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告白(旧）

　　家长会后，老黄终于空出时间来，开始每天捏着一张成绩单挨个儿叫学生出去谈话，几天下来，那张白纸已经被他捏地皱皱巴巴，变脏变软。

　　钱浅比上次退步了两名，老黄挺着圆鼓鼓的肚子，眯着眼仔细地看那张脏兮兮的白纸，他高度近视平时还不戴眼镜，此时整张脸都要贴在那张纸上面了。

　　钱浅盯着被老黄圆滚滚的肚子而撑地格外大的衬衫发呆，衣服好多褶皱，后面有一小块衣角没有掖进去，前面的衣角胡乱地掖在裤子里，钱浅想，老黄最近吃的应该挺好，因为他又长胖了，如果再接再厉的话，那衬衫就不必再往里掖了，因为想掖也掖不进去，它会因为太过肥胖的肚子而可怜巴巴地被驱逐到外面。

　　估摸着老黄的脸要从成绩单上移开的时候，钱浅乖乖地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做低眉顺眼状。

　　“你这个成绩啊...”老黄的破锣嗓子在喧嚣的走廊上被淹没了一部分，这个大课间她在桌子上改着卷子错题，老黄走过她的桌边，顺便用食指轻轻地点了点她的桌子。

　　钱浅抬头，老黄正背着手往教室外面走去，手里还攥着那张成绩单，钱浅了然，乖乖地站起跟在老黄后面，临走时，孟睿送给了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历史和政治的分数有点低啊，你看看。”老黄把那张纸放在白瓷瓦的窗台上，用粗短的手指找到她的名字，然后手指向右边一个个的分数划拉过去。在黑白印刷的成绩单上，每个人都变成了一堆数字，由一堆数字构成，也由一堆数字决定了他们的构成位置。

　　钱浅顺着老黄黑而粗糙的手指看过去，看到了在前后左右一堆80几和90几的数字中，夹杂着一个73，一个78。

　　老黄有些语重心长，“虽然咱们很快到来的会考也很重要啊，但是其他科目也不能放松，期末考试也是要考的。”

　　钱浅乖巧点点头。

　　旁边走过来一个男老师，应该是刚刚结完婚，春风满面地挨个老师发着喜糖，他朝老黄怀里扔了一包儿红色纱网包住的喜糖，走过去的时候还不忘拍拍老黄的肩，咧着嘴乐呵呵地说，“又训学生哪！”

　　老黄笑嘻嘻地恭喜着他，又说了几句闲话后男老师才离开，继续去发他的喜糖。

　　老黄的注意力转回到刚才的对话中。

　　“而且，你看看，你瞅瞅，啊？我教的科你给我考了个73，最低的！”

　　“我是不是平时对你们太好了，想造反揭竿起义了是不是？啊？”

　　“你其他科都八十分九十分的，到我这儿给我搞出个70分来，这不一下子瘸腿了吗？啊？”

　　钱浅感觉老黄说这话的时候，并不是生气的，不过就算他是生气的，被他这样幽默的语调说出来，钱浅忍不住地总想笑，老黄太可爱了。

　　她极力压制住自己这种危险的想法，表面仍装作恭恭敬敬地听他训导。

　　“所有科目都要一视同仁，同时进步，稳扎稳打，脚踏实地，懂了吗？”

　　钱浅点头如捣蒜，她一脸虔诚，“老师，我就是年代时间老记混。”

　　“怎么会记混呢，啊？”

　　他一啊钱浅就想笑。

　　“你回去，啊，把每个事件的发生时间，都总结在一张纸上，闲着没事儿拿出来看看。”

　　“不行的话，贴床头柜上，临睡前看一眼。”

　　“多看多背，就记住了，懂了没？”

　　“嗯嗯，懂了。”

　　“行了，回去吧，给我把唐觉明叫出来。”

　　“好。”她点点头。

　　钱浅刚要走，老黄又叫住她，“等等。”

　　随即把那包喜糖扔给了她，有些郁闷地说，“你吃吧，我得减肥。”

　　钱浅憋住笑，但感觉实在忍不住了，干脆绽开一个大大的明亮笑容，“谢谢老师！”

　　说完后开心地拿着糖果走回了教室，她真的好喜欢老黄。

　　每个人被老黄轮流找了一遍之后，同学们之间开始传出消息说，老黄要重新排座位。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钱浅的嘴里还含着一颗几天前老黄给她的喜糖，甘甜的糖果不知为何瞬间变得苦涩，钱浅感觉自己的心倏地一下沉了下去，确实将近一年没有换座位了，考试完调动座位也是理所应当的。

　　只是，她发现自己变得很慌张，充满不安，似乎在害怕着些什么。

　　孟睿回到座位后，带着一头打球的汗，见钱浅盯着课本又在神游发呆，于是他故意狂甩着自己的头发，孟睿看到水珠落到钱浅的课本上，迅速地晕开了一小个圆圈，要是以往，钱浅肯定要立马跳起来，张牙舞爪地宰了她，她一向最心疼自己的课本，今天这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不，打北边出来了？

