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葉Plus

　　余去迷迷糊糊醒来，想掏出手机看看这趟12小时的飞行已经过了多久。闭着眼睛左摸右找未果后烦躁地抓抓头发，“啧”一声跺了跺脚却没有听到该有的闷响，心觉奇怪，半睁开眼睛搜寻着异常。
　　天花板怎么变这么高了？而且还白的奇怪，飞机上的光不都应该是小小的黄色的吗？这像在手术台上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睡糊涂了吧。
　　他揉揉眼，一时感觉口干舌燥。扭转头颅正巧发现不远处有个黑乎乎的人影，头上还绑着个像苹果把似的东西……现在的空哥都这么时尚了吗，这么妖魔不羁。
　　“那个，不好意思。能帮我倒杯水吗？“

　　森原爱坐在沙发上，本是气定神闲的懒散状态。
　　这个还在说梦话的程序体验者的苏醒时间比他预想中还延迟了一两个月成为了“最后之人”，此外，参与过程序的所有实验者已被政府送往“那里”管制。不得已，他得把余去的仪器舱从集中控制室挪回自己的实验室以便他随时醒来随时把他送走。
　　其实他也不是很着急，可“外边”跟催命似的狂轰滥炸像要把天给掀了，祸不单行，用惯了的炊饭锅近日也光荣损坏，这才激得他有一点小烦躁。今天下午是“外边”的最后通牒，如果到时候还不把人交出来就会凭外力强行解除程序把人带走。
　　他对用外力结束程序会对体验者带来什么副作用不感兴趣，严重点可能会变成脑瘫白痴也说不定。只不过如果这事儿要被赖在他头上……麻烦。

　　刚才随便拿了本书想随便读读看，正好躺在仓里的人也快有苏醒的征兆。嗯，再晚醒一点就会变成白痴，你运气挺好的。他盘起腿，打开了手上那本书：

　　肉蒲团，艳丽旗袍大腿根，香汗淋漓眼如丝。

　　他把书合上，心如止水的看了看封面：

　　《素人旗袍》

　　发刊日期七八年前。
　　难怪的，他一点也不记得了。
　　年代这么久远的书怎么会被放到他主实验室的书架上呢？可能是最近买的那个机器人又把事儿做一半就跑了。改天就把他拆了当废铁卖了算了。

　　他再把书翻开一页看书上千姿百态的旗袍姑娘——哦哦，这个的衣服服装设计感不错，妆有点太浓了；七八年前居然还修一个世纪初才有的括弧细眉重绿色眼影是什么搭配……这几张古早味好重，好无聊……

　　余去坐起来，半梦半醒间四下张望着。森原本没准备理他在那里好像说了什么胡话，翻了眼皮仅用余光瞥一眼。又往后过了几页。
　　余光里的景象可谓惊鸿一瞥：

　　这一面分三个女郎，两个露出正脸姿势挑逗，一个歪斜坐在中间俏皮地踢着腿，旗袍下的风光若隐若现，只是这位美人没有露脸，只有一段白皙的脖颈引人遐想。
　　在余去神色木讷地将头偏向杂志这个方向时，他与这具写真里的性感身姿完美结合了。仿佛这样的画报中的写真模特就是他。

　　？？？？？
　　森原爱震惊了，不经眯起眼睛半探脖颈来回审视这一奇景。手又往后一翻。

　　最后的苏醒者慢慢缓过神儿来，注意到他视线后歪了歪头，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与这一面里轻轻撩去多余发丝微俯下身将双峰垂于空中的半身像再一次融合——因为不知道怎么的，这几面的模特全都没有头！
　　这已经不是可以用震惊解释的了，如果把余去清秀的美颜换成猛男的棱角分明，这就叫惊悚。
　　森原嘴都有点合不上，颤巍巍地拿过小水杯喝口水压压惊。

　　另一方面，余去的意识逐渐清晰。在呼唤“空哥”服务员未果后本想自行解决，又被服务员过于“炙热”明显的目光定在原地动也动不了：
　　诶？诶诶？怎么了吗？这么盯着我看，我知道我帅啊。
　　哦，原来是个男的。瞧我这眼神儿，有个辫子就是女的了吗？不好意思啊兄弟，别盯着我了。我为把您错认成女性道歉了，先生，你的小辫子好好漂亮。
　　长得还挺帅的啊，是演员模特吗？不过这个眼神实在是太……呃，虽然本人并不在意性取向之类的，但被这样盯着真的好难受，毛骨悚然的感觉。
　　靠啊，我的脸上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口水吗，擦咧，你睡觉不流个口水的吗。像是从小到大没见过口水似的，别看了他妈的。

