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梧

作者: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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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火


      转瞬几日,陛下千秋就在眼前了,秦凰的那只簪子找了好几日也不见踪影,找得她十分上火,即便已经翻了好几回,思来想去仍然觉得八成还是落在昭承殿,这天一亮就匆匆往二皇子的昭承殿去,连早膳都来不及用。

      要说景暄虽不得宠,却是个生活习惯十分良好的皇子,日出而习武上朝,日落而读书下棋,起得早身体好,正在院子里习武练剑,一招一式舞得游云惊龙。见秦凰在不远处行色匆匆地跑过去,收了剑鞘喊住她,“小凤凰!”

      秦凰娓娓一拜,“二殿下早好。”

      “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往我这后书房飞去了?”恰逢他的贴身小奴才云圳出来送上朝的笏板,景暄换了身行头,问她,“若是为了排演本王的千秋寿礼,小凤凰这样尽心,本王可要觉得难表感激之心了。”

      按照这宫里习惯的喜好,秦凰实在生怕他又赏自己一只翡翠镯子,忙不迭地带着手一块儿摇头,“排演曲子原不需这么早,只是近日似乎丢了样东西在二殿下这里,故而早早来寻,生怕晚了被旁人拿了去,再讨回来又是麻烦事。”

      “这倒不会,”景暄笑她,“后书房如今只有你能进,本王生怕别人进去扰了小凤凰排曲子,一一吩咐过不可进出的,莫说在我这里丢了东西,即便住上几日也未尝不可。”

      秦凰心下焦虑,一心飞在后书房,匆匆答谢了一句“那最好不过”,看景暄也正要上朝,择了两句寒暄,草草出逃。

      秦凰提着裙子这一溜烟钻进偌大的后书房里,却又一时没了头绪,这书房杂乱无序,更因她这些日子常在这地方度日,把古谱翻得满地都是,二殿下那副名贵的“万寿图”夹着一地瓜子壳。原先因身置其中也不自知,这会儿埋头找起金簪,脑袋里终于才生出“生不如死”四个字来。

      而更要命的是她翻遍了这一屋垃圾废纸,摸光了每一格子书柜,却仍旧没找到她心心念念的那只簪子。

      老鼠倒是抓了好几只。

      秦凰呆坐案前,盯着那副万寿图出神,既不知如今下一步应当做什么,又在内心期盼它只是落在了宫道上,再抽出一成心思去考虑,如若真的落在了哪位娘娘那里,她又要编一个什么样的故事自圆其说,一时愁眉不展了起来。

      这一头为一支簪子忧心忡忡的事暂且不提,言归正传,且说前朝,昭承殿虽同烨宸宫相距不远,景暄却因同秦凰在殿外匆匆寒暄了一面,又一次好巧不巧误了赶去烨宸宫的时辰,待他到时,殿上的好戏已经快收了尾巴。

      他只露了个头,便见户部尚书和几位户部大人战战兢兢跪在一处,抖如糠筛。那年逾花甲的户部尚书痛心疾首,嗓门儿尖的直戳景暄天灵盖。

      “臣……臣识人不明,竟不知户部有如此利欲熏心,为祸于民的浑官!陛下,陛下明察啊,此事确与臣无关啊!”

      景桁只抬了抬眼皮,似是根本懒得接茬,目光点向下首端立的宋子犹和大理寺卿卢恩。卢恩一近御驾便腿软,何况此事更是宋子犹先他一步查明真相,更是缄口不言,只垂首再拜,就不挪窝。

      宋子犹只好越众而出:“陛下,据臣与卢寺卿截获参与醒春楼放贷案一事,确无证据证实刘尚书参与此事。”

      景桁略一颔首,双眼微眯,身向前倾:“刘可礼,孤问你,肖越,葛祁,封思茂,皆是你户部大吏,日日与你共事!他们伙同前鸿胪寺卿程远甄,通过醒春楼向民间私放高偿银贷,一放便是数年!如此巨资,你一分不知?”

      刘可礼叩首殿前,斗大汗珠如雨,声音奇颤无比:“臣有罪,是臣不查之漏……”

      “不查?”景桁的声音陡然在他耳边炸起,“你哪里是不查!你那一双眼睛怕与沉塘卵石无异!你的人在你手下偷漏如此巨款,你作为户部尚书,不知不查,竟比孤知道的还晚,孤要你坐在户部的位子上何用?刘可礼,何用?!”

      景华见状,硬着头皮上前道:“父皇,刘尚书户部在任多年,一直是您的肱股之臣,这七年间户部从无错账走失,面对突发灾疫……”

      景桁大怒:“那是他的本分!孤的户部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都要请功,孤养你们做什么?景华!别以为孤不知道你暗地和刘尚书之间那些来往,平日孤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今,你要为这件事情替他求情,那就是你太不懂事,辜负孤多年教导了!”

