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砂行

　　清晨，明媚从床上爬起来，趁身旁的秦玖臻还在熟睡，偷偷换上一身破旧的衣服出了门。秦玖臻早就被她惊醒，待她出去才缓缓坐起身，思来想去，他堂堂七尺男儿怎么甘心吃软饭，索性又咬牙跑到街上做苦力。
　　长街人来人往，十分热闹，耳边充斥着热情的叫卖声，擦肩的人们三言两语总在说着什么，却又听不真切，只觉得分外嘈杂。
　　明媚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中，机敏的目光四处张望，寻找下手的好时机。就在她一筹莫展时，擦身而过的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吸引了她的注意，那人膀大腰圆，挺着鼓鼓的肚子，油光满面，手里还把玩着两个玉石球，一看就是有钱人。
　　明媚不由得心头一喜，立即尾随过去。跟在身后走了一段距离，她抬眼往周围一扫，见人们各忙各的，并没有人刻意注视着她，便悄悄把手伸向那人腰间装得满满的钱袋。眼看指尖就要碰到那个袋子，可就在她即将得手的瞬间，却被人猛地一把狠狠抓住了。
　　“好你个小贼，敢偷到老子的头上，胆儿可真肥啊！”
　　“哎哟——疼——”
　　明媚本想尖叫一声使他放松警惕，自己也好有机会逃脱，却不想中年男人不依不饶，反而抓得更紧，操着一口大黄牙凑过来，浓重的气味儿险些让明媚晕过去。
　　“想跑？做梦！我现在就拉你去见官！”说着，中年男人像拎小鸡儿一样提起明媚的后衣领就要往衙门送。
　　明媚这下害怕了，“哇”的一声张嘴就哭，连连哀求道：“大叔，求求你放了我吧，我知道你是好人，我从小无父无母，孤苦无依一个人长大，看在我已经饿了几天肚子的份儿上，你就饶了我这回吧，我保证不敢有下次了……”
　　明媚哭得梨花带雨，将她的表演天赋发挥得淋漓尽致，惹得一旁的路人也忍不住停下脚步，动了恻隐之心。
　　“大兄弟，我看这孩子挺可怜的，要不你就发发善心，放了她吧，只要她以后改了就是。”一个凑热闹的妇女好生劝道。
　　“是呀，小姑娘也不容易。”
　　“就是，再说她不是没拿走你的钱袋么。”
　　“可不是嘛，这么大的老爷们儿，还跟个孩子一般见识，真是……啧啧。”
　　“是呀。”
　　“就是。”
　　“你看他……”
　　围观的人们七嘴八舌，从一开始的劝说到最终的数落，男人心中五味陈杂，说不出是气愤还是委屈，只见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狠狠咬牙一跺脚，将明媚扔在地上：“都别说了！”
　　大伙儿顿时住了口，看着男人咬牙切齿的模样，方才叫得欢的几个人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男人抬头环视围过来的群众，面带怒意，大声质问道：“这丫头是惯偷，要偷我的东西，你们凭什么让我放了她？”
　　“惯偷？”人群中传出一声惊愕的质疑，继而他们交头接耳小声议论，只听有人事不关己地嘟囔了一句，“反正她又没偷我的钱。”
　　“今天她没偷你们的钱，明天呢？后天呢？你们能保证她永远不偷么？”男人理直气壮，继续发难。
　　人群里一时无话，却有人翻了个白眼儿灰溜溜离去。
　　男人得意地冷笑：“我知道你们觉得这孩子可怜，但她的确犯了错，我如果就这样放了她，保不准她以后又会去偷，而且说不定下一个被偷的，就是你们这些替她求情的人！”
　　“啊？”大伙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这些人果然涉及到自己的利益，一下子全都往后退，假仁义！”明媚瞪起眼睛向四周一瞟，心中暗忖，“不行，我得先想办法脱身。”于是她哭得更加厉害，泪珠一串一串往下掉，“各位好心的哥哥姐姐大叔大婶，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偷了，我今天实在太饿了，这才一时糊涂，你们就饶了我吧。”
　　“这……”
　　“不行！”男人断然拒绝，“我若放了你，你照样讨不到活计，还是得出来偷抢，那我不成了罪人么，”说着，他拈着下颌思索一会儿，计上心头，“不如这样吧，看你生得水灵，我就把你卖到莺歌院去，刚好我与那儿的老鸨熟识，还能让她照顾你。”
