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告白(旧）

　　钱浅在莫名地心焦和等待中熬完了二十分钟，有史以来最漫长的二十分钟。

　　“好，”老黄把卷子放下，“错题晚上回家改完，明天课代表收起来给我，现在全部同学出去排队，咱们重新安排一下座位。”

　　大家纷纷站起来往外面走，起身时椅子和地面摩擦划出的尖锐声音在此时钱浅的心中尤为显得惊颤。

　　她默默放下笔，跟随着人流走出教室，走廊上已经自动站好了两队，男生一队，女生一队，歪歪扭扭，东倒西歪。

　　“把嘴闭上！没看见别的班还在上课吗！都站好了！”老黄从教室走出来，见他们又在叽叽喳喳地说话，生气地低声吼着。

　　钱浅注意到老黄手上多了一张崭新的白纸，光线透过去能隐约看到纸上的表格方框，那应该就是新打印出来的座次表。

　　钱浅看着那张白得扎眼的纸，心越发慌乱了起来。

　　“根据大家的成绩，我重新调了调座位哈，少部分同学没有动，还是原来的座位，大部分同学的座位都会调动，我念着谁的名字，谁就进来。”

　　钱钱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老黄，生怕自己漏掉什么，或者听到什么。

　　陆琳摸到她的右手，不禁讶然，“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钱浅这时仍能摆出一个还不错的笑容，只是感觉这笑容跟她此时的神经一样，紧绷绷地，张不开，“走廊太冷。”

　　“这都是五月中旬了啊...”陆琳不可置信地感叹。

　　这不是第一次换座位，小学到现在，同桌来来去去，男男女女，初一上学期结束时，她和当时的同桌陈赛赛还没有闹僵，当知道陈赛赛和自己不能再继续做同桌了，那时她只伤感，不害怕。

　　多年后钱浅问自己，不过是换一次座位，为何当时那样心慌，好像全世界即将崩塌。

　　已经二十几岁的钱浅闭上了眼睛，仍然能清晰地看到那时女生拼命鼓足勇气，等待着命运宣判的模样，她只身站在一片未知的恐惧中，眼睛里面是绝望而又不死心的期待，她那时十几岁，有没有喜欢上孟睿还有待商榷，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害怕重新体会一遍分离、孤独和新环境。

　　“张欣然，”老黄开始念名字了，“讲台右边，倒数第二排，靠窗。”

　　老黄简单地用手给她指了指方位。

　　“王宁”

　　一个女生走了过去。

　　“也是右边，靠着走廊，第三排。”

　　“周旺旺，中间，第五排...对，就那里。”

　　“郭真茹，这儿...第一排。”

　　“唐觉明，走廊这边，第三排。”

　　“李涛，原来座位。”

　　......

　　“陆琳。”

　　陆琳捏捏她的手，走了。

　　连陆琳也走了，钱浅更加心慌，她没有力气回头去看孟睿的表情，在这种听天由命的时刻，他们谁都没有办法，谁都无能为力。

　　“你看起来不太好。”男生的队伍向前挪了挪，张吉安正好走到了她的旁边。

　　“谢谢老大关心，我很好。”她有气无力地回答。

　　“哦，是吗？”张吉安挑挑眉，并不戳穿她。

　　钱浅也懒得挤笑容了，她觉得张吉安很精明，她还是不要在老大面前班门弄斧了。

　　况且，她好像并不怕把真实的自己暴露给他看，暴露了也不觉得丢脸，反正都丢过了。

　　等待的过程是漫长的，钱浅看着老黄一张一合的嘴，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宇宙洪荒这个词，她身处其中，等待新的故事发生、改变。

　　“钱浅。”

　　钱浅的眼一下子睁大，她仿佛能看见刚才老黄念出的两个字变成了两块小石头，掉入了她空旷旷的心底，掷地有声，回声阵阵。

　　钱浅忘了自己当时是怎么走过去的，或许是身体僵硬，或许是形如往常，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钱浅听见老黄说，“原来座位。”