      景华脖子一缩,哑了。

      景桁又把目光刺向得意洋洋的景湛:“还有你,身为长子,手握重兵,保家卫国乃是职责所在!为了一己私利私酬军款……孤若是不过问,再去两载,你是不是要直接和友邦宣战了?绑了孤的军令去截银子吧!什么东西!”

      景湛一抖,抓紧的衣侧又松开,默默把脑袋低下去。

      景桁背过身,沉了沉,方才开口:“此事牵扯甚广,孤偏偏要彻查到底,大理寺,刑部,御史台都听着,给孤查!跟银子过不去的,跟醒春楼再有关的,孤一个都不放过!”

      这朝堂一争终以“人心惶惶”为果,景暄两耳不闻窗外事,只道此事同他无关,他父皇如今彻查贪官污吏一事,他只想着悄然出逃,免得风口浪尖惹上他的身。如此一想连众臣议事也设法告假,倒不曾想偷清闲的不止他一个,景暄打烨辰宫正殿还没绕个弯,便见有个清瘦挺拔的影子轻车熟路地从偏门溜了出来,偏偏那人一张脸上还写着一副泰然自若,仿佛真是准点下朝回府似的。

      景暄同他在鹊云一事也算作半个同僚,一时扯了笑,“冯大人。”

      冯折当他是被礼部尚书抓了个现行,肚子里已经打好了三版胡诹的腹稿,没想到回头见景暄一张山明水秀的笑脸,这才挂起笑来,恭谦地执了礼,“屋中太闷,下官出来透个气,却不知二殿下也在此处。”

      “虚礼免去便是,”景暄摆一摆手,“这众臣议事最无趣,既不去查又信口胡吣,我也不爱听。”

      冯折微微摇头,笑着打诓,“带兵打仗有兵部孟大人执掌,朝廷银晌亦是户部的本分,倒不瞒二殿下,这方才堂上慷慨陈词,下官不才,却在想着东平坊新开那楼里的鹅掌鸭信。”

      “冯大人若是‘区区不才’,皇兄如何那般器重?”景暄虽不乐得揭穿他,也不大想做个傻子,索性驾轻就熟地给两人找了个台阶,“此案本王虽不分毫参与,倒有那么些兴趣,不知冯大人打算如何替皇兄辩白?”

      冯折捻起一星客套的寒暄来,“清者自清,殿下自然无需下官辩白。”

      景暄知道这人人精似的,打了个岔不再提这遭,正要说些别的什么,却见打不远气喘吁吁跑来个小奴才,像是一路跌跌撞撞来的,一身灰头土脸,跑得近了,见了这二人又是扑通一跤,一面喊着,“殿下!大事!大事不好了!殿下——!”

      “你怎么跑来了?”景暄认出是他昭承殿的近侍,匆匆上前去问他,“何事如此惊慌,烨辰宫前如何允你肆意吵嚷!”

      那小奴才喘得一口气上不来,憋得满脸通红,顺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把一句话吐出来,“二殿下,二殿下,昭承殿……不好了,昭承殿走水了!”

      冯折见景暄一惊,眉头紧促的厉害,替他一顺那小奴才的气,“先不论青天白日的如何走的水,你不要急,捡要紧事说,如今屋中可有人在?”

      “就是有……有人……才大事不好!”小奴才急得颠三倒四,捶胸顿足地顺气,“落鹓,落鹓姑娘……凰司乐在里头呢!”

      他仅吐出落鹓二字,景暄脑中瞬时炸出一片空白的烟花,想到昭辰殿地处特别,如今秋风肆意,火势只会越来越大,那小奴才终于累趴在地上,可不等景暄正再想问一句什么,方才那个还让小奴才“不要急”的冯折一言不发,却突然先他一步冲了出去。

      如他所想,昭承殿地处西南,左右开阔通风,冬暖夏凉,偏生也造就了送风的特殊地形,这走水的后书屋原本极小一星火,只被这秋风胡乱吹了几下,一时烧得热热烈烈起来。

      秦凰被困在屋里,举步维艰,咳得一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早一个时辰前她原是在书房寻簪子的,因彻头彻尾没找到,索性在书桌前头打了个瞌睡,谁曾想这一睡不打紧,再醒来时却见漫天铺了大火,秦凰还没反应过来,一溜呛人的青烟猛得往她鼻息钻进去。

      她脑中警铃大作,当即学了那些必要的法子伏在地上捂着口鼻,原想殊死一搏冲出去了事,却不想屋里火势越来越大,廊檐上的横木一道道砸下来,生生把一整间屋子锁成死穴。

      屋外人声鼎沸,有哭喊的,有提着筒子走动的,甚至能听见杯水车薪被大火蔓延了个干净,木头架子噼里啪啦,发出毫无用处的哀叹来。

      “来人呐!有没有人……咳,来人啊!”

