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皇后

　　恭王的死士营是从他夺嫡失败那时开始建立的。

　　那会儿正是大渭最好的时代，无论是朝廷府库还是百姓粮仓，都有吃不完的粮食。富豪的钱多得花不完，串钱的绳子腐烂了，府库里的钱都数不过来。

　　这样的时代，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却不鲜见。

　　恭王暗中收集流浪街头的孤儿，加以秘密训练。刚开始时，只是在他的府中密室里训练，死士的师父是从小跟着他的侍卫，那会儿还在城防军任职。

　　第一批死士训练出来后，齐商臣把那个侍卫杀了，把死士转到了城内一个隐秘的峡谷里。

　　然后用这些已经驯服的死士来训练更多的死士。他用非人的手段把他们折磨到不敢逃跑，只能听命于他，就像一条狗一样，但他的这些狗比较凶狠，像是狼，恶狼。

　　当死士的数量过万后，齐商臣在朝中的势力也累积得差不多了。

　　他与齐钦的父亲宣战的方式，便是用死士杀了忠于皇帝的户部尚书，让刘珥顶了上去。

　　那之后，凡是公然反对齐商臣，造成了影响的，不出意外都会被暗杀。

　　即便是如今的魏家和顾家亦是小心谨慎，他们只是忠于齐钦，但从未公然反对过恭王的党派。

　　恭王也曾打过他们的主意，但他们两家的暗卫实力还不错，恭王没有太过咄咄逼人，便一直相安无事。

　　但这近十年来，魏家和顾家的家主很难睡得好觉，生怕哪日恭王要造反，首先就拿他们开刀。

　　上次齐钦中毒，隋文侯曾威胁他，说若他不识时务，就先让他的忠臣下去给他铺路。

　　齐钦把此事告诉了魏浔，当时魏浔沉默了许久。后来皇帝党行事便温和了许多，他们虽夺回了吏部，重新掌握了朝臣的任免权，却还是不得不看着恭王党紧握军政和财政大权。

　　他们所忌惮的，不是城防军，不是护国军，更不是户部，是神出鬼没，常夺人命于睡梦中的，恭王死士营。

　　今日，恭王的死士大张旗鼓上演了一出大庭广众行刺陛下，朝野上下早已地动山摇，不知有多少朝臣在暗中卷包袱跑路，或是干脆投入恭王阵营。

　　恰在此时，死士营被一个人袭击了，突破了他们的防守，还放了把火后全身而退。

　　这是皇帝党想也不敢想的胜利，单纯点的如宋明，已经流着涕泪，感叹陛下终于有能力保住他们这些忠臣了。

　　而魏浔猜到可能是谁去了以后，先是头皮麻了一阵，接着迅速思考后面的路如何走。

　　他们似乎真的得了个了不起的助力。

　　陛下能不能翻盘，或许就看她了。

　　－

　　死士营的新头目叫速风。他刚来死士营时还小，不记得自己的名字，恭王便问他喜欢什么东西，他说喜欢风。

　　那会儿阳春三月，暖风细软，确实招人喜欢，恭王便给他赐名速风。

　　后来速风再也没体会到春风。他十岁以前在恭王府里的密室里训练，里面只有鞭子抽打带起来的风。十岁后出了密室，到了牛角峡谷，他再次见到了春天，可他已经感觉不到任何暖意，他生命里的风，只剩下了冰冷刺骨的寒风。

　　眼看着同伴因落后而死亡，为了不死，速风拼命强大自己，期望有一日能得到主人的怜悯，放他自由。但是他们似乎总不能让主人满意。

　　王会是最好的杀手，无论是武功还是心智，都是死士营里最好的。王会之前有过好几个首领，但速风唯一怀念的是他，因为王会从来不会动用任何东西打他们。

　　当上头领之前，速风没见过主人几面，更不知道主人如此暴戾。近来，他每次见到主人，都会被打骂一顿。

　　速风不怕痛，只是主人看他的眼神让他很冷，他的眼神不算多么凶狠，只是不像看人的神情，像看蝼蚁，仿佛他不是人，是连尾巴都不会摇的狗。

　　今夜，当主人又狠狠拿起一个铜樽向他砸来，他的眼睛很快又被鲜血填满，他开始想念王会。以前这些都是王会在受着，而他从来没有打骂过手下的人，甚至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些。

