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死于未成年

　　“距离300米，东南风，风速1.5……”

　　远处一只母鹿立在一小丛灌木旁，胸腹处有柔软的白毛，相泽从望远镜看到她正毫无知觉地看向这边，眼神柔软又无辜。

　　“……不要停止呼吸，静静地……瞄准……”

　　小小一团的未来伏卧在雪地上，看着瞄准镜，细嫩的手指搭在步|枪的板机上，相泽可以听见她刻意保持匀速的呼吸声，空气中有点冷。

　　“射击。”

　　一声枪响后，母鹿受惊想要逃跑，但马上就无力地倒在地上，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惶，发出了无助又细小的啼叫声，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而她将要死去。

　　相泽放下望远镜，看向未来，她已经从雪地中起身，打着卷儿的黑发上还沾着几粒白雪，脸蛋还是小女孩儿没有长开的一团稚气。

　　“……未来，为什么要哭……”

　　他看见她琥珀色的眼眸里不断地坠下了大颗大颗的泪水，却是面无表情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未来的声音仿佛要化到雪里去。

　　她然后目光困惑看向他，嘴唇微动，她说了什么，她在说什么……

　　相泽突然惊醒，他伸手从床头柜拿下手机，显示屏的冷光倒映在他的眼眸里——03:47。

　　相泽索性下床，窗外一片黑黢黢的夜，万籁俱静，连星辰都没有。

　　他倚靠在窗旁，点燃了一支香烟，房间里没有点灯，唯有指尖的香烟静静闪烁着红光，隐隐约约的奶白色烟雾在视线内蜿蜒消散。

　　他梦到了久远的过去，而她当时说了什么……

　　他所能记得的只是未来在洁白的雪地里面无表情的流泪，远处是正在死去的鹿，她当时想对他说什么，她为什么哭了，她在想什么，她真的有在说话吗……

　　他不记得了，相泽闭了闭眼，有些烦躁的吸了一口香烟，感受着烟草的烟雾沉入他的体内又缓缓的飘散。

　　未来又把头发染回了黑色……最近好像正忙着拍戏……明天上课要进行实战训练……下次未来回家给她做海鲜……天气预报说明天会下雨……不能让她多吃，她没有自制力的……麦克有时候真是活泼的欠揍……她会撒娇吧……

　　脑子里闪过各种毫无关联的想法，乱糟糟的一团。

　　在这样漆黑寂静的夜里，思绪是毫无规则的，它突然像细长的蓝色电流一样蜿蜒延伸至久远的旧时光，一帧又一帧的闪烁着，仿佛黑白影片，缓慢又遥远。

　　相泽想起了很久以前那个公园里面像一个精致漂亮的人偶娃娃一样漠然的小女孩，目光空茫，仿佛处于另一个隔绝的世界，众生与她无关，连她自己都是无足轻重的一个。

　　他后来有特意去搜寻未来五岁前呆过的非法研究所的资料。

　　“……个性是每个人的禀赋体现，上帝的赠礼……基因的解码……”

　　“……garofano药剂注射……二号实验体死亡……”

　　“……五号实验体濒临死亡……放电……觉醒……七岁男童……注射cardamo……体表出血……4日后死亡……”

　　“……也许是浓度的原因……死亡的刺激……还是疼痛……”

　　“……六号实验体，10岁女童，尚未觉醒个性……浸入dragoncello试剂……死亡……”

　　“……放入野狼……死亡……也许缓和一点的手段……”

　　“……zenzero注射……加大剂量……慢性毒|药……提升敏感度……死亡……”

　　相泽拿着纸张的手微微颤抖，每一行字句都代表着一种毫无人性的折磨，生命于那群疯子只是可以任意收割的野草，死掉一个还有大把足够消耗的，苍白而毫无力度。

　　未来呢……那群疯子会对她做什么……她会害怕吗……她会哭吗……一定很疼吧……

　　档案袋里还夹杂着几张卷边泛黄的照片，一间白色房间，几张铁制的小床，一旁堆着娃娃小汽车之类的玩具和一些书，穿着同种式样白色衣服的小孩有些抱着娃娃玩，有些躺在床上，有些牵着手站在一旁……十多年前的一幕就这样凝固到了今天。

