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种田养家日常

　　大周，隆兴八年
　　“圣后有半月没有出门了吧！”
　　暖阳普照的巍峨宫殿前，靠着繁盛的牡丹园，石凳上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公公，似是呢喃，似是跟谁说话，只是他身边空无一人。
　　“十四岁嫁给先皇，被立为正宫皇后，二十八岁被今上尊为圣母皇太后，这才过了几年，就没人记得她了，无人再称颂她的经纬之才治世之能，也无人会记得她六年前凭一人之力，扶持今上登基时的凶险艰难，世人大概都是健忘的吧……”
　　破败的农家小院里，何悠也是一梦初醒，又做了这八年来同样的梦——梦里她是大周圣母皇太后，是一个连亲儿子都不待见的母亲，她出身士族秦家，十四岁应卦嫁给五十岁的隆丰陛下，立为正宫皇后，自此为国为家事必躬亲操劳十余载，除登上帝位的成帝，先后她还怀过四个孩子，都因后宫争斗暗算未能成型，而这唯一的孩子自小母子分离，与她并不亲厚，三十四岁生辰，皇帝敬了她一杯琼浆，眼见着她七窍流血而死，不悲不喜。
　　回顾一生，她从生下来就像是一个无喜无悲的提线木偶，她的人生从不为自己掌控，女儿家的爱好亦是乏善可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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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农家活了十六年，自由惯了的何悠是不愿意想起这梦，可家里贫寒，弟妹们都到了读书的年纪，她却买不起书供不起学，是故梦里字迹清晰地一本本古籍，就成了她亲自教授弟妹读书的工具，那一个个凌云字体，偶尔也会燃起她一身热血，仿佛命运一般牵引着她，诱惑与她，争一争，斗一斗吧，誓叫这天换了新颜。
　　这，总是让她一个农家姑娘困惑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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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姐，韩家大哥又让人来提亲了！”
　　何悠十二岁的妹妹何然急匆匆进来，看着长姐正懒洋洋躺在唯一的床上，一抹暖阳顺着窗棱照进屋里，顿时，大姐身上那股惬意悠然，让她真是又恨又恼。
　　“大姐，这是韩家大哥第二次提亲，你要是再不答应，你自己看着办吧！”何然见长姐终于肯抬头看她，急道。
　　何悠慢悠悠下床穿鞋。
　　韩城是村里唯一一个十八岁了还在读书的读书人，这个村距旁边的州府韩城也就半里之遥，村名就叫韩村，村里上百户人家都是杂姓。
　　韩城家里有三十亩地，兄弟四个，母亲健在，也不知为什么偏偏看上她，去年八月十五提亲才被她婉拒了，这还不到一年时间，怎么又来？
　　而她对读书人带着固执的偏见，梦里咄咄逼人强词夺理就差指着她鼻子骂的是读书人，背地里机关算尽当面拍马逢迎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翻脸无情的也是读书人。
　　即使弟妹都想要她答应，她也不愿意。
　　何悠看看时间，差不多申时了。
　　“朝（chao）生呢？”
　　“见大姐你难得休息，朝生从王家回来就带着大哥下地去了，地里的玉米出苗不好，朝生着急。”八年前他们一家逃难到这里，唯一陪着他们长大的常伯说她家以前也是大户人家，家仆一路为了保护他们都死了，那时候重伤昏迷才八岁的大姐清醒过来第一件事就卖光了随身家当，换了这一个破院子及房背后已经坍塌的草房，连着五亩旱地。
　　两年前常伯无故失踪。
　　苛捐杂税又重，她家一年就指着这五亩地过日子，眼下已经半月没下雨了，地又是旱地，正是青黄不接，大姐天天上山挖野菜，也不够一家人吃一顿，大哥一顿就要吃掉他们三个人的份，再这么下去可不行。
　　何悠想到她要做的活，脑袋一下清醒了，她得赶紧上山挖野菜，不然晚上都没得吃，前儿从邻居蔡婶家里借来的一升玉米可不经吃。
　　“大姐，你快梳一下头发再出去，媒婆还在堂屋里等着呢！”
　　何悠住在堂屋右边挨着厨房的小厢房，她出了门并没有往堂屋里去，而是在厨房门口背上自己的背篓拿上镰刀一路往山上跑，一边跑一边朝着何然喊道：“往日我怎么说，你今日也怎么说。”
　　这次梦醒，何悠比往日任何时候都要清明，她上面有一个傻大哥一顿能吃半盆饭，十岁的弟弟何朝生聪明伶俐喜欢读书，妹妹也到了快要说亲的年纪，再不努力，她这个家迟早要散。
　　何然见着大姐飞也似的逃了，正不知道怎么回了媒人，转身就碰上王媒婆的血盆大口，她是府里有名的官媒，可见韩家是认真地。
　　“王婆婆，我大姐——大姐不去挖野菜我们家晚上就没得吃。您，您大人大量！”
　　何然很想让大姐答应韩家，这样她最起码就不用跟着他们受罪了。她也知道媒人一张嘴，乡里乡亲没有人愿意得罪她。
　　“没事的，你家情况我知道，我这就给韩家回话。”
　　王媒婆事先早就料到是这个结果。
　　看了眼破败的三间堂屋，再看了眼东厢两间欲倒不倒的茅草屋，诺大的院子干净的不见一只蚂蚁，连院墙都没有，别人经过直往院里一看就知道这家人一贫如洗。
