眼的情况很罕见，却也不是没有。”

　　许知望着他的眼睛，突然笑了。

　　从第一个医生确诊她是POGA开始，后续所有的医生，每个人都是检查完后告诉她，她就是POGA。

　　直到五年前，自己无意间看到了图书馆的资料，才发现POGA和青睫综合征在很多时候症状无比相似，区别就仅仅在于，一个是双眼，一个是单眼。

　　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误诊了。

　　所有的医生都会趋利避害，一旦误诊，病人如果去之前的医院闹事，就肯定会带上误诊的证明。而病人的诊断原本就不是这么明确，这并不是一种不是对就是错的判断题。病因复杂，几种病情的混发是常有的事。

　　因此很少有医生会告诉你之前看的病不对。尤其还是这么相似而复杂的病。

　　POGA会失明，但是青睫确很少会。

　　只是可惜，连续用药这么多年，就算自己当年真的被误诊了，此时也会因为长期使用激素药水的原因成为继发性青光眼。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依然还是POGA患者。

　　梁确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许知确隐隐猜到了答案。她低下头，突然笑了起来，眼眶渐渐泛红。

　　“谢谢你，梁主任”她听到自己轻声说道。

　　梁确看着她，也微微的叹了口气“你还年轻，左眼记得常来复查。”

　　“好”她乖巧的应道，抬头见他似乎还想说什么，许知扬起一个柔和的笑容抢声道“我知道，不能哭，眼泪的分泌会增加眼压。”

　　梁确也起身将仪器放回原位，慢慢走到她面前，弯下腰，俊朗而白皙的脸上带着一丝怜惜，略带细长的桃花眼望着她语气轻柔“偶尔哭一次也无妨，毕竟，情绪的压抑更容易影响眼压。”

　　说完他转身走出了暗室，出门的时候体贴的替她关上了房门。

　　夏日的午后，阳光刺眼，医院楼下的花园里都是行色匆匆的行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这愁容。似乎，除了产房，几乎就不会有欢天喜地来医院的人。

　　姜引言站在二楼的走廊落地窗前，望着楼下来往的人群发呆。

　　“嘿！小姜你小子在这呢！”一个粗犷的大嗓门响起，姜引言转头见是同一个科室的王忠，不由得笑了起来“王哥！”

　　王忠黝黑的脸上带着笑意，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上下打量了一边，随后皱着眉道“你的腿……”

　　“没事”姜引言笑道“医生说过两天就能出院了，到时候修养几天我还能照常出勤。”

　　王忠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随后一个栗子敲在他头上“我说你怎么这么老实呢？二队最近因为那个案子正忙的不可开交，你就修养几天，回去还不是被他们使唤？”说着他拦着姜引言的肩膀说道“要我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就算请一个月的假又能怎么样，你当整个N市只有你一个特警么！”

　　“可是……”姜引言刚想反驳，突然视线里闯入一个娇小的身影，他的嘴突然张大，随后咧开了一个笑容，转头道“王哥，你先去24楼5号床等我，我有点事，一会就来。”

　　王忠被他那俊朗而灿烂的笑容晃的一时怔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可是人已经一蹦一跳的消失在了路口。留下他一脸莫名其妙。

　　许知坐在花坛的阴影里，望着眼前的喷泉发呆。夏天的阳光似乎隔绝了这一片天地一般，她并不觉得灼热，反而觉得阳光烘烤的感觉让她浑身安心。

　　闭上略带红肿的双眼，感受着滚烫的石凳和太阳的热度。许知觉得自己的灵魂正在慢慢的回位。

　　她轻轻的舒了一口气，慢慢睁开双眼，眼底渐渐回复了一如既往的冷静坚定。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掏出手机，她找到经理的电话拨了出去。

　　“喂，斌哥”她对电话那头轻柔的叫道“对，我是小许，今天来医院这里的检查设备没有全开，对对，对的……”她一边漫不经心的应着那边，一边尽力的将自己的音量调到最柔和的音色

　　“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她一脸淡定的撒着慌“所以我星期一还要来检查，星期一和星期二都要请假，因为那个主任医生就星期二在。真是不好意思了……”

　　今天是星期五，手术在下周一，手术后第二天就可以出院。眼科的手术时间很短，也不会影响到其他器官，因此她完全可以把这个问题遮掩过去。

　　自己的病，永远都不希望别人知道。

　　挂了电话，她心头松了一下。一转头便看到一个身影站在她的不远处，拄着拐杖看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一张俊秀的脸上带着满满的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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