　　她真爱老黄。

　　钱浅木然地坐到自己原来的、也是现在的、更是以后的座位上。

　　然后她发现，自己爱老黄爱的太早了。

　　因为她右边位置的主人还未可知。

　　现在老黄每念一个名字，钱浅的心就咯噔一下，一个个名字如同一块块石头，在她心底砸出一个又一个的坑，钱浅打量着班里已经坐好的同学，迅速计算着教室外面还有多少人，她和孟睿还是同桌的几率有多大。

　　“陈垚然，靠墙，第三排，对就那儿。”

　　钱浅脑中正翻江倒海，根本没有听见老黄说了什么，她只看到一个男生朝她旁边座位的方向走来，钱浅的一颗心高高悬起，一动不动地紧紧盯着男生的动作。

　　男生看到她的目光时明显一愣，随即在第三排坐下，就是原本王赫恺的位置。

　　钱浅不知道，自己的目光太过灼热和明亮，过分的紧张和期待让她的脸变得空白，只剩下一双过于执拗的眼睛，执拗的抗拒和排斥几乎吓到前面的男生，更让已经落座的男生如坐针毡。

　　钱浅看到男生在她的斜前方落座后，悬着的心立马落下来，她刚刚又坐了一次过山车。

　　老黄还在念着名字，眼看着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多，空位置越来越少，每一个名字出来，钱浅都提心吊胆，害怕自己不想听到的名字走到她身边，也害怕她想听到的名字走向别处。

　　前桌女孩子转回头来，胖乎乎的身体，胖乎乎的笑脸，脸蛋上泛着淡淡的粉红色，她友好地摆摆手跟钱浅打招呼，“嗨。”

　　女生名叫唐觉明，钱浅很喜欢她粉红色胖乎乎的脸，小学时候学比喻句时，有一个深入人心的例子，“小红的脸就像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钱浅觉得，唐觉明就是她心目中的“小红”。

　　虽然她喜欢“小红”，但是现在她很焦躁，完全没有心情跟唐觉明交流感情。

　　她只能硬扯出一个笑容，还算友好地也说了一句，一个字，“嗨。”

　　仿佛再多说一个字，她就会错过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王子苓，靠门，第五排，走廊那边。”

　　“舒燃，位置不变。”

　　“孟睿，位置不变。”

　　六个字，心心念念。

　　钱浅的心底顿时重新长满绿色，布满生机，原本被石头砸的几十个坑坑洼洼瞬间愈合如初。

　　这一天，她的心坐在过山车上起起伏伏，上上下下，一天下来，心力交瘁。

　　但是，她知道最后的结果是，她很开心。

　　她看到那个少年露出一口明晃晃的大白牙摇摇晃晃地走到她的身边，坐下。

　　此时下午的阳光打进教室，透过玻璃窗户折射成了不规则的形状，无数细小的灰尘飘动浮现，像宫崎骏的电影《幽灵公主》里面——在森林中会一直摇头晃脑的小精灵。

　　浮沉左右漂浮，那些小精灵欢快地摇着头，跟她说，“恭喜。”

　　控制不住的快乐令她无地自容。

　　“吓死我了，我去，我前面的人都走光了，老黄还不念我，以为他把我落下了。”

　　“我说吧，咱俩就是有缘分，你看，又坐在一起了，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

　　熟悉的无赖声音连连传来。

　　“谁跟你有缘分？”

　　而且，他什么时候说他俩有缘分了？

　　“嘿嘿嘿，那句歌怎么唱来着，缘分天注定...”他又在摸着头傻乐了。

　　钱浅看着他傻乎乎的笑容，感觉很安心，她很开心他们之间有缘分，而且是‘天注定’的缘分，仿佛连老天爷都在笑眯眯地支持她，为她保驾护航。如果钱浅此时能够知道几年后自己的这段缘分带给她多少酸涩，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如此地感激和开心。

　　五月份的一个普通下午，钱浅朝孟睿伸出了手，她说，“你好，我叫钱浅，请多多关照啊。”

　　孟睿愣怔，随即绽开一个属于少年而有的，明朗又孩子气的笑容，他说，“好。”

　　清明的喜悦弥散开来，一如他们初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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