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大猪蹄子的皇帝生涯

　　柳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幸而两人所处的草坪地势开阔，今晚的山月也算明亮，周围环境还是能看清楚的。

　　他刚一起身便环顾四周寻找苏以沫，只发现了身上盖着她的外袍。柳誉立刻着急起来，艰难地撑起身子站起来，却听见一声清脆的轻斥：“别动！”

　　他一回头，愣住了。

　　只见一身泥灰的苏以沫左手抱着一堆木头，右手小心翼翼地举着一大片盛着清水的树叶。她的脸上、脖子上，还有挽起衣袖的手臂上全是黑乎乎的泥灰，任谁都想象不到大翼国的女皇如今变成了泥人。

　　“去哪里了？”柳誉好不容易忍住笑道：“怎么弄成这样子？”

　　“我去后面林子里捡了些柴火。然后看到溪水挺清的，就用叶子盛了点水。”苏以沫言简意赅说道，省去了她是如何尝试生火结果被灌木上的倒刺扎伤了手，如何尝试抓兔子结果差点撞树上，又如何尝试抓鱼结果整个人摔进溪水的一系列成功让自己挂彩的事。

　　咳咳，她毕竟是皇帝，在臣子面前还是要保留一丝最后的尊严的……

　　柳誉低下头，他的腰腹间缠着鼓鼓囊囊的绷带，皇帝陛下大概是用了拖尾长袍三分之一的料子为他包扎被黑衣刺客刺中的地方。效果很明显，他的腰肉眼可见地粗了五寸有余！而在他的肚子正前方，华丽丽的描金绷带被苏以沫打了一个巨型的、丑萌丑萌的蝴蝶结！在朦胧的夜色下，柳誉看起来像是已经怀胎十月。

　　一向隐忍自持，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柳相的完美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

　　苏以沫十分成熟冷静地将叶子递到柳誉唇边，很像一个体恤下属的帝王：“水是干净的，喝吧。”

　　柳誉接过叶子时，瞥见苏以沫纤细的手指上有好几道浅浅的红色划痕，顿时眉头就蹙起来了：“什么时候受的伤？”

　　苏以沫心虚地背过被柳誉紧紧注视的手，囫囵道：“不小心摔了下。你身上伤更重，我这不算什么，没事。”

　　“陛下，您是千金之躯，我和您不同。”柳誉轻声说道。

　　苏以沫看他神色似乎很是在意自己的伤口，又见他眉眼间满是自责，心中不禁暗暗诧异。

　　柳誉，当朝左丞相，主管政务大权，曾多次在朝堂上与她意见相左，又私下结交党羽臣朋，插手科举安排自己人，朝中清流莫不是他座下。这些触犯皇帝忌讳的事均有铁证，随便一件都让她愤怒万分。她日夜提防柳誉，就像提防素来和皇亲贵胄交好的右丞相。

　　可现在，这人却几次三番舍命救她，甚至还做出这样浑然天成的关切姿态，令她不由自主心软和疑惑。

　　眼前这人，是奸？是忠？

　　而他这次不顾生死地救她，是真心？还只是建立在对自己武功太过自信上的演技？

　　“我竟然不知才高八斗的柳相还怀揣着一身武艺绝学。”

　　柳誉坦然道：“我小时候跟随师傅在山野长大，我师傅在江湖上无名无姓，却有一身比谁都精湛深妙的武功。他教我习武，却叮嘱我除非万不得已不可对外展示半分武艺。是以这些年来我从未主动提起自己习过武的事。请陛下恕罪。”

　　苏以沫摆摆手：“你不必这么说，你救了我是大功一件，该是我感谢你。”

　　“臣为君死，天经地义。”柳誉道。他注意到从他搭救苏以沫开始，她便再也没有在他面前自称“朕”。在女皇陛下的面具之下，苏以沫终究还是一个情面软的女孩。面对她温暖的心意，他默默领受了，也默契地私下以“我”自称。

　　“陛下，夜里寒冷，我去林子里找点柴薪生火。”

　　苏以沫指着她辛辛苦苦抱回来的一推木头：“这不行吗？”

　　柳誉抿着唇微笑地摇头。这样粗壮的木头只怕会压死好不容易生的火苗。

　　苏以沫垂头丧气：她去林子里除了舀了点水，皆一事无成。

　　过了会儿，柳誉抱着一堆干枯的细柴回来，手里还拎着两条银亮肥美的鱼。

　　苏以沫看见鱼眼睛都直了，她肚子饿得咕咕叫，差点被柳誉听见。

　　柳誉动作熟练麻利地在一块大石头上生了火，又将苏以沫抱回来的圆木搭了个圆锥形的火堆。鱼肉他已经在溪水旁处理好了，只用两根木棍穿起来上火烤便可。

　　苏以沫揣着手和柳誉围坐在火堆边，专心致志盯着鱼瞧，火光映衬下的她像个单纯的馋猫，一双眼睛愈发清澈明亮、不染尘埃。

　　柳誉悄悄瞥过一眼，心中暗暗发笑。毕竟还只是一个登基仅仅一年的女帝啊。

　　鱼肉的脂肪已经被烤化了，鱼身滋滋冒油，焦香的味道直往人鼻子里窜。在苏以沫不知道悄悄咽了多少次口水后，鱼终于烤好了。柳誉细心地将炭黑的鱼皮撕下，才递给苏以沫。

　　也顾不上烫和仪态了，苏以沫一接到鱼便大快朵颐起来。

　　柳誉一口一口慢慢吃着，待苏以沫吃完她的那条，他便将自己那条撕下半个递给苏以沫。

　　“你不吃吗？”

　　“身上有伤，并没有什么食欲。”