　　余去抹了一把自己脸，什么湿润感也没摸到。只不过袖子的质感和刚上飞机时不同了。
　　他把袖子往眼睛上糊了糊，揉眼睛擦眼泪一步搞定。
　　再往那边看一眼……

　　辫子帅哥没再看他了，把手上的杂志竖起来半挡着脸后去拿杯子。

　　余去本想发怒，见其收起了不礼貌的眼神才慢慢驱散情绪。内心还是愤愤地说了他几句。
　　随后，他看到了一个让他心态落入冰窖的事实：
　　那个离他不远处的苹果把男人，竟然擦着黑色哑光指甲油。

　　……

　　变态啊！！！

　　他惊恐地开始环顾四周，一时间衣服不对头，飞机舱被一个充满机械冷感酷似实验室的地方替换，还有眼前的黑指甲油变态，种种猜忌怀疑构成了一套跌宕起伏的故事加深着余去的恐惧——他不会被一整个飞机的人骗了吧，在飞机上的那杯橙汁被下了蒙汗药，在他昏睡之际被传送来这个鬼地方，签收方是这个隐喻的……这么说他的衣服为什么会被换掉，难道……

　　难道……

　　余去，堂堂一米七四的成年男儿在这一刻几乎要掉下悲痛的眼泪。
　　草尼玛啊他要回家！！
　　世界真是太恐怖了。

　　让他在下一秒真要猛虎垂泪的，还有那本书封面上的妖娆大字，他开始痛恨为什么自己的视力这么好：

　　~素人妖艳旗袍魅惑帖~

　　“你醒了啊。”苹果把辫子男清了清嗓子，余去闻言像个兔子似的一把互住胸前摔下床去：“大大大大哥，我求求您放了我吧，我以后赚了钱全都来孝敬您，我以后会有好多好多钱，大别墅大游泳池正太美男年年进贡。”
　　余去闭着眼睛躲在舱床后乱说一通，心中希冀着刚才自己的猜想全都不存在，他还是那个纯洁无暇的他。
　　“刚醒就芥抹急着帚啊。”苹果把语气含笑，似乎下了沙发朝他这边走来。

　　余去无暇顾及他奇怪的口音，大概能听清这是“刚醒就这么急着走”后心又凉半分，他真的要哭了：大哥，别笑好吗，笑的我好慌啊。
　　他往床脚的地方缩了缩，尽量避开苹果把的视线把自己藏起来，剩两搓圆弧形的呆毛在外面瑟瑟发抖。苹果把似乎对他的这种反应很新奇，就站在床的另一侧居高临下：
　　“脸没怎么变，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他的话听不出什么语气起伏，转身对着空气扒拉两下没再管余去。

　　脸？你把我的脸怎么了吗？
　　破相还是毁容！？虽然这两个差不多，但破相起码还能看，毁容就见不了人了。或者……在上面贴了点什么恶趣味标签吗，草啊……
　　余去从小对这个单字脏话奉行严格替换制度，一律把“广播体操”的最后一字作语气动词使用时替换成“草”。

　　他又开始摸自己的脸，难过得把脸皱成一团。
　　怎么摸不出来啊，不会是不可卸掉的刺青之类的吧……天哪这以后该怎么见人啊。余去欲哭无泪，一巴掌拍自己腿上泄愤。
　　好想回家，家里多温暖，世界多险恶。

　　“啪”一声，余去听见类似电子设备落到床榻上的声音。
　　“这个你自己先看看。”辫子男的声音幽幽传来，听得出还挺恶趣味的又补充了一句：“看看现实再做联想比较好。”

　　余去悲愤地站起身，刚准备和这个“迫害”了他的变态拼了。视力超好的他却率先看见了床上平板显示出的页面标题：

　　【完美人生系统使用说明书】

　　他觉得有些奇怪，这个标题好像在他脑海里出现过。只不过他现在心情乱的很，让他逐字逐句把这段看起来篇幅挺长的说明书读完是不可能的。但迅速阅读捕获信息对他也不是什么难事，他在高中受到过的重要训练之一就是快速精读，忽略掉一些免责条款后，他深吸一口气：

　　·此程序旨在让人生失意者在这个一等一还原世界与自身记忆的模拟空间内创造出自己想要的“完美人生”。在这里考上世界top50变身霸道总裁赢取白富娇妻坐拥后宫三千不是梦！ 您会在进入程序的世界时立刻忘记“参与程序”这件事，百分百的身临其境贴合您的自身情况。