　　王会全心全意为主人办事，从未有丝毫懈怠，将死士营也管理得很好，如果他在，像今晚这样被一人突破营门的事或许不会发生。

　　可就是这样一个头领，主人不记得他的一点好，说杀也就杀了。

　　“给本王说清楚，那个人到底是怎么进来的！”齐商臣手里拿着一块白布，上面写着一行字。

　　无耻老贼，祸国殃民，人人得而诛之！

　　看到这一行字时，齐商臣气得胸口烧得慌，双眼都红了。

　　那个诛字写得洋洋洒洒，最后那一捺长长牵出，写字的人最后收笔时顿了一下，墨迹洇开，流了下去。

　　速风照例不去擦脸上的血，挺着身躯开口：“他一路从谷口杀到营房，守营的兄弟没拦住，他进了营地，一路退一路推翻了营地的火盆，然后跳上房顶，顺着崖壁爬上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齐商臣不知怎的，突然狂笑起来。

　　速风闭紧了嘴不敢出声。

　　“你是说他会飞？”齐商臣笑得肥肉乱颤，眼泪都要出来了，“那崖壁是外倾的，外倾的！”

　　齐商臣说着一脚向速风踢去，速风受着硬是一动不动，齐商臣又踢了好几脚，直到速风忍不住咳出一口血来。

　　“说话啊！”齐商臣踢累了，家奴过来扶着他，他喘着粗气吼道。

　　“他应是从崖壁上吊了绳索下来。”速风口中含着血道。

　　“吊了绳索下来……”齐商臣说着转身往后走了几步，突然又转头诘问，“崖上无人巡守吗？”

　　速风脸上的鲜血往下缓缓滑动，他仍旧面无表情道：“他袭击进来时，属下以为来的人很多，便把崖上的兄弟召下来了。他应是事先潜到崖上，没有惊动我们……”

　　“废物！废物！”齐商臣没听他说完，晃着肥胖的身躯过来又来踹他，没踹两脚抚着胸口咳了起来。

　　家奴把齐商臣扶到桌案后坐下，他继续问：“那人身上可有什么可查的印记？”

　　“他穿着束身黑衣，头脸也罩着黑布。我们也没伤到他。”

　　那就是无迹可寻的意思了。

　　“废物！渣滓！本王要你们何用！”齐商臣怒吼着，将面前案上的东西覆了个干净。

　　速风脸上的血流过下巴，滴到了地毯上，齐商臣嫌恶地看了一眼，恨不得杀了他泄愤。

　　“滚！给本王查，翻了天也要给本王查出来！”齐商臣心知死士营中可用之才不多了，这个叫速风的连王会都比不上，却已经是死士营里最好的了。

　　现在，连齐商臣都有点怀念王会了。

　　骂走了速风，齐商臣突觉脑袋发晕，家奴叫来了大夫。大夫说他是怒火攻心，须静养，不宜再动气。

　　齐商臣没理会，让人把他在朝中的人都叫来，他要动用所有人去查，这个胆大包天的狂徒到底是谁！

　　－

　　是的，单枪匹马闯死士营的人，正是胡瑛。

　　傍晚时，她进了大理寺临时关押犯人的房间，坐在床沿上发了会儿呆。

　　回想了一下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又与在战场的经历一对比，她眼睛一眯，便站了起来，走到窗户边，没怎么用力就拆开了那个合页，抬腿就跨了出去。