      秦凰越发觉得呼吸不过来,又有些半昏半醒似的,可她强撑着不敢闭眼,强撑着集中精力一一分辨屋外的声响,或许是她有些晕眩不知了,竟能听到有一群人连声喊什么“冯大人”,只一瞬,又换作了是喊什么“二皇子”、“二殿下”。

      真是回光返照,秦凰试图挪动一下身子,嗓子沙哑极了,死都要死了,她突然就从心底里升起一丝反酸的不甘来。六年了,她在刀尖上诚惶诚恐地走了六年,大雪纷飞的无盐寨她扛过来了,被人追杀的宝应寺她挨过来了,病入膏肓,流离失所,她觉得老天庇佑她命不该绝。可如今……如今,她却要死得不明不白,死成大景的一缕灰吗?

      她瞬时鼻头泛酸,委屈难受一起涌上来,却连一滴眼泪也哭不出来,秦凰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仿佛灌了铅似的向下砸,可就在意识打她脑袋里抽快丝剥茧出去的时候,眼前却有一抹天蓝色的影子蓦地冲破无边的火海,同上一回,每一回那样,降临在她面前。

      “小凤凰,小凤凰!”那人拍拍她的脸,见秦凰意识迷糊,又凑近她一些,“醒一醒,不能睡过去,小凤凰,醒醒,醒醒!”

      秦凰觉得累极了,她想回答些什么,却觉得胸口被狠狠堵着一团气,直到被人扶起来也双腿发软,她才顺过那口气来,“二殿下,殿下……咳,你怎么……这儿太危险了!”

      眼前又是一道横木狠狠地砸下来,景暄眼疾手快地带着秦凰退了两步,“若不危险还需我救你吗,你若死在本王这里,叫本王如何心安?”

      秦凰这个时候自然不敢做那个拖油瓶,人家都豁出性命来救你了,他倒不怕死的。景暄顺势护住秦凰的脑袋,火势愈演愈烈,这一屋子的古籍如今成了上好的燃料,把他方才冲进来的那条路都围得严严实实,屋外救火的人那点杯水车薪显然是不顶用的,景暄狠一咬牙,横竖都是一搏,抱起秦凰便要向外冲去。

      眼前只有一片灼热的红光,甚至不能分清东南西北,只能靠屋外的人声辨别一二,景暄觉得肺里也搅得一片混沌,偏偏衣玦成了最碍事的东西,他才冲出半片火蒲,一团灼热的火焰腾地从袖口窜上衣摆。

      景暄半身被灼烧吃痛,再也坚持不住,直直地往地上摔了下去,连带着秦凰也一个重心不稳狠狠下坠,原本已经羸弱不堪的身体被这一吓倒吸进一口浓烟,呛得喘不过气来。

      可并没有摔到地上的疼痛和灼热,一丝和火场格格不入的凉意陡然从身后包裹住秦凰,继而有力地将她圈进一个湿漉漉的怀抱里,那个怀抱的主人屈膝半跪,顺手用一大块湿布打灭了景暄衣裳上獠牙似的一团火。

      这样的情境之下不容人思考,景暄当机立断将湿布扯下一小块来掩住口鼻,这才分神看清来人,“冯折?你怎么?”

      “殿下身上有伤,先以自保为要,出去再说,”冯折浑身浇了桶冰水,这会儿被赤火一烤冒烟,看起来有些诙谐,但危机之下却成了阻隔浓烟滚滚的妙器,他冷静地把秦凰揽得更紧一些,“臣把凰司乐带出去。”

      景暄一身是伤,既然逞强不得,多说也无益,见人向来是很有办法,比他现在这个伤员靠谱的多,做了个辑便跃身而出,总好过无畏推诿一尸三命了。

      弥天大火来势汹汹,耽误了些时间,如今这一片都已经灼烧成漆黑焦土,秦凰咳得浑身都疼,实在半分力气也没了,可她的心却是安的,比什么时候都更安定一些,魂魄仿佛要被黑白无常索去半成了,秦凰抓着那人的袖子,喃喃喊他。

      “岑之,岑之……”

      “我在,”冯折轻柔地将她抱起来,一身柳叶香在大火里格格不入,却让秦凰觉得有人护她在云端的温柔乡,他拍拍那姑娘,哄小孩一般,“别怕,我带你出去。”

      秦凰蹭了蹭他的衣襟,她曾在脑子里告诫了自己六年,这人是她的兵荒马乱,一波三折,是她的求而不得和一生冤孽,不可说,不可见,不可念,可如今她又贪婪了起来,秦凰想,她都要死了,那就是有理由贪婪一下的,她的告诫都是过眼云烟了,可他的怀里还是月下星河温柔的西塘。

      于是她说,“你来了,我就不怕了。”

      这会好了,秦凰终于安心地昏厥过去,天地之间一片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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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我的男女主也有典型英雄救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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