　　·进入此程序的人不会与外界有任何联系而且并不共享同一世界，并拥有痛感、睡眠、疾病、负面情绪等，所以是就算在这个世界里狂掐自己一顿也不会醒来的“美梦”。为了不让体验者感到无趣，在程序内就算要变身人生赢家也会需要一定的努力。正常脱出此次“人生”的办法是在程序中以任意方式死去。且在程序外，您的身体会随着年龄增长正常新陈代谢。【例如：某初中生参与此程序5年后脱离，他在真实世界的躯体会变成正常成年人的体格。具体数据以此参与者的自身基因决定。】

　　……

　　·不小心在程序中死亡的您，如果在程序里有投入足够多的经历真正学会的本领以及锻炼出的体格，现实生活中仍然可以正常拥有使用。

　　余去迅速浏览一遍划到末尾，将关注点定格至“可以照常使用在梦里学会的本领”。底端有他的签名和手印，一旁写着“本人愿意为参与此程序后的所有后果负责”。

　　此时他甚至还有点小庆幸自己在“梦”里好歹也精通了两门外语，从这里出去以后可以去应聘外语老师作为生活来源。就算现在时间线过个一两年也不愁融入不进现代社会，梦里的时间总是过的比现实快嘛。

　　不知是他看漏了还是又选择性遗忘了这一句话：“与外界时间流逝速度一比一”。

　　“那您是……负责人？”见男人神色认真地操作着一块看起来就很高科技的液晶屏幕，滑动荧光文字好似浮在空中，余去暗暗夸赞着科技社会进步之快，同时对这不可思议的现代化产物心生向往。
　　科学家见他读完了，空出一只手掌心向上握握。余去心领神会，想把平板小心放在他手上，谁知科学家在接触到平板的一瞬间向后一抛，一根不知从哪儿来的机械臂应声抓住，零件转化包裹住平板后极快地将它收入一个黑色立柜。剩下平板的边缘泛出幽幽蓝光。

　　哇，原来那排泛着黑色金属光的东西是一个个的平板吗！他还以为是硬核风格的衣柜。还有刚才的机械臂是什么太酷了吧！现在科技竟然发展至此吗？！那等会儿他离开了这里得好好享受一下。
　　还得打个电话给父母，不知道当初决定来这里参加程序的时候他们知不知道。
　　余去怎么也想不起来和父母交涉的回忆了，此时苹果把忙完了，又开始用那种山寨口音和他对话：
　　“师的，窝叫伸猿。”

　　伸，伸什么猿？猴子？
　　这是个姓氏吧？J国人？
　　不对啊，不是说J国人发不出来卷舌音得用特殊字符代替吗？那他是故意在玩儿我？余去陷入思考，很认真的在据他所指的本国复姓中查找有没有“伸猿”和它的谐音词，未果后看着眼前的这个装作“Z文说的不好我很抱歉” 并一脸无辜的男人很是无语。

　　那正好给他来测试一下说明书里“真正学会的技能可以如常运用”是不是真的吧：
　　“啊，您好。刚才我没有听懂您的姓氏，可以再用N语翻译给我听一次吗？非常抱歉，麻烦了。”不错不错，以前他可不能用完整流利的N语说这么长一大段话出来的，看来所言不虚。
　　小辫子神情有些揶揄：“我是森原。接你的人很快就到了，期间有什么问题你可以问我，不用担心我像要吃了你似的。”

　　余去有点窘，挠了挠被睡乱了的头发：“哈哈……没有没有的事情哈。”既然是误会解开了就好嘛，他还惟愿没有呢。心中的大石落地该掌握的技能没有被剥夺，他恢复了一些活力站起来与森原攀谈：
　　“现在距离我进入程序过了一年还是两年？”
　　森原不假思索：“十年。”

　　十……

　　余去被自己口水呛到，脸上笑容一僵咳嗽起来：
　　我靠我靠我靠我靠过了十年这怎么搞啊！没准这个家伙又在骗人。不过他骗人能占到什么便宜不成？？这表情也不像是在骗人啊。那，那出去以后该怎么混生活啊。还有如果以前没和父母说的话，岂不是让他们苦等十年？？
　　深深的不安感重新降临余去心头，他咳完以后立马问道：
　　“那现在还有没有语言级别考试？！”
　　“没了，有80%精准的随身翻译扫描，什么文献扫一扫都能无语法错误的及时翻译出来。语言考试未免小题大做了。”
　　“那可能没有普及到百姓阶层吧！有的中产阶级没有这种机器的还是要自主学习语言吧？！”余去急了，炮轰询问。
　　“没必要，最低工资领取者攒几个月都能买一台最便宜的语言翻译器。两个互不通语言的人即使是用最次的器械基本也能无障碍交流。”森原回答的挺详尽中肯，放以前余去还会为自己称他为变态在心里向他道歉还觉得他是个蛮好的人，现在他只在乎自己的生死存亡大事——辛辛苦苦学那么多年语言到头来比不过时间比不过科技进步的速度！恨哪，为什么科技时代的居民有这么多好果子吃，一出生就在终点线。
　　“那……那还有没有……”
　　“没有。”森原知道他要问语言相关的谋生道路，因为现代科技进步这条道几乎被锁死，立刻否决不留希望。

