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葉Plus

　　这本被错套封面的书是一本纸质已然泛黄的《人间失格》，有几页被暴力翻折过形成了一个不成比例的隆起，有几页不相干纸被强行夹入其中。被标记出来的文字果然是那句八字真言。这也是余去仅瞟几眼就发现张冠李戴的原因。
　　此页上面泪痕点点，不知这位读者看到这句话时是在伤春还是在悲秋。还是因为标题内容不符触动情肠潸然泪下。

　　余去把封皮扯掉，露出被喷了黑漆的钢印书名。翻开几面发现除了纸张泛陈和部分夹带书页外内容完整，还是他最喜欢的那个翻译版本。往事不可追，相遇即是缘。这本书的作者和《金瓶梅》一样，容易想入非非。如此也能构成一个奇妙组合。
　　心情差的要死，看这些书以毒攻毒或许能有奇效。
　　周围的人酒足饭饱没有什么事做，大部分人边窝在一起看电视，边摸着肚子消食。只有几个像艾里在坚持锻炼。许梨不时往饭桌这里看几眼，可能等着去洗盘子。
　　四周小声交谈的声音像一层浮灰，带给了余去本人不想承认的“集体安全感”。

　　刚才遇见的翻毛矮子还在吃，仔细看跟大家吃的不一样。一瓶酒喝了小半瓶，一旁还有一整支新的。在这种环境下，照理啤酒这样不易得的东西，至少会被几个领头的瓜分。但从饭局开始到现在，没人打过啤酒的主意——余去甚至现在才注意到有酒这个东西。大家对这个小矮子喝独酒的做法算得上是默许，连几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大汉也只是偷瞟了两眼酒瓶，无任何表态。

　　余去看似很专注地看书，实是思考着这些奇怪的现象。他摇了摇头，准备喝点水把这些不相干的想法挤出去，手伸向一个小水杯。

　　“克露奇，克露奇，修露修露修。”
　　小矮子翻毛鸡突然一扬酒杯，颔首隔空对碰余去刚拿起的杯子。

　　《斜阳》。

　　余去愣了一下：“嗯…我的M·C？”

　　翻毛鸡挑了挑眉：“Marvelous Conversation？”
　　“in Mystic Cover.”
　　包含在不可思议气氛里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对话。以拆词造句的形式而言，对方真的是在考验他书本知识熟悉程度。但这有什么必要吗，就因为他在看一本标题敏感的书？如果有谁单纯因为标题诈骗中招答不出他的“暗号”，他又会有何反应。就如此时一样露出嘲弄意味的笑容吗？

　　翻毛鸡主动给他倒了一杯，只不过带着那种说不清缘由的笑意。

　　“请问，人们不想着'我懂的比你多'这类优越感就活不下去吗？”余去觉得这种新形式的对话很有意思，但又觉得矮子的表情太过欠扁，于是将话就话，延续话题。

　　“那当然呀！人如果不装逼，就无法活下去。”

　　“喂，这可是跨时代的言论呢。” 余去听出这句话改编自《罗生门》中“人如果不自私，就无法活下去。”

　　“看来你不是一个撞上狗屎运的乡下人。算了，为我的莽撞自罚一杯吧！” 翻毛鸡颇为豪爽地一饮而尽。又念起了那句饮酒歌：

　　克露奇，克露奇，修露修露修。

　　余去喝下半杯，再替两人分别满上。

　　“文学可不是用来卖弄的啊。”特别是像这样自以为是的给他人出考题，以难倒别人再嘲讽无知取乐。

　　“\'去死吧！巧言令色！\'” 乱毛大着舌头怪叫一声，再噗噗大笑着。

　　“提问：请问 ‘去死吧巧言令色’ 是谁说的？”

　　“废话，肯定是作者说的啊。”乱毛不假思索。

　　“不，这是杜鹃说的。”

　　“可惜它说完就死了。” 乱毛笑嘻嘻的，把双手枕到头后。
　　“好了杜鹃儿，晚安。”还想把坑留着给他跳，做梦去吧！ 别以为只有你这个小矮子会句对。
　　“这是我应该立刻去跳楼的意思吗？“
　　“对，因为你卖弄了文学，树梢承受不住你的傲慢。”
　　“现在我掉到了湖中，时上时下，时哭时笑……“

