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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喝药
陆鸿书还是如前世一般，吃过了早饭就不见踪影，到了晚上才回来，笑嘻嘻地递给了陈香药一个油纸包，献宝一般地搓搓手：“香药儿，快尝尝。”
陈香药云里雾里地打开油纸包，望着里头的松黄饼哭笑不得：“出去了一天，就为的这个？”
“这几天出松花，正是吃这个的时候，渝州城里的点心铺子，最好吃的就数刘记，这是我特地去给你买的，快尝尝。”
陆鸿书嘿嘿一笑，这才掀衣落座，正巧丫鬟来送饭菜，往桌子上摆了一道松鼠鳜鱼，一道八宝豆腐，一道鳝丝羹，一盘荷叶鸡和一碗虾皮竹笋火腿汤，又添了两碗碧梗米饭，道了声三少爷三少奶奶慢用，便告退了。
陈香药不忍在丫鬟面前下他的面子，直等到人走净了，才凉凉道：“东西是好东西，可惜送错了地方了。”
陆鸿书出去跑了一天，饿得很，正忙着往嘴里扒饭，闻言愣了一下，含混道：“这话怎么说？”
“你与其往回带这个，倒不如送到老太太那儿去，这东西正对那儿的胃口。”
陈香药端起饭碗来，夹了一筷子鳜鱼放到碗里，似笑非笑地开口。
陆鸿书现在最烦听到的就是贺问鹂的名字，总觉得那是在掀他老底儿，忍不住道：“咱们俩才是夫妻，你没事儿总提她做什么，过咱们的日子不好么？”
“我是不想提她，可是架不住有些人天天拿我当她伺候，由不得我不想起她。”
陈香药冷冷看了他一眼：“你心里那些体贴小意，压根也不是为着伺候我而起的，倘若你心里真有我一星半点儿，两世夫妻了，会不知道我不爱这些甜的？你心里想着做小伏低，拿出的手腕却是伺候贺问鹂那一套，你是不气死我不罢休？”
陆鸿书脸色微变，先是泛青，又隐隐透出些红来，前两世他一门心思都在贺问鹂身上，对身边的陈香药总觉得不过如是，既已到了手，便也没花过心思在她身上，倒是对贺问鹂百般体贴，贺问鹂喜甜爱花，他便以为天底下女子都是如此，谁知在陈香药面前，竟是接连碰了几个钉子。
如今被陈香药一语道破，才觉出自己的可笑来，口中的饭也顿时没滋没味，难以下咽，他沉默着放下筷子，好半晌才咬牙道：“从前是我不对，往后，我定会对你好的。”
“你连我喜欢什么都不知道，如何对我好？接着拿你伺候贺问鹂那套膈应我吗？”
陈香药嗤笑一声，放下筷子拿勺子舀了一口八宝豆腐，赶早买来城里张记的嫩豆腐，细细剁碎，用香蕈丁、蘑菇丁、松仁碎、瓜子碎、鸡丁和火腿丁拌好，拿极浓的鸡汤煨了，烧得滚滚热，说不出的香浓醇厚。
陆家的厨子好烹调，什么大鱼大肉煎炒蒸炸都不在话下，但陈香药三世为人，唯独得意这一道八宝豆腐，只是这件事，她不想叫陆鸿书知道。
十几年的夫妻，陆鸿书却只有在想讨好她的时候才肯去了解她的喜好。
还有比这更伤人的？
话虽如此，见陆鸿书一脸的阴沉不定，陈香药怕他又犯牛性，忙拿话岔开：“别发愣，赶紧吃饭，吃完饭把药喝了。”
“喝什么药？我又没病。”
陆鸿书虽不怕苦，然而药毕竟不是好喝的东西，能不喝自然是顶好不喝。
“喝什么药？三个月后出了什么大事你又忘了不成？现在不喝药，等到时候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时候再喝？”
挨了陈香药一记白眼之后，陆鸿书反应过来了，三个月之后的夏末，因为暴雨的缘故，身处卫水中游的襄陵城发了洪水，淹了无数人家，哀鸿遍野死伤无数。
因为洪水在襄陵城决堤的缘故，处在下游的渝州城免遭洪水侵袭，然而这并不是意味着渝州高枕无忧了。
渝州虽然没有被淹，但上游和中游淹死的牲畜与人的尸体流到渝州九曲十八弯的河道淤积了好几日，随之而来的便是大规模的瘟疫。
因为有陈家这个开药行的亲家，陆家永远能够在第一时间拿到最需要的药物，人口倒是没怎么减，只是陆鸿渐才满一岁的长子陆长安没能熬过这场瘟疫，早夭了。
长安长安，分明是个极好的名字，却到底没能让他安稳一世。
陆鸿书对这件事还有几分印象，多半就是因为陆长安的死，然而离着瘟疫还有三个月，现在就开始喝药是不是早了点？
陈香药哪好意思说其实根本不是什么防瘟疫的药，而是她斟酌过剂量的，治脑疾的药，只含混道：“有备无患么，再说我也陪着你一道喝，你有什么好怕的。”