　　想到此，对着何然笑笑，王媒婆扭着大肥臀挥着手绢往村里韩城家去了，韩城家看重何悠一个孤女，她却觉得高看了。
　　“王婆婆慢走。”
　　何然目送王媒婆渐行渐远，才敢跺脚，虽然心里觉得可惜，但大姐是一家之主，她做的决定，谁也反驳不了，何况又是与她自己相干。
　　不管了，何然关好门背上背篓，拿上锄头，早先朝生跟着学艺，王大爷教他认了几味药材，朝生悉数教会了她，她得赶紧去挖，也不知道能不能换钱，但有总比没有好。
　　两姐妹前后脚进后山，王媒婆也到了最东边的韩家，正好，韩城娘在家等着消息，这时候本应该在府学读书的韩城也破天荒在家。
　　王媒婆见着身材高大，一身斯文通透的韩城，立刻换上了笑脸。
　　“城哥儿在家呢！”
　　“王婶！”玉面冷峻的青年对着老妇人一揖，声音低沉，一双幽深似海的眼眸泛起点点星光，隐着希翼。
　　“大妹子，韩城今年十八，约见他爹当年风范，你这是要享福了！”王媒婆对着闻声出来的韩王氏笑道。
　　“他婶子，那何悠——”王氏看着她引以为傲的长子，心里忐忑，韩城十岁丧父，她三十岁丧夫，时光已然过去了八年，他们一家从盛京搬回祖籍也已经八年有余，想起那些过往，又看到王媒婆欲言又止，王氏心里不由得又沉了三分。
　　“何悠没答应，听她妹妹说，何悠家一天到晚挖野菜果腹，我出来的时候，恰何悠又上山了，说晚饭都没得吃呢！”
　　王媒婆这话分明是对站在院中的韩城说的，她不知道向何悠提亲是不是王氏的意思，可哪个少年不慕艾，那何悠生的窈窕，玉面桃花，多半是韩城自己中意才央求王氏寻她上门提亲，今次已经是她第二次上门说媒了。
　　可何悠竟还不愿意！
　　“多谢您跑这一趟了！”王氏取了谢媒钱与王媒婆，没说成，王媒婆也不好意思再留下，立刻就走了。
　　青砖黛瓦的院子里就留下韩城与王氏母子相对。
　　“城儿，现在隆兴八年，圣后薨逝近八年，你爹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好好读书，在这韩城，没有谁敢欺负你！既然何悠已经不记得你，你也不必执着，你爹性子宽和，也没逃过……”王氏说着话已经哽咽。
　　韩城看了眼他娘，心里再多的话，也变成了一句安慰。
　　“娘，我知道了，看天色不早了，我也下地去看看。”
　　见儿子并没有多伤心，王氏赶忙道：“去吧，正好，池子说今年玉米出苗不好，你看看如何处置！”
　　韩城背上背篓往地里走，家里养了鸡，嫩草拌上麸皮喂，天气渐热，也到了产蛋的时间。
　　“韩大哥，你要下地去吗？”迎面走来一个笑盈盈的姑娘，大大的眼睛会说话一样泛着机灵，是王仁家的二姑娘王蕊。
　　韩城淡淡的点了点头，径自从她身旁走过，除了何悠从里的姑娘他多半不认识，说多了难免露出破绽，让人不喜。
　　“韩大哥，听说你又向何悠提亲了？”王蕊盯着韩城笔直的身影，语气里夹着几分怨愤。
　　韩城背脊一僵，淡道：“这是我的私事。”
　　不容他人置喙。
　　韩城到了自家的三亩玉米地，见着十五岁的韩驰带着十二岁的三弟韩江，九岁的韩海一窝一窝的翻苗。
　　旁边略显荒芜的三亩地里，何朝生带着何朝书也干着一样的活。
　　韩城到了地里，也跟着一起翻苗，雨水少了土地板结，玉米不出苗都烧死在地里了，有些出芽的还埋在干燥的土里，要人一窝一窝的翻出来。
　　“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了？”见到韩城，韩驰很高兴，大哥在家，他就不用太担心庄稼长不好。
　　“大哥！”韩江是个机灵的小子，让他安安稳稳翻苗一个时辰都是奇迹，现在见着主心骨大哥回家，就想着浑水摸鱼了。
　　低头认真干活的韩海也跟着喊人，见三哥往大哥跟前跑，也想跑，只是这苗才翻了一点，考虑了一下，继续蹲着干活了。
　　“韩大哥，你从学里回来了，听韩大娘说你要参加今年的乡试，我什么时候才能参加考试呢。”
　　何朝生几步跑到两地交界处，一脸崇拜与韩城笑道，小小的人儿虽然这样说，眼里却不见一丝沮丧，反而熠熠生辉，小家伙本就生的俊俏，他笑眯眯跟你说话时，你再多不喜也会消失，是个小机灵。
　　“你先认字，知识是一点点积累的，慢慢学。”
　　“知道了，韩大哥，那你忙！”
　　何朝生回头看了眼兄长，他很像挨着韩大哥一起干活，可不看着兄长，兄长定会搞破坏。
　　何朝生赶紧回来，从他大兄手里救下一株嫩黄的小苗苗。
　　“呵呵！”何朝书傻呵呵的对着何朝书笑，表情木讷，神情呆滞，看到弟弟无奈低下头干活了，才有点愧疚，连忙蹲到何朝生旁边，学着他刨土巴结人。
　　何家今年种了两亩地的冬麦差不多五月中旬能收，长势也好，要交地税，剩下三亩地种了相对收成高点的玉米，可谁想到这关键时候天不下雨。
　　何悠爬到半山腰，俯瞰着老远的村庄和远山，心里想着谋个什么生机。
　　半里地外就是韩城，是大周一个繁华的州府，大周水流第一的大江穿城而过，滋养着两岸，也为韩城增添了勃勃生机，因此韩城的水路运输非常发达，从水路直走半月就能到达大周的都城盛京。
　　这些是她从梦里知道的，现在的她好像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只要她想，脑海里就有清晰地图文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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