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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说逃离虎穴，余去对不可知的未来依然揣揣不安。

　　这些人神色严肃，表露着不耐烦。在一方错过了约定时间导致另一方等待较长时，这种情绪最为常见。他们急吼吼的，好像把余去处理完后就能快点下班回家吃饭打牌。哐一声把车门关上后，幽暗的车室内只剩余去和一个中年特警。
　　这是在搞什么名堂。
　　余去摸不着头脑，适应着光线较暗的环境。车内装横酷似在电视剧里看到的那种押送嫌疑犯的警车，两排宽沙发对边放置一边最多能坐下五人，从缝合处的脱线情况看，沙发的年代有些久远。室内充斥着樟脑丸和低级皮革混合起来的气味，在密闭的空间和紧张的状态下这种味道让人不好受。不一会儿，空气便污浊了起来，弄得他昏沉沉的。

　　对面坐着的大叔双手架在膝盖上，十指交叉抵住脑袋看不清脸，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沉思。
　　像个小型监狱似的，但他又不是犯人，还为他配备一个“看管人”简直不明所以。

　　余去想站起来四处探索一下，谁知汽车一个急刹，他由于惯性向前扑去。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反应，武警把他往后面一推，重重陷在了沙发里。

　　哎呀，好险好险。吓死了。

　　他顺顺心口，感叹真不愧是武警，力气大反应也快，在心中顺嘴揶揄那掌方向盘的难不成真赶着回家吃饭连车都开不稳？他整理了一下衣物，对武警点点头：“谢谢啊叔叔。”
　　对方点点头，仍旧一言不发。

　　空气又一次变得凝滞。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这些人要把他带到哪儿去都不知道态度还这么强硬，不行，再怎么说也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那个，大叔……”
　　大叔依然很深沉，似在脑海里破除惊天迷局。

　　“大叔您好，请问我们到底要去哪儿啊？你们是不是搞错了，瞧这车子也像是在抓犯人的是吧，我不是坏人，只是参与了一个，一个……哎，反正就是一个很奇妙的程序。参与这个也不犯法吧，毕竟我也没有伤害到大家伙儿的利益是不是？”

　　他看见大叔抿紧嘴唇眉头紧锁，像是在忍耐。得，他闭嘴，不然把这位寡言武警惹毛了还得挨顿揍，好端端的发什么脾气玩儿什么沉默啊，等会要是有什么审讯别怪他也沉默不配合。什么世道。算了，他沉默没准还会被认成什么邪恶势力的同伙在互相包庇。那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他给这个人机会回答伟大余去大人的问题，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虽然不回答也不会怎么样：
　　“请问……”

　　“你也参与了那个程序，对吧。”大叔突然开口，闻者一愣。他又打量了一下余去，问道：“看上去年纪好小。”
　　“不是，其实我已经27岁了。这张脸之所以没变，那个管理员的解释是‘生长程序出了问题’，这么多台机子里好像就我一个有此殊荣呢……哈哈，哈哈哈……”他为了缓和气氛故意笑的大声，不过似乎适得其反了。

　　大叔没有理会他，静静地听他笑完后沉吟半晌：“我女儿进入程序的时候，和你那时候差不多大。”
　　十七八岁吗？花一样的年纪啊！然后呢？
　　对方的声音有一丝哽咽，他摘下眼镜擦了擦眼睛：“我最后一次看到她，是盖着白布被送出来的……”