　　“嗯，这个主意不错！”路边的男人一脸色相，直勾勾地盯着明媚，看得心里痒痒。
　　“不好不好！”明媚可不想被卖到妓院去，随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继续卖惨，“我家里还有一个病弱的哥哥，我去了莺歌院，就没有人照顾他了。”
　　“你还有哥哥？刚刚不是说只有你一个人么，敢情你是在骗我？”男人出奇的精明，顿时皱起眉头。
　　“我……”明媚支支吾吾不知怎样圆谎，只敢抬起眼睛偷偷打量男人的表情，两根手指缠绕衣角，不停搅动着。
　　围观众人左右为难，确实不知该帮哪边，之前虽瞧着她可怜，但眼下看来，并不知她口中哪句话真假，讲道理又说不过抓着她的彪形大汉，因此没了声响，只管看戏。
　　这时，人群中款款走出一名女子，眉目清秀，着一袭鹅黄色长裙。
　　“你们就别为难一个姑娘了，她还小，卖到莺歌院这辈子就毁了，不如把她交给我吧。”
　　男人闻声转身，目光在女子身上来回游走，见她年纪不大，谈吐不凡，举手投足间透着贵气。看不出女子的身份，男人自然不敢轻易得罪，立即换了笑脸迎上来：“好，好。”说罢，粗鲁地扯着明媚的衣领，将她拉到身前。
　　等到人都散了，女子才蹲下身来，从腰间解下自己的钱袋递给明媚，语气温柔，却又带着几分责备：“小妹妹，这里有些银两，足够你拿去做点小生意，以后可别再干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了，我救得了你一次，下次你说不定就没这么好的运气。”
　　明媚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双颊滚烫，她第一次看着眼前鼓鼓的钱袋却迟迟不敢伸手去接。
　　“快拿着。”女子将钱袋塞进她怀里，又牵着明媚的手到路边的包子铺，从腰间掏出几枚铜板，买了六个肉包子，“吃吧，吃完快回家去，姐姐还要忙，就不送你了。”
　　明媚望着女子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中，手里捧着热腾腾的肉包子，心底莫名泛起丝丝涟漪，不由得鼻子一酸，抽抽搭搭又红了眼圈儿，这竟是她平生第一次从陌生人的身上感觉到温暖。
　　这么多肉包子，明媚哪里舍得一个人吃，赶紧揣在怀里，拔腿往回跑。
　　“小秦，我回来啦——”
　　明媚一推门，正看见秦玖臻坐在榻上，退下半截上衣，吃力地扭着身子往肩头擦药。
　　秦玖臻闻声一惊，呆滞一瞬，慌慌张张提起衣领，把药瓶紧紧攥在手心，埋头不说话。
　　“你又出去了？”明媚将包子放在桌上，小心地走过来，“让我看看。”
　　秦玖臻立即拉紧衣襟，倔强地甩开头。
　　明媚叹了口气，也不勉强，回身拿过包子递上去：“呐，小秦饿不饿？我这儿有肉包子哦。”
　　饿了一整天的秦玖臻嗅到包子的香味儿，着实按耐不住食欲，贪婪地夺过明媚手中的包子，塞进嘴里使劲儿咀嚼。
　　“吃慢点儿，小心噎着。”明媚没有坐下来与他分享，而是倒了杯水放在桌上，这才慢吞吞掏出怀里的钱袋，“我今天遇见一个好心的姐姐，她给了我一袋银子，我看过了，够我们用好久的，你明天也别去做那些苦差事了，以后……我们再想办法。”
　　秦玖臻未作任何回应，一口气吞下三个肉包子，觉得半饱，才将剩下的三个送到明媚面前：“你也还没吃吧？”
　　明媚微微一怔，并不急着去接，笑着推辞道：“我饭量小，吃两个就够了，你再多吃一个吧。”
　　秦玖臻抹了把嘴：“我吃饱了。”
　　明媚这才将包子送到嘴边咬一口，一边嚼着，一边怯怯地向秦玖臻问：“小秦，你说……我偷别人东西……是不是不好呀？”
　　秦玖臻不禁愕然，想不通小丫头怎么突然有这么高的觉悟了，可又不好直接言辞犀利地批评她，终归这些天，他也尝到了一个人想要生存有多艰难，便将目光瞥向一边：“你也为了活下去，不是么？”
　　明媚沉默一会儿，小声咕哝：“小秦，我不想偷东西了。”
　　秦玖臻没有言语，屋子里片刻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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