　　剧情似一度跳到了《哈姆莱特》里的小妹妹被淹死的场面。余去没反应过来，求证道：“你是要去看一场决斗了吧？”
　　只是小妹妹来到决斗现场的时候已经入土为安了。这场对话里可怜的小杜鹃——翻毛鸡闻言换上一副伤感的表情，语调如泣如诉：
　　“爱上自己水中的倒影难道有错吗！我以为只有我自己才能懂我！”

　　余去汗颜：“你思绪的时光跳跃地点总是在某年代不详却被千古流传的大事件里，这是总没错的。”《希腊神话》，《希腊神话》。
　　“没错，那几天狂风总是卷集着乌云。”

　　余去不想再随着他从寒冷的丹麦来到冻歇菜的苏联，让小杜鹃到海燕有着物种上飞跃。所以在被冻死前把他拉回了温暖的小岛： “所以原句到底是不是作者说的？”

　　“因为我们第一次看到这句话是在太宰的书里，所以就姑且认定是津岛本人说的吧。”
　　乱毛肯定是时光穿梭的好手，在各个时空国度里来去自由竟然毫不晕车。

　　“说的也是啊！ 只不过如果我们在别处看到这句话之后就会对照两者的时间，然后作出一些判断吧。”

　　“你说的是不是‘你这个抄袭的贱人！’ 或者‘噢噢这句改编引用恰到好处！真是向经典致敬博学又多才’呀？“

　　“够精辟！“ 余去这才乐开怀，啤酒连喝好几口。
　　“那么再来一轮吧。”

　　克露奇，克露奇，修露修露修。

　　“所以最开始我们进行这场对话是想证明什么？不清不楚的。”透明的容器里被重新灌满金黄色的液体，白色的泡沫转瞬即逝地溢出又消散。被餐桌顶上地暖光灯混合着酒液的反光照着，脸上微醺的充血温热感愈发明显。

　　“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那种只抱着那一句话念的傻逼而已呀。”
　　对方的爽快反应让余去不经咧嘴一笑，这两天以来的一些不适感因为这场“MC”被冲刷干净不少：
　　“未让得逞，我很抱歉。”
　　你在这儿等着吧？改改送给你听好咯。
　　还有，这本书就是让你笑岔了气的“《金瓶梅》”，要不要趁机洗白一下自己呢？等会儿找机会吧。

　　哪知小矮子没继续接过这个话茬，突然前所未有的认真：“那么，梅洛斯。你揍我一拳吧！最开始的一分钟里我曾对你起过一丝疑心，认为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废物。如果你不揍我的话，我就没法重新认识你了！” 就算他言辞这么恳切，眼中的笑意和憋笑的状态是藏也藏不住。金鹅百草奖不给他搬个影帝真是对不起他的艺术细菌。

　　“塞利奴提乌斯！ 你也揍我吧，最开始我在想你是哪来的喜欢装x的b人。没想到是我所期盼的同志，如果你不揍我的话……那就算了吧！我是很怕疼的！” 余去也慢慢打开心扉，敞开手臂说了个大实话。
　　“不可能的！！”
　　两人真的互锤一拳，然后捧着酒瓶子笑开。

　　周围的人见到如此景象对余去投去诧异的目光，余去没注意，捧着瓶子给两人倒酒。

　　克露奇，克露奇，修露修露修。

　　“所以，塞利奴提乌斯.......”
　　“等一下！ ‘塞利奴提乌斯’这个名字也太长了！为了方便你我他，你就叫我X吧。” 翻毛鸡…不，X这么介绍着自己。不过这名字听着，总觉得是从一个不正经的代号换作了另外一个很随意的代号称呼而已。

　　“嫌疑人X？” 余去昏沉沉的，大脑依然按照刚才他们对话的跳跃逻辑思考着。

　　“你也太敏感啦。就是那个匿名‘叉叉叉’（xxx）的那个‘X’啊！“

　　果然挺随意的，既然他说自己叫X念作“诶克死“那就这么称呼念吧。
　　“这样的话你叫我‘卯‘好了。卯哥阿卯随便叫。“
　　余去想起自己的名字取做”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前两个字并把偏旁去掉。现在取两偏旁左右翻转一下也就近乎”卯“字。
　　不算高明的拼字技巧，不过也挺符合这场对话的主旨——文字游戏嘛。