　　余去对大叔突如其来的眼泪弄得有点手足无措，翻找全身只掏出一包已经过期十年的餐巾纸，颇有些无奈地把它重新塞回兜里后本想坐到大叔身边劝慰，又因男人伸手一拦作罢。

　　那大叔的女儿，是死掉了吗？
　　一滴冷汗划过脸颊，本来就很不安的心被更深的阴霾笼罩：
　　那个程序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会导致参与者大脑受损基因变异从而引发不治之症早逝？
　　余去捂住自己的头，霎时全身上下有一种触电似的麻痹感，血管也开始刺痛，耳边也嗡嗡的，总之哪儿都不好了。他忍不住地联想自己会以一种怎样的丑态死去：七窍流血暴毙？还是基因变种成为怪物？太恐怖了，况且他现在连立足之本都没有，还得了不治之症沦为社会底层为人负担，以后只怕真要靠乞讨过日子。夏天热死冬天冷死。最严重的情况可能得靠一件衣服撑过一个季节，三个月都没法子洗澡，狗看了都得撒泡尿在身上。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科学家没有解释清楚的那个问题又浮上心头——规章制度里说的很清楚，非死亡不会脱出。他是真的因为在程序里遭遇空难而亡的吗？不见得吧。这样死亡的方式显得太过仓促随意，飞机失事前他没有感受到由气流引发的剧烈颠簸，氧气面罩同样没有弹出。他想象里的空难现场，至少会在一个慌乱，绝望，以及在心里对真心爱护他的人说“我很抱歉不能继续陪伴你们，希望来生还能和你们有缘再见”之类的话。在安稳，充满对未来憧憬的睡梦中平和死亡，怎么说都不符合他的理解。

　　余去见大叔的状态也没再那么激动，不见棺材不落泪：“那她是怎么死的呢？是因为程序损伤身体吗”

　　太没礼貌了。

　　说完他就开始后悔。这样的遣词未免太过直白，好像两把明晃晃的刀再一次捅进这位痛失爱女的老父的身体，并将他心口的伤疤整块撕下。
　　“对不起叔叔，我太……”
　　“没事的，没事的。”大叔抽抽鼻子：“她……的确是因为这个程序死的。”

　　余去心下一沉，觉得自己命不久矣。眼前出现了一个又咳又喘脏兮兮的老汉一步步朝他走来，从他能装一吨虱子的结块油发下，余去看到了自己的脸。

　　他慌忙地这个怪异的情景忘掉。

　　“她死于自杀。”

　　自杀？

　　大叔的话像投入湖面的一颗响雷，又一次炸开余去心潮荡出一阵阵涟漪：自杀？怎么会是自杀呢？是因为无法接受梦境和现实之间的差异，与父母关系不好无所依靠，还是怕拖累父母亲人，与其一边接受供养时遭他人白眼非议，不如一死了之接着做梦？
　　他没有作声，等待着大叔的下文:

　　“是在几天前，‘那里’的人突然叫我和夫人过去，哪知道抬出来的是失踪了十年女儿的尸体。他们给我们看了头部以确认身份面容，只告诉我们这是那个程序干的。我夫人她当时就……哎。当时我还注意到，女儿被覆盖起来的头部以下扎得十分严实，像个蝉蛹一样。想我女儿如今一命归西，难道还要被凡物束缚吗她最喜爱的就是自由，当时背着我们参加这个程序，也许是因为我和她妈妈管得太紧吧……”他说到这儿又一次老泪横流，余去想要安慰，也不知从何做起，想要接近他的手僵在空中，悻悻收回。

　　“可就在我提出解放她身上的束缚时，最古怪的事情来了。他们开始推三阻四，还嫌弃我事多，说‘看了脸确认完身份不就完了吗，自古只有见别人最后一面，哪有连身子都一块儿看的道理’，语罢十分忌惮地瞟了我内人一眼。但那是我的女儿啊！相关人员不把她的遗体交给我们直系亲属处置也就罢了。我的要求也仅仅是别让这些布捆她让她难受，这难道很过分吗？可那些人——我隐隐觉得已经有什么不对了，竟然说女儿的尸体已经腐烂，强行开袋只怕有危险。大琴……孩子的妈妈是个卓越的法医，当即告诉我从女儿面部的情况看不至于有腐烂情况。工作人员听罢，说什么都不让我俩再看一眼女儿，强行把她的脸盖住后送上了车——因为他们说是要去登记这些‘受害者’，还不停明示，要怪就怪这个程序的发行者夺走了女儿的命。”