　　相泽一张张照片仔细搜寻着，那些小孩的面孔有些害怕又惊惶，有些是习惯性的麻木，未来在哪里……

　　他后来在角落里找到了她，大概一两岁，小小一团的蹲在墙角，头发乱蓬蓬的，大大的琥珀色眼眸，她侧着头，伸出细小的手指在墙上画着什么。

　　相泽看着照片里小小一点的她，一种巨大的痛苦突然席卷了他，他无法遏制地去想去假设，未来当时那么小，只能自己照顾自己，被关在这个地狱一样的地方，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也许有一天她的朋友死掉了，然后她会理解死亡吗，就是消失，然后再也找不到了，她会想什么呢，会在夜晚偷偷哭泣吗，也许明天她也会是死掉的那一个，会有人打她欺负她吗，她会挨饿吗，没有人愿意给她念童话故事，没有人愿意给她爱，她是那么聪明又可爱，可她从不知道正常的小孩应该过什么样的生活。

　　相泽想照片里的未来会想说什么，她的声音一定奶声奶气，也许说话都说不通顺，她喜欢大大软软的泰迪熊，她还不到她的膝盖，他想拥抱她，这个世界待她在最初始的时候是如此残酷而毫无人性，她也许会感到困惑，他会亲亲她的额头，认真的听她说话，告诉她一切她想知道的，然后告诉她他爱她。

　　相泽又想，在最开始见到那个小猫一样的未来的时候，他也许可以待她更加温和友善一些，告诉她他非常欢迎和她成为一家人，他是她的哥哥，他不会让别人欺负她，会带她去她想去的地方。

　　但这种毫无意义的假设只是一种虚妄的安慰，背后是更大的空虚，相泽了解自己，二十多岁的他还不理解家庭所带来的那种安宁温馨的可贵之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他还没有失去过，未来于他就像是一只软绵绵的小猫，有点麻烦，有点可爱，但无关紧要，他还没有准备好去承担起一个幼小的生命，于是没有如果，然后故事慢慢展开，车辆横冲直闯，十余年里他和未来一路跌跌撞撞到了今天。

　　回想起来当然有很多觉得“如果当时可以……”“我还可以做得更好……”之类的时候，但仍然是那一句话，于是没有如果，有时候也会觉得也许这样也不错。

　　相泽有些卑鄙的觉得庆幸，这种庆幸是建立在一条条幼小的生命之上的，未来当时是年纪最小的那一批，算比较“珍贵”的实验体，不该草率的使用，而后来那群疯子害怕引起注意，实验体的买卖也越来越困难，相泽讽刺地想，是否还该感谢他们做实验的时候学会了“节制”。

　　档案袋里还有几卷录像带，相泽当时几乎是心情平静地去看的，当愤怒过头你的头脑就开始变得冷静。

　　录像里是一个面色阴郁苍白的男人，深蓝的瞳孔，身材高瘦，穿着脏污的白大褂，神态里总是带着一种神经质的偏执，相泽知道他自称Ambrogio，含义是不朽，一个傲慢的疯子，曾经是意大利有名的科学家，沉迷于个性的研究，他富于宗教意味地认为，个性的产生是上帝赋予每个人类的特有禀赋，这是一夜之间的神迹，后来被当局发现进行违法的人体试验而被拘禁，之后流亡日本，和涉足黑色地带的财阀搭上线，再次开始了有关个性的基因解码，如何挖掘每个人的个性，又如何去消除它。

　　他认为儿童是更好的实验体，他毫无怜悯心地给小孩子注射各种奇怪颜色的药剂，溺亡，割伤，殴打，毒|药……他观察着他们濒临死亡到死亡的各种反应，小孩子的哭叫和挣扎让他烦躁，他的手段更加残忍，于他而言，死亡不过是又一组实验编号的消失，然后焦躁的咬着指甲，碎碎念着哪里还需要改进……

　　然后小小一点的未来出现了，相泽的心突然揪起来，他强迫自己看下去，他必须得看下去，未来面无表情地任一个男人把她绑在电椅上，然后Ambrogio打开开关，在闪着蓝色的电光的中，她身体不自觉的颤抖令相泽心碎，她用力的咬着嘴唇，都出了血，未来始终没有发出声音，这让Ambrogio感到满意，她的安静没有干扰他的思绪。