　　X沉思一秒：“这个太复杂了！有更简单的吗。”
　　“呃……” 余去不太能理解这个人心中规定的简单复杂的界点到底在哪，可他还是认真地思考了三秒，然后把自己的姓氏缩写报了出去：”……Y？“
　　“这不就行了吗，整那些有的没的。“X笑得挺开心，咕噜咕噜把酒喝下肚。

　　克露奇，克露奇，修露修露修。

　　二人一见如故甚是投缘，又借着小说话题延伸讨论了一会儿。期间余去觉得可借用某句话作概括性总结，得出结论：
　　“‘我在夸奖我作品的人面前会变得极度矮小。因为我觉得自己好像是在骗对方。反之，对于谩骂我作品的人，我一律轻蔑以对。我只当那人在鬼扯。’ 我觉得这句话挺贴切的。”

　　哪知X神色神色一凛指着余去脱口而出：“出现了，这个借他人之口阐述包藏祸心观点的小人！“
　　他感到有点莫名其妙：“不是，这明明只是一句恰当的引用好吧。”

　　“引用引用。如果不是和你现在的想法产生共鸣你会使用吗？说白了，这就是在为自己的评论建起用于自保的防空洞。就算日后与他人争论时被辩的哑口无言，也能安然无恙地缩进去。解释‘啊这其实是太宰先生说的’，背后隐藏‘不关我的事，我只是借鉴一下而已’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了吧。真是进可攻退可守的致胜法宝，聪明人的伤人于无形啊。无耻。”X头头是道。

　　余去喝了酒变得神经大条起来，不礼貌地拿起一双筷子指着X嚷嚷：“这样说来你还是太宰先生的忠实粉丝了。根据我刚才说的话，天国的太宰先生已经羞愧地哭起来了哦。身为粉丝居然让偶像痛哭流涕，你可真不称职。”

　　“原话还给你好了。不知道先生对你这种背后贬损之徒的话从来不屑一顾简称他认为你们是傻逼吗？身为粉丝却被偶像厌恶才悲哀吧。真可怜呢。”X用怜悯的眼神对着他摇摇头，从语言描述中不难发现他已经把余去定义为他认可的“太宰粉丝后援团”成员。

　　“还说我是卑鄙小人，你还不是陷入我的逻辑里运用起先生的话了吗？这样一来你就和我一样了：无耻。”余去没来得及为对方的“认可”高兴，找准语言中的纰漏伺机反击。
　　“综上所述，从最开始就不评价不就好了，显而易见只要在浏览的过程中满心欢喜，并适当和先生的思想保持不妄加揣测地沟通才是最好的太宰书籍阅读方式啊。都怪你这家伙瞎他妈起头。”这个翻毛鸡开始唉声叹气，嚣张的前发随着头摆动的幅度随机画弧。余去有点无语：
　　“虽然不知道你突然推锅给我是干什么。但你还不是照样成为你口中的无耻小人并让天国的太宰先生痛哭了吗？这样一来我就要替他教训你！”
　　说罢他举起拳头似要制裁翻毛鸡，让他连鸡都没得做。

　　“是谁给你这样大的脸面让你胆敢替太宰先生教训我？！我还是先替你失声痛哭的羞耻心拯救一下你的大脸盘子吧。”他在这种时候就挺来劲，拳头前一步降临余去脸颊
　　“我靠你还真打？！”余去立刻还击，又被二人的幼稚情节逗乐，叹了口气感慨：
　　“哎，所以不评论不就好了。如果因为我白让先生魂魄不安真是罪过。”
　　“所以你到底是哪来的自信让你觉得你有让太宰落泪的力量。你的小名叫电影吗？”X报以斜睨。
　　“私小说里的第一人称又不是一定指的太宰本人……”
　　“嗯？”
　　“不评价，不评价。”余去给自己的嘴巴装上小拉链。
　　“况且标题就叫《弱者的粮食》，你跟着高潮个屁。”
　　“嗯？”
　　“嗯你妈。老子在评价你，听的懂不？非要我明说吗——你这个傻逼！”

