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花开

　　云烟阁的白天和这一带所有楼阁一样，躲在繁华都城的偏僻一角。在高大建筑的遮挡下，那些幽暗小巷中，不时有一两个人影摇着宿醉后的身子，在仆人的搀扶下没入另一个巷尾的阴影中。一夜后的迷醉和欢乐被迎面而来的三月凉风吹着，似乎才从一场梦中惊醒，转而成为日头下匆匆行走的路人。
　　陈玫的长夜是从二楼小窗渗透进来的第一缕阳光下开始的。这间屋子她住了三年整，每个早晨，这扇唯一的窗户被陈玫推开时，都能看见客人从楼下的小侧门溜出去，在一条条阴暗的街巷中转来转去，最后消失在大道的行人中。
　　身后的门被轻轻推开，凉风穿堂而过，顺着陈玫的衣袖钻进手臂，身上的青衫贴着皮肤激起一股寒意。
　　“屋子真冷，”秦红烟说着，从陈玫身后走过来，关上了窗户。
　　“全是酒气，连你身上也是。”陈玫坐在窗前榻上，被身后秦红烟关窗户的双臂圈在怀里，闻见了她袖口残酒的气味。
　　“昨天可真热闹，孟齐问你怎么没来，我跟他说你病了，游船风大，你吹不得风。”秦红烟也坐在榻上，抓起一面小镜子看着脸上没卸的残妆，悄悄打量陈玫的神色，“孟齐得意了，虽然你人没到，却也恶心到你。”
　　“你见到那人了？”陈玫低着头问。
　　“见到了，刚从边关回来的赵世子，一表人才，身上还带着黄沙味呢，和京都的公子哥们可真不一样！”
　　“我从没见过他，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
　　“还不如去呢，”秦红烟笑着说，“大大方方的，反正姓孟的没安好心，虽说是羞辱你，却也得罪姓赵的，人家可是身份尊贵。你若去了，当众让那赵公子认识你，免不了孟齐他老爹知道，好好教训儿子一顿。”
　　“那就更不必了，不去得罪那个人。”
　　“可是，你真的没见过他？”秦红烟笑得毫不避讳，“总有机会偷偷见过一两次吧，定了亲的人，他兴许就偷偷打探过你……”
　　“兴许吧，要是见过了，也未必还认得出，我变了不少……”
　　秦红烟歪着头，大眼睛上下一挑，带出一抹俏皮的媚态打量了陈玫一眼，“我看你没什么变化，一直很不讨人喜欢。”
　　陈玫讨厌自己的无所变化。一个人没有变化，虽然不至于太老，却也年轻不起来。不讨人喜欢的样子是源于父亲，而母亲的容貌，她从来没见过。或许是很美的，能让父亲不顾所有人反对，和那样的罪臣之女远走他乡。
　　罪臣之女所生的罪臣之女，多么奇妙的轮回啊！
　　陈玫把脸沉在冰凉的手臂里，深嗅一口皮肤上残留的冷气，像个小孩子一样把蜷缩的后背留给秦红烟。
　　屋子里真的很冷。

　　赵帷再次回到阔别三年的京都，一切和当初没什么两样。早上他推开窗户，庭前芭蕉叶上挂着的露水无声滴落在青石板上，长久无人居住的屋子里，灰尘顺着阳光飘出窗外。行军归来的大部队此时还未进城，他昨夜回来时，只惊动了看屋子的老仆。
　　这所房子坐落在京郊，自他离京后就无人打理，院子里的芭蕉树干瘦的疯长，早就失去原本开阔的态势。庭前栽种的玫瑰篱笆，抽出的枝条上只有几片摇摇欲坠的黄叶。昨晚没栓牢的马，正在院子里四处溜达，像个主人似的巡查一处处角落，篱笆墙被踢倒一片，玫瑰根上的棘刺从湿润的泥土中被翻出来，也挂着晶莹欲滴的晨露。
　　这里举办过的宴会不计其数，衣袂飘香的歌姬和举杯狂饮的浪荡公子，曾经充斥整个院子的欢声笑语，在他三年的塞外生活中一点点消失。如今赵帷从这些攀爬在墙院的荆棘枝条中，寻不到一点当年奢靡恣意的影子。
　　赵帷似乎从这一派阳春气息中又看见塞北的漫天黄沙。他没在这间小院多做停留，无论如何也该回去了。

　　“无论如何也该先回家，”父亲背对着赵帷，仔细端赏墙上挂着的美人图，一个身量纤细的女人扭着身子浣纱，似乎是西施。“去看你母亲。”
　　赵帷没有抬头，弓着身子退出走出书房。
　　要回京的消息已经提前传回来，老宅子的人对于突然出现的赵帷并没有过多惊讶。或许是昨天他没有直接回家，却去参加孟府的宴饮，使所有人觉得赵府的世子只不过在那些不散场的宴会中醉了三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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