　　“当时，我们对这个程序其实还有那么一丝感激。因为茫茫天地都对我女儿……包括我们做父母的都不支持她当时的梦想时，好歹有这么样一个地方能收纳她，让她能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就算是个梦。更何况那些人的举动实在是太令人起疑：我姑娘的身后事不能交给做父母的处理，还得跟个研究标本一样强行被贴上标签运来送去。好在我也不是那么不中用，这几十年替政府卖命积累下一点人脉，有知道内幕的朋友听完实在于心不忍，同意让孩子的妈妈去作最后的道别——她懂医术，如果真有些不尽不实的，好歹也能看出来。”

　　“我夫人当天是拿着一张破破烂烂的小纸片回来的，上面血迹斑斑再加上她的眼泪和手汗，已经辨认不出来什么了。她说，女儿是自己上吊自杀，左手手掌被利物划开极大的口子……听到这儿，我的脑子也开始不清醒了，问是不是谁把她先掐死再假装缢死。可，可她是个优秀的法医啊，怎么可能连这都判断失误。她打开纸条，指着上面已经模糊的痕迹，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给我听：‘爸爸妈妈对不起……不悔选择，恐死于人言引父母劳心……来生……’上面的字明明已经混成一团了，但在那时，它们竟然组成了女儿生前的模样笑着与我们道别，在我眼里是那样的明动清晰……那是她用指甲一个个在纸上刮刻出来的，将自己的鲜血涂抹其上后，露出白色的划痕。抚摸纸张的背面，竟有清晰的鼓痕。这样有力的字迹不像是一个低落绝望的人该有的，我甚至觉得，她把这当成了一场噩梦，所选择的死亡不过是重新回到她向往的人生中去……等我意识稍微清醒一些，结合了一下如今‘外边’的情况，也稍微明白了一点女儿遗言的含义……”

　　大叔说到这儿泣不成声，余去心中感慨之余，愈发感到沉重：
　　再一次听到了“外边”和“那里”，这到底是两个什么样的东西，竟然牵扯到与这个程序相关的桩桩件件？
　　余去觉得自己不能再犹豫，虽然眼前的父亲在悲伤的情绪里不能自拔，但告诉他这些事应该是想传达什么更关键的信息。
　　大叔擦了擦眼泪后掏出手机，按出一个页面后递给余去：“你自己看看吧。”

　　他拿过手机，头条标题已被手机的主人按时间整理在案：

　　【科学家或拿人体实验】
　　【人体实验：实验方未作任何表态】
　　【受害者收容基地已建造完成】
　　……

　　一项不喜社会动荡新闻的余去极速地翻阅着标题，心想什么叫“人体实验”啊，这些记者未免太会遣词造句了吧。实验者和他们这些参与者都是签订了协约你情我愿，与外界井水不犯河水。到底是谁编出来的这些谣言搞得那个科学家像是什么专吃人肉求得长生不老的疯子一样。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十年过去了有的人还是为了吸人眼球不惜造谣生事。他发现此事还是个焦点性质的新闻，政府都介入还出资建造什么“收容基地”。这种事都不采访一下他们当事人的吗？太随便了吧！

　　有点意思，报导出这个事件的记者估计工资超级加倍——瞧瞧看，把政府部门都给诓住了。

　　【人体实验后续：已有受害者死亡】
　　【合集】人体实验事件过程：最后一名受害者已被解救。

　　余去看到这里眼皮一跳，心漏半拍：

　　虽然被经过处理，但图上的人影不就是他自己吗？？发布时间竟然刚过不久。这是什么时候被拍下来的，还被冠上了“被解救”的名号？？

　　所以他真的不是在程序里出空难去世的咯。

　　他觉得这篇合集里肯定有他想要知道的一切内幕，强行让自己不安浮躁的心静下来一点，决定查看这片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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