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里39号

　　“李轩啊，不要觉得想不开，年轻人嘛，有的是时间和机会。钱虽然不是太多，但是大家都看见你的能力和表现了，我保证，明年年底你一定会有非常丰厚的回报！”总监满是油腻的一张大胖脸，此刻要不是拼命地压着火，李轩早就一拳轮上去了。

　　同事之间不能打听彼此的工资和奖金，这是在外做事儿的规矩。但是差不多时间入职的年轻人那么多，平时关系也都还不错，私下里谁又对谁不好奇呢？于是李轩知道了，在这群人中，最高的年终奖是三倍工资，也有两倍的，最少的葛老师的那个无所事事的小亲戚都有一倍之多。而他和其他几个完全没有任何背景人脉最后进来的，只拿到了可怜的五千块钱，甚至连一个月的工资都不到。

　　他问了问自己，为什么会是这样呢？是我工作做得不到位吗？可明明在这些人里我是最努力的，每次拉回来的提成就是最好的证明啊。是我做人不够圆滑，得罪了领导或同事吗？那也只有顶头上司葛老师了，听说年终奖的最后定夺，直接领导是最有发言权的。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你的活儿我给你干，你的酒我帮你挡，你就算是块儿石头，也该被我捂热了吧？喂不熟的白眼儿狼啊，就因为要护着你家亲戚，你就能这么明目张胆地挤兑我剥削我吗？想起曾经几次的酩酊大醉，不论多难受也都逼着自己笑着强忍，自以为终将能换回同事的感情和应得的报酬。可是现在，那些喝下去的白酒，简直像毒药一样地在他的胸腔里发作着，马上就要把他烧化了。此刻的他脑子乱极了，有悲愤、有羞愧、有懊恼，当然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担忧和迷茫。

　　他不想再坐在这个让他觉得无比讽刺的座位上了，他要出去走走。反正他是做销售的，不在座位上老板才会觉得高兴吧。在这儿工作了大半年了，工资每月拿到手七千多，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其中的辛苦。每次为了留住一个客户，陪说陪笑，筋疲力尽，声带都要小节了。为了让葛老师改变对自己的态度，他每天早早地就去给他的办公室打扫卫生、给他准备教具，能想到的他真的全都做了。还有那个可恶的总监，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每次遇到不公平他就出来和稀泥。明年年底？丰厚的年终奖？你当真觉得我还会再相信你吗？

　　走在马路上的李轩，抬头看看天，大声地喊了一句：“北京，我操你大爷的！”突然，一颗白色的鸟屎就落在了他的人中上。那么不偏不倚，那么正正当当，简直就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真是个充满了邪性的地方啊！知道你是古都，知道你有威力，可是我连抱怨一下的权利都没有吗？我就该任人欺负，永远没有出头的那一天吗？来到北京这么长的时间了，李轩第一次感觉到了泄气，不论是对于他的工作还是嘴上的这块儿鸟屎。他把头扬得很高，毕竟一个大老爷们儿站在大街上掉眼泪实在会是很难看的画面啊。

　　他突然想到了陆哥，那个刚进公司时带他，又在他上道儿以后就离职了的前辈。陆哥一直对他挺和气的，有什么不懂的事儿都能耐心地好好教他，能帮他争取的也都会尽量地帮他争取。李轩相信，如果今天是陆哥来评定年终奖，他一定是拿得最多的那个。有谁会不喜欢特权呢？那些嘴里说着痛恨特权的人，不过是因为特权没在自己的手里罢了。

　　“陆哥，在忙吗？我是李轩。”怕打扰到陆哥的工作，一条儿信息发了过去。

　　两分钟后，陆哥的电话打了回来：“你好，李轩！”

　　“您好，陆哥。最近怎么样？忙不忙？”

　　“嗯，生意还不错，年底了忙点儿，你怎么样啊？”

　　“我吗，一言难尽啊。您有时间吗？我请您吃个饭行吗？”

　　“我看一下啊。行啊，今天下午没什么事儿，咱俩去喝点儿！”……

　　一家老北京的涮肉店里，久别重逢的两个人，此刻都觉得很亲切。大冬天里的火锅店，听着炭火劈啪作响，看着沸水咕嘟冒泡儿，李轩一下子就觉得温暖和放松了许多，此前的委屈和疲惫竟顿时消除了大半。

　　“怎么了，小伙子？看起来情绪不太高啊？”陆哥笑着给李轩倒了一杯啤酒。

　　“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自己心窄了，有点儿想不开了。”李轩自嘲着也给陆哥满上。

　　“男人嘛，就是很难啊。”

　　“我感觉自己快干不下去了，太累了，心累。”

　　“男人不能说不行，哈哈。快给我讲讲，到底都是什么事儿啊？”陆哥的玩笑里透着真诚，他对这个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小伙子一直印象都挺不错的。