　　“回魂了回魂了...”孟睿拿着一只手在钱浅眼前来回晃。

　　钱浅还沉浸在神游中没有完全走出来，无意识地转头看着他，目光由迷茫渐渐清明起来。
　　原来是这样，她并不愿意换座位，她痛恨改变，尤其是突如其来的改变。

　　孟睿看钱浅直勾勾地看着他，便夸张地表现出一脸娇羞的样子，翘着兰花指，尖声尖气，“你干嘛这样看人家啦！”

　　说完，娇媚妖娆地朝她一直眨巴着眼睛。

　　在如此刺激感官的美貌下，钱浅的各项机能恢复正常，器官各就各位，终于，爆发出遏制不住的笑声。

　　“你...你干什...什么啊？”钱浅捂着肚子笑，话也说不利索了。

　　“回魂了？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乌七八糟的玩意儿，天天要不神游，要不发呆，真让人搞不懂。”

　　钱浅此时嘴角仍带着笑，眼睛里也笑出了泪，她定了定神儿，顺手抹去笑出来的泪花，反驳了一句，

　　“你脑子才装了...”钱浅停顿了一下，“什么什么的玩意儿呢。”

　　钱浅眼里漾着笑意问，“你刚才...刚才跟谁学的。”

　　“天生丽质，自学成才。”

　　“哦。”又忍不住嘴角弯弯，怎么办，她还是很想笑。

　　然而她又突然想起了换座位的消息，心情如同坐过山车，在到达高处的顶点时，90度垂直急速下降，如果换座位了，应该就不能时常看到他了吧，他们的缘分原来这么浅，一年的同桌都坐不满。

　　钱浅觉得自己重新感受到的幸福生活无声地裂了一条大口子，果然生活不能太幸福，人生永远不会太完美。

　　钱浅歪头看了看孟睿，他已经翻开了数学练习册，开始认真做题。

　　钱浅拖起下巴看着孟睿的侧脸，眉目英挺，气质沉稳，安分的样子很乖，横看竖看也看不出他顽劣的时候有多可恶。

　　“一分钟一百。”孟睿没头没脑地蹦出了一句。

　　他头没离开书本地继续做着题，只把左手在钱浅眼皮底下伸开，骨节分明，掌纹清晰。

　　“什么？”钱浅疑惑。

　　“看帅哥不要钱啊？”

　　“......”

　　脸皮还真是厚啊。

　　钱浅“啪”地一声把手中的笔打在孟睿的手心上。

　　“嗷！”孟睿轻声惨叫，“靠，你有暴力倾向吧，疼死我了！”孟睿揉着被打疼的手心，朝钱浅轻声嚷着。

　　钱浅表情天真无辜，“你不是要钱吗？”

　　孟睿委屈地看了钱浅一眼，他爸说的没错，女人还是少惹为妙，所以他嘀嘀咕咕地十分惨淡地继续做他的题去了。

　　钱浅犹豫着，最后还是开口，“我们好像要换座位了。”

　　“谁说的？”孟睿头也不抬。

　　“同学们都这么说，下节课是班会，老黄应该会宣布。”

　　“哦。”

　　哦是什么意思？是开心还是不开心，还是他觉得无所谓，坐哪都一样？

　　钱浅又静静地看了他几秒，见他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心中忍不住地生出一些失落，但又不想让孟睿察觉到她失落的心情，于是像挽回面子般地强笑，“哈哈希望分到一个好座位。”

　　一个极其做作的强颜欢笑，她想。很失败。

　　过了一会儿，孟睿懒懒地说了一句，“我觉得这座位挺好的，反正我就待在这里哪儿都不去。”

　　孟睿怎么也想不到，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钱浅的过山车又从低端“嗖”地一下爬了上去。

　　钱浅忍住心生的欢喜，她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发酸。

　　刺耳的上课铃声响起，老黄胳肢窝里夹着一沓卷子走了进来。

　　“先讲二十分钟的课，然后再开班会。”

　　“啊...”下面顿时一阵儿抑扬顿挫的二声和三声的抱怨声音，钱浅现在觉得他很不可爱了。

　　“安静！”老黄用手掌拍着讲台的桌面，“看你们历史考这个熊样，还好意思吆喝，啊什么啊？！一个个的胆都肥了是不是？！”

　　老黄把卷子扔到第一排一个女生桌子上，仍然气呼呼地，“把试卷发下去！讲卷子！”

　　女生把老黄扔给她的一摞卷子又分给了三个同学，四个人一起在教室中来回穿梭，试卷很快就到了每一个人的手中。

　　“都有了吧？还有没有同学没有卷子？”

　　“看第一题，第一题还有人给我错，都强调多少遍了....”
　　......

　　钱浅从老黄走进教室，就一直提着一口气，现在这口气迟迟卡在嗓子眼儿下不去，好歹赶快给她一个结果呀！

　　她听着老黄愤愤的声音，看着历史卷上大片的黑色和几笔的红色，心中一片茫茫然。

　　她是不是有点，过分期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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