　　想当初在河西关，她一个人堪当千军万马，到了中原反而憋屈了，没这道理啊。

　　王会把齐商臣说得如此可怕，那是因为他从小就被恭王豢养起来，被驯服了。可她胡瑛是什么人，在河西关是令敌我双方闻风丧胆的存在，她却连敌人的面都没见到就畏畏缩缩的，实在不像话！

　　他齐商臣胆大妄为，可胡瑛也不是吃素的，她仗着自己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便打定主意要与齐商臣正面交锋一次。

　　战场上讲究个知己知彼，现在她和齐商臣之间非要你死我活不可，那又与战场何异？

　　胡瑛想通了以后豁然开朗，这是她和齐商臣的战争。刘看山、章月寒等人或许了解恭王，但一定不了解她，所以他们说的话都不可信，她要亲自去刺探军情。

　　而她现在在暗处，正是大好时机，还窝囊个蛋！

　　从离开河西关就被恭王的死士追着打，齐钦也时常被他们威胁生命，那就从死士营开始好了。正好王会告诉过她死士营的营地所在。

　　胡瑛换了件衣裳，便连夜摸了过去。

　　死士营的防卫并不高明，她轻易便探明了里面的地形和兵力。就如速风所说，她从营房那边的崖壁上吊了一根绳索下去，然后光明正大地从谷口一路杀到了里面。

　　她连兵器也没带，现抢的窄刀。之前用过一段时间，还算顺手。一路从谷口杀到谷中深处的营房，死士都围着他不敢上前来，她杀红了眼，身上的黑衣全湿了，都是他们的血。

　　腥气弥漫着，她挺着身躯，手握双刀垂于身侧，抬脚一步步登上首领营房的台阶，周边围着的死士一步步退让，她戴着面具，只露出一双瞳孔，他们连她的眼睛都看不见。

　　死士再次发动攻击，她的刀瞬间高举盖过头顶，一时间铿铿声四起，七八把亮晃晃的刀被她挡下，死士们还没收回刀，她已经蹲身举刀环切了一圈。

　　最靠近她的那几名死士倒下，后面的又立刻补上来。说是死士，还真是不怕死。不过她就是要来挫他们的锐气！

　　直打到整片营房成了火海，死士围着她却没人敢靠近时，她丢出那张早已写好字的白布，突围而出，沿着绳索爬了出去。

　　下面的死士要追已经来不及，而他们的箭矢早就葬身火海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攀着绳索荡了几下就消失不见了。

　　从死士营出来后，胡瑛看见那一轮半月，痛快至极，恨不得仰天长啸。她换回自己的衣服，摸黑回了大理寺，沿着窗子钻回了那间屋子，把窗户合页又安了回去。她兴奋了半个时辰后，一闷头睡到了天大亮。

　　胡瑛完全没想过此事造成的巨大动荡。

　　直到开门的声音把她吵醒。

　　－

　　魏浔和魏漾一直等到日上三竿才来了大理寺。

　　魏浔亲自拿了钥匙，让两个寺丞站在外面，让魏漾站在他侧边，恰好挡住门外向里的视线，然后他缓缓打开门。

　　就这一呼吸间，他手心渗出的汗水把钥匙都打湿了。

　　胡瑛躺在床上，正偏头往门口看过来。

　　魏浔和魏漾同时松了一口气，魏浔让寺丞赶紧把早饭送进来，好让人见证胡瑛昨晚确实在这里。

　　昨日后半夜听说恭王死士营被一把火烧了，魏浔激动难掩，又担心胡瑛这把好刀以后不好用，思虑了许久之后，又进了一趟宫。

　　宫中齐钦还没得到消息，他说了恭王死士营被一个人偷袭后，又说胡瑛越狱了。

　　齐钦丝毫没有怀疑，那位火烧死士营的勇士就是胡瑛。

　　“记住，胡瑛昨夜一直被关在大理寺，半步没有离开过。”齐钦双目隐着光，在昏暗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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