　　靠，怎么被耍的总是他！
　　余去无话可说，半天才憋出一句：“我顶你个花开富贵。”

　　对话随着一瓶半啤酒的消失而趋于尾声，余去虽然在最后被这个令人摸不着头脑但思想蛮有趣的家伙怒斥傻逼。但不得不说这场对话是前所未有的痛快体验，在互问互答之间，所抛出去的梗与话题都能被对方捕捉并巧妙运用，无形间也传达了自己的思想观念。怎么说呢……余去现在有点上头，一时半会儿也概括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样兴奋的心情直到他慢吞吞地回到男寝才有所改观：

　　妈的，怎么是他在睡茅坑大门口，太糟心了吧！！

　　床头编号清清楚楚的写着“20”，左右两边的序号乱七八糟，显然是有人刻意打乱过的。到底是谁这么缺德快点站住来，保证不把你打到全身残废五感只留嗅觉给你探索屎坑。
　　思绪慢慢飘到想象中的充当活性炭酸爽体验后，余同学的酒被他臆想出来的“芳香”熏醒了大半。那味道，多么沁人心脾，深入灵魂。听啊，好像有谁正在里面用臀部唱着欢乐的歌……
　　“呕。”他干呕一声，跪求自己的脑子别把想象力用在这里，他要把昨天的早饭都吐出来了。
　　不对，昨天他还在程序里。按理来说应该是只吃了今天的晚饭。
　　现在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吗啊啊啊！要当无限期活性炭了啊啊啊！求求上天有谁能来救救他。

　　“你站那干嘛。想闻点粪香醒醒酒？” X看上去刚洗漱完，手揣兜里吹着小口哨过来了。曲调是《小呀么小儿郎》。
　　“呃……。” 余去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翻毛鸡小矮子，直觉告诉他这种事就算和对方说也起不了什么实际性的作用，没准还会被他爆笑一顿然后被安慰好惨。显然这不是上天派来的援兵。
　　“睡中间不是更舒服吗？温度适中空气也最好。” X接着说。

　　我也想啊！！！！余去在心里尖叫道：但谁叫我他妈是20号被强行编到这么个鬼位置，哪个正常感官的人希望自己睡在厕所旁边做光合作用吸进去的是废气呼出来的是氧气。上课闻个氨气都知道要用化学扇闻法咧！
　　“我的床在这里。” 余去忍不住宣布这一惨痛的事实。
　　“这简单。你早说嘛。”

　　“你。”X挥手叫住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目测有1-2个他那么壮。“跟他换个床。”
　　？！？！？！他不要命了吗？？？？
　　他给X疯狂使眼色，后者气定神闲，口哨不停。
　　大汉脸上阴云不定，沉重的鼻息打到二人面前。余去无暇顾及大汉是否没刷牙所以鼻息都带着口臭，心中为“小杜鹃”捏了把冷汗：他突然想起来，正是这位大汉晚饭时分找鹿比碴。虽然不敌艾里军团人多势众，此时以身形优势完爆他俩绰绰有余。
　　余去很不安，酝酿着要不要立刻给大汉赔礼道歉让小杜鹃免于再次死亡的命运。

　　“……好吧。” 大汉极不情愿地应答一声，但手脚麻利地把他自己的被单被褥一裹，再把余去的送过来。成为新一枚大型活性炭。

　　？？？？？
　　余去心中只剩下震惊：就，就这么简单？没打起来？怎么同意了呢我还以为起码要被挑衅一下，我都已经做好被殃及的准备了。
　　他那近乎痴呆的表情把X这位笑点奇怪的男子逗得捧腹大笑：“我靠你这是什么表情啊不就换个床吗。”
　　“人家好歹也是个魁梧壮汉诶你不怕他把你跟个小鸡子似的捏爆了？？”余去已经无所遮拦，惊呼道。
　　“没事，我大补。”
　　真的服了这种时候他还在这么自然的找梗！？别人在跟你好好说话好吗！
　　“什么啊。宫廷玉液酒？“ 余去有气无力。
　　“对！一百八一杯。“ X笑的灿烂，余去从来没有感到心这么累过：

　　好，我服了。今天开始您就是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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