　　李轩边喝酒边给陆哥讲了几个月来发生的各种事情。我有故事，你有酒吗？能给我一杯辣出眼泪的二锅头吗？

　　“兄弟，你说的这些我也都听明白了。哥先得劝你一句，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咱们还是要常看一二啊。你刚毕业不久，很多东西还没习惯。我也是从那儿出来的，你说的那些人我也都认识，你经历过的事儿哥其实也多半都经历过。”听完李轩的各种遭遇，陆哥语重心长地劝慰道。

　　“您说得都对，道理我也明白，可我今天就是觉得特别他妈的泄气。我对北京很失望，我对我自己更失望。”说完李轩一口干掉了手里的满杯酒。

　　陆哥看着眼前的小兄弟说：“我当初选择离开，除了觉得现在的这个项目好，也是因为当时心里压了很多事儿。我从毕业在那儿干了七年，不论怎么努力，他们始终也没给我什么出头的机会。所以，老子不伺候了。树挪死，人挪活，我还能饿死自己不成？”

　　“哥你现在看起来真挺不错的，弟弟为你感到高兴。可是我现在是真乐不起来啊！前一阵儿我爸生病住院，我回了趟老家，大夫说过几年肯定要心脏支架，好点儿的至少要十几万。还有我弟弟马上就要上大学了，我妈现在能照顾好我爸就已经很不错了，学费只能由我来出。这我认，谁让我们是一家人呢？”酒过三巡，真言不断地往出流。

　　“是压力不小啊，兄弟。你女朋友是怎么想的呢，以前总是听你提起她。”

　　“她真的特别地信赖我理解我，给我家里花钱也从来都不含糊，真是一个特别好的女孩儿。可是现在她越好，我心里的压力反而就越大。她家境挺不错的，至少跟我们家是天壤之别啊。她从小没吃过什么苦，也从没因为钱受过什么委屈，甚至不怎么看重这些物质条件。可是我不能因为人家女孩儿不计较，我自己就装傻啊！人家对我好，我不能让她跟了我，反而活得不如从前了吧？”说到女朋友，李轩的情绪有点儿激动。

　　“那确实，你小子有命儿，遇到个好媳妇儿，可得好好珍惜啊。”

　　“我俩从上大学在一起，到现在已经很多年了。眼瞅着也该结婚了，可就我现在这个怂样儿，我自己对自己都不满意，我有什么脸让她嫁给我？我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去求人家父母把女儿给我？我现在都开始怀疑，自己当初坚持来北京是不是错的？我把人家女孩儿给诓来了，难道一辈子陪着我北漂儿吗？”

　　陆哥第一次听李轩说了这么多的心里话，听着都觉得很不容易很感慨。想想曾经的自己，又何尝不是经历过他正在经历着的一切呢？

　　“李轩，想跟我一起干吗？”陆哥突然问。

　　“想啊，怎么干？”

　　“我们公司是做药品销售的，按区域划分，我现在是朝阳的大区经理。手下有十来个人吧，每人包一片儿药店的销售。你也知道，医药行业是非常暴利的，尤其是在北京。干好了，钱是不愁的，比你现在翻个几倍都不止啊。”

　　“真的吗，哥？那可太好了！我现在实在是太需要钱了！而且我在培训中心真的是干够了，简直永无出头之日啊。我就跟你干了，你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以后你就是我亲大哥！”有点儿激动的李轩感激地说着。

　　“好，那就从下个月开始吧，你这边儿该辞职辞职，该回家过年就好好过年。重回北京那天起，你就跟着我干，咱哥儿俩继续一起打江山！”说完两人把杯子碰得山响……

　　酒醒后的李轩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袁晓菲自己最近的经历，当然也说起了陆哥以及自己决定辞职的想法。

　　袁晓菲没想到每天睡在自己身边的总是笑呵呵的男朋友，竟然经历了这么多不愉快的事情，同时背负着这么沉重的心理压力。这让她觉得很心疼也很自责，为什么就没看出来他的不顺心呢？

　　她同意了：“既然这么不开心，那就辞职吧。工作永远只是生活的手段而不是目的，每天都身心俱疲的，这样确实毫无意义。”

　　李轩一把抱住了身边的女朋友，把脸深深地埋进了她的胸口。就像《平凡的世界》里的孙少安一样，无论在外面怎么风光怎么强悍，只有每天晚上回到了家里，婆姨那温暖柔软的怀抱才是他最安心最贪恋的港湾。无论有什么委屈什么痛苦，男人们永远都能在这里得到最好的慰藉和救赎。

　　抱着男朋友的袁晓菲，此刻的心里却是不平静的，因为一直以来她最喜欢的安稳和平静就要被打破了。她不喜欢看不清的未来，不喜欢不可预知的生活，但她更不想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每天都不开心地过日子。

　　所以，该来的都来吧，我们一起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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