说话间，丫鬟已经将她煨在小火炉上的两碗药端了过来，陆鸿书的是骨瓷莲纹碗配着个莲花瓣的勺子，陈香药自己的是骨瓷荷叶碗配了个莲藕节的勺子，两碗药乍一看倒也都是黑漆漆的。
陆鸿书见陈香药给自己也熬了一碗，不疑有他，将自己那碗喝了，一时间苦得眼冒金星，龇牙咧嘴地看向面色如常的陈香药：“香药儿，这药你也喝得下去？”
陈香药哪敢让他知道，虽然两个碗里看着都是黑漆漆的，但自己这碗压根就是红糖姜汤，非但不苦还甜滋滋，忙端起碗一饮而尽，拿帕子擦着唇角：“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倒比我还怕苦么？”
这话一出，陆鸿书就是有八门心思觉得苦，也死都不肯再透一个字了。
陈香药待丫鬟将两个药碗都收下去之后，才看向陆鸿书，低声道：“明儿你还出门去么？若去，我有事托你。”
陆鸿书这些日子的确是有出门要办的要紧事，虽然事情他暂时不欲让陈香药知道，但陈香药既然有事相托，自然便是以她的要求为准：“什么事，只管交给我。”
陈香药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支累金丝的符袋钗来递给陆鸿书：“你明儿出门，帮我把它带给黄氏酒坊的大小姐黄莺儿，再找她讨一坛三年的醉花阴来。”
陆鸿书瞪着这钗头符，哭笑不得：“旁人还在过春末，你倒好像过到端午去了，若不知道时节，单看你这又是送符袋又是防瘟疫的，还当如今是五月头里了。”
“混说什么，这是我出阁前同黄莺儿斗草时输给她的，欠了也有好些日子了，你这次去就替我把账清了，从此后两不相欠了，也省得许多口舌。”
陈香药说完，又笑了笑：“事成之后，我请你喝酒怎样？”
黄氏酒坊的酒远近闻名，陆鸿书也不是没听说过，尤其是这醉花阴酿的更是一绝，寻常的酒都是越久越醇，年头越久越是珍品，唯独黄氏酒坊的醉花阴在酿造的第三年最为香醇，等到了四年头里便滋味大减，五年头里就与常酒无益，因此这醉花阴虽然能够购入，却不能存储，旁人想要分一杯羹难于登天，而黄氏酒坊反而自居奇货，每年的醉花阴都限量发售，余下的只做对大客户的赠品，因此市面上流通的醉花阴也并不多。
陆鸿书在老夫人五十整寿的时候，曾经有幸喝到过三年的醉花阴，从此便思之如狂，然而一年也只有年节上能够一偿所愿，如今听了陈香药的话，喜的什么似的，自己那点子事儿早丢到爪哇国去了，只管嘿嘿地笑着：“香药儿，果然还是你疼我，这点儿事儿，就包在你爷们身上。”
陈香药嗤了一声：“事儿还没办成，你倒先邀起功来，狗肚子搁不下二两油，叫谁看得上？”
陆鸿书鼻尖翘得老高，哼哼唧唧地摆起谱来，却在心里不以为然，看得上看不上的，陈香药一个人也说了不算，待他一举成名的时候，也不由得陈香药不高看他一眼。
事实上，陆鸿书这两天往外跑，为的自然不是什么点心，那不过是他一个掩人耳目的幌子罢了。
第二天一早，陆鸿书特地起了个大早，上马厩里牵了头骡子，出门后却不急着往黄氏酒坊去，而是骑上骡子晃晃悠悠地奔了城外的盘溪山。
渝州城一贯是文人墨客口中的好地方，盖因它依山傍水，说不出的悠闲自在，渝州傍着的水是卫河，依着的山便是盘溪山。
盘溪山虽不高，但山里风景无限，山路虽蹒跚，却处处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有无限趣味在里头，当得起文人口中一句“曲径通幽”。
不过陆鸿书来这儿倒也并非是为了赏景，景色优美的地方，总是好读书的，因此渝州城里最好的书院嘉鹿书院并没有建在城里，而是建在了盘溪山的深处。
陆鸿书这两日前来，就是为了拜见嘉鹿书院的山长白启明，请求他允许自己进入嘉鹿书院就读的，不过这件事对他而言也并不那么好操作，否则他早在陈香药面前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倒不是说他才学不够，毕竟前世他也是中过探花的；也不是因为家里的阻拦，陆家一贯是秉持着“学而优则仕”的念头，迫切地希望自家能够出一个当官的，因此不管是老夫人还是甄氏都绝不会阻拦他读书。
真正成问题的，是山长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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