　　相泽知道未来从小就聪明又敏锐，她相当温顺地任由Ambrogio在她身上注射各种药剂，毫不挣扎地忍耐痛苦，她明白他的生命被别人掌握着，她只能通过讨好施暴者来活下去，Ambrogio于是对她说：“你很乖，作为奖励，我会尽量不让你死掉……”
　　未来虚弱地对他微笑，她的温顺与乖巧赢得了Ambrogio的“宠爱”，他甚至答应她给她各种书本，心情好的时候会告诉她各种事情，未来成为他手中活过最久的实验体，他称她为“我的珍宝”，相信她的身体蕴藏着巨大的能量，但这不妨碍他继续在她身上继续做实验。

　　她曾经是那么努力的想要活下去，她还不理解生命、痛苦、死亡之类的概念，却已经先深刻地感受到了这些。
　　相泽想到在别的小孩子向父母撒娇要玩具的时候，未来只能沉默地感受各种药液侵蚀身体的疼痛，在暴徒手中艰难求生，她还没有吃过冰淇淋，从来没有看过外面的天空，不知道游乐场是什么样子，相泽想到这些就觉得痛苦的无法喘气，然后是一种巨大的无力感，他又能做什么呢，他已经无法再做什么了，错位的时光，无可拯救的过去，而Ambrogio在入狱后不久也死去了，就算是仇恨也变得无处安放。

　　她就这样不动声色地长大了。

　　相泽后来才知道是未来朝警方发送了有关研究所的相关信息，她记住了Ambrogio告诉过她的各种信息，然后才有了父母的那次行动。
　　一个五岁的孩子如何在孤立无援的境地里做到这些，其中的凶险之处可以想见，而未来的早慧和危险性也被警方重视，从小没有接触过正常的环境，周围全是一群丧心病狂的疯子，相关资料里未来的表现也令人感到惊奇乃至警惕——他们只会因为未来的聪明更加戒备，并且评估未来的人格具有相当的不稳定性。
　　政治这种东西总是冷酷并且不近人情的，尽管知道未来的无辜与毫无办法，后来他的父母强势并且坚决的表明将收养未来，并且拒绝了警方名曰监控实则监|禁未来的要求。

　　有关这些相泽从没有听父母讲过，他们是那样一对心肠柔软又善良的夫妻，而他的性格里是带着点儿冷酷的，他想，如果当时知道了这些，他会对收养未来的事情表示迟疑吗，但你难道要怪一个孩子因为不想被世界伤害而被迫太早长大吗。

　　他利用职业英雄的权限消除了所有有关未来这段过去的资料，这当然是违法的，但相泽想，未来从来没对这个世界做过一件坏事，她是那样的惹人怜爱，聪明又可爱，他怎么可能容许有可能伤害到她的东西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他用了十年时间告诉她他爱她，当她不再那么乖巧，开始表现的像个小恶魔，任性又妄为，发脾气又撒娇，他感到有些头疼，但更多的是快乐，她终于开始走出了自己的世界，就好像是获得了一只最不亲人的猫咪的信任，他感到一种巨大的幸福感，于是在未来那里他终于处于了特殊的那个分类。

　　固然，相泽知道她的波澜起伏隐藏在深处，她天才又敏感的头脑惯常在想些什么，毫无规律的不稳定性，因而使人觉得危险，却又显得该死的迷人，有关这些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在她身上花了那么多心力和时间，多到让他自己都感到惊奇。
　　一个人的过去是他未来的先知，有时候深夜里相泽发现未来正双腿抱膝的蜷缩在飘窗旁，神情疲倦又空茫的样子，他会想未来从来就没有长大过，她仍然是当年那个遍体鳞伤又毫无安全感的孩子，在最开始的时候没有人想去爱她，相泽只能感到痛苦又无可奈何，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从来就不是她的错，他除了更爱她一点还能如何去做。

　　相泽抽了一夜的烟，天色熹微，渐渐有虚弱的阳光爬进窗子，然后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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