　　余去第一次被惨痛的现实打败，不知道该感谢森原的坦诚没让他抱过多的希望再失望，还是开始苦恼为什么当时要选择进入程序。
　　等等，不是说在程序里死了才能脱出程序吗？他在飞机上好好儿的没有磕着碰着，怎么会醒呢？
　　森原询问：“你拥有最后记忆的场景在哪。”
　　“飞机上。”他没听到自己的那句梦话还把他当成“空哥”吗，太好了。不然真得尴尬死。
　　“哦，飞机掉海里你被淹死了。”森原想都不想。
　　“不会吧，我记得我已经能看得见大学楼顶了。”余去撒谎求真。
　　“你被退学了，想不开跳楼死了。”他态度愈见敷衍，还背过身去眺望沙发。
　　这个人不会还想着刚才的那本色情刊物吧……怎么说呢，有点……好歹避讳一下啊，这里还有他这个外人呢。
　　看来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来了，好歹他也是消费者啊，搞得这么神秘干什么。

　　“你等会儿被带到‘外边’，到了‘那里’应该会明白一些原因了。”森原用词隐晦，让余去摸不着头脑：什么“外边”？还有“那里”是哪里？？
　　前者看了看手表，此时沙发那边水雾蒸腾，空气里充斥着一股淡淡的米香。
　　“时间差不多了。还有什么想问的快问吧。”
　　森原的语气头一次有些不耐烦，余去能感受到这个人的关注点已经从他的身上移走，落到另外一个东西上去。

　　闻到了米饭的香味。为了米饭分心不至于吧，难不成真的在因为想看那本书？别啊兄弟，我刚才还蛮敬佩你的，瞧你年纪轻轻就已经制作了此等尖端科技造福众生——
　　年纪轻轻？
　　余去想到了自己的年龄，进入程序的时候是17岁，那过了10年……
　　已经变成一个大叔了吗？！还是一个一事无成连吃饭的技能都没有的大叔，这怎么办啊本想成为年少成名的人生赢家，不想大梦破碎，万事成蹉跎。
　　搞个毛线啊。这是他今天不知第几次抚摸脸颊，或许是心理作用吧，他觉得皮肤还是和在程序里差不多，感受不到岁月的痕迹。
　　“那个，请问有镜子吗。”余去坚信自己就算是个大叔也是一个帅大叔，还想看看自己胡子拉碴的邋遢样儿哭一哭时光匆匆，于是心下一横。
　　苹果把博士打了个响指，又不知道是从哪儿钻出来一条机械臂勾着个镜子送到余去眼前。他下意识地在心里说了声酷。
　　余去心下忐忑，鼓起勇气：
　　镜子里的脸17岁时并无半分区别。任谁一看就知道这是一张还未受过社会风霜的稚气面容。

　　可能是苹果把于心不忍所以弄了个幻想给他看，镜花水月，此时的幻想总会被戳破的，就像他虽然做了万全的准备，但依然敌不过发展。
　　他戳了戳镜面，发现镜面坚硬无比。
　　“这就是你的脸。”森原不知道在着急什么，语速前所未有的快：“你那台机器有问题。就自动生长系统出故障了，这么多人你还是头一个。”

　　这叫啥呢，为你关一扇门就会为你开一扇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余去心中悲喜交加，开始在心里瞎对词，比如这两句俗语后他接的一句话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草盛豆苗稀”等等。

　　外边传来了动静，不一会儿几个手持枪械的大汉以及特警将余去团团围住，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动作粗鲁地往门口带。
　　森原一个眼神都没留给他，急慌慌的就往沙发那边跑。
　　“森原先生！”余去回过头大喊一声，口中的谢谢还没说出口，就被那人一个眼神震慑了回去，堵在嗓子眼里往肚里吞。

　　这是何等幽怨的眼神啊，就像面对杀父仇人夺妻之痛。

　　余去吞了口口水。
　　不就是接着看旗袍姑娘吗……至于吗……
　　好变态喔。

　　余去跟着这些人出了门，心事重重。另一方面，森原爱以极快的速度冲到小沙发边上，把所有不相干的东西扒到底上去，那本被余去误会已深的旗袍杂志还被无情的被他踩在脚下。
　　他像是一位慈爱的父亲，欣喜地抱起新生的孩子一般打开了电饭煲，第一缕带着温馨芳香的水汽扑鼻而来，险些将他感动得热泪盈眶：

　　“啊……稀饭。”
　　“自然的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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