　　“那我就不客气啦！”苏以沫眉开眼笑地接过鱼肉吃起来。

　　柳誉突然觉得就这么在山林里生活也很好。

　　“从太阳落山的位置判断，我们现在是在西北方向，明早天一亮我们就起来往南走，肯定能碰上找我们的人。”看苏以沫吃得差不多了，柳誉方才开口说话。

　　根据他们在洞里走的时间估算，山底的蟒洞应该连接了两座山峰，距离祭祀的主峰琅珏峰还有四座山要爬，他们得抓紧时间赶路，千万不能延误祭祀。

　　“好，我们明早天一亮就出发。”苏以沫点头。

　　柳誉迟疑了会，将自己一直怀疑的说了出来：“陛下，从您遇刺开始，我便怀疑您身边定是有人泄露了行程。”

　　“祭祀路上一路戒严，而且又有九条官道，那些人是怎么追上来的？”

　　“其他官道也有官兵把守，他们不可能埋伏。如果真的要在您半路上行刺而不被察觉，那只有一个办法——挖地道，再藏身进去。”

　　“可是有那么多人，挖地道可非一日之功。”

　　“这正是问题的关键之处。必然是有人提前一月便在您必经之路的官道旁挖了地道。可是那天，我们走的那条官道却并没有被埋伏，那些刺客反而是从北侧突袭的，所以——”

　　“所以泄露行程的人给刺客传递了错误的信息！”苏以沫接道。

　　“对。那个人必然和刺客有勾连，不然那些人不可能那么相信他的消息，可是他却又给了他们假消息……真是奇怪。”

　　“那个人，是谁呢……”苏以沫低下头思索起来。

　　“陛下，要查出那人是谁，我们可以再试一试他。”柳誉道。

　　苏以沫扬眉：“如何？”

　　柳誉微笑，一双俊逸狭长的眼睛眯成了狐狸眼：“等回宫后，定然会有机会的，到时臣会替陛下筹划。”

　　琅珏峰脚下的皇家行宫前聚集着大队人马官兵，人声鼎沸、骏马长嘶。一队队的禁军整装待发听从青雀指挥，朝各个山峰进发，大有将敕修山七十七座峰翻个底朝天的气势。

　　青雀脸色铁青，胸中憋着熊熊怒火，对方的刺客竟然从几千禁军眼皮下劫走大翼的女帝，还留下来那样一句下流的话，真是嚣张至极，他一定要找到那个黑衣刺客，将他碎尸万段！

　　苏以询的官服已经一天一夜未脱了，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一座座帐篷间穿行，一看到同样一脸焦虑的齐王便立即上前问道：“父亲，四大侍卫那里可传来什么消息？”

　　齐王苏承晋正在与几位大臣商议接下来祭祀之事如何是好，看到苏以询后便将他拉到一旁，说道：“还没什么消息。白羽已经赶往城郊军营请李将军协助，过一会儿城郊的驻京军队就赶来了，会一处处仔仔细细地搜。”

　　苏以询眉头越蹙越紧，他想起了朝中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以及苏家那些宗亲，心中越发烦乱担忧。如果苏以沫真出了什么事，那将是大翼的灾难。

　　“父亲……”

　　齐王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了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个时候，少说话，不要参与任何一个团体，明哲保身。”

　　行宫御花园内，春柳荡漾，春光明媚，野樱才堪堪开了几朵，沾着山中的露水分外惹人怜惜。二十多名后宫男妃们却无心欣赏美景，绝大多数人都围在上官允身边，诉说对女帝的担心。

　　玉妃晏无暇并未凑趣，他远远坐在一旁，听着门外车马人声，若有所思。

　　“皇上已经消失了一天一夜，我真怕……。”一个夫人作哀愁状叹道，活像苏以沫已经遇难了。

　　“啪！”那夫人脸上多了一个巴掌印。他惊讶地抬头看向上官允，不知道自己怎么触怒了素来霸道的紫妃。

　　上官允冷冷道：“圣上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回来的，你现在做出这种晦气样子是什么意思？”

　　那夫人连忙下跪辩解道：“殿下明鉴，臣妾对皇上忠心一片，别无他意啊！”

　　周围的妃嫔们便又开始忙活起来，有嗤笑那夫人的，有暗中挑事的，还有劝上官允消气的。

　　晏无暇眉头轻蹙，听着那夫人的哭声和一群宛如长舌妇的男人的叽叽喳喳吵闹声，神色间隐隐厌烦。

　　这样的场景太熟悉了，上官允每个月都会在后宫里上演一回。

　　晏无暇撩起前衫，朝宫门口走去。

　　“站住！”上官允忽然叫住他，起身走过来，站定后却不拿正眼瞧他，只逗着亭子边挂着的笼子里的画眉，懒洋洋问道：“你做什么去呀？”

　　“我去宫门口看看。”晏无暇淡淡说道。

　　“后宫妃嫔的所有事宜皆要报备于我，你也不例外。”上官允挑眉，眼光瞥过晏无暇面无表情的脸，陡然起了一肚子火，声音也拔高了几度：“再说，妃嫔不可擅自出宫，这些你可知道？”

　　“皇上曾经允诺过给后宫妃嫔也放旬假，今日便是我的旬假，出宫有何不可？”晏无暇道。

　　上官允气得差点跺脚。当着一众妃嫔，他今天必须要把晏无暇的嚣张气焰压下去。

　　“现在圣上还没有回来，后宫最需要的就是稳定，我奉劝你最好乖乖地留在行宫里，莫要添乱。”

　　上官允话音一落，平日里早因为晏无暇受宠而嫉恨的妃嫔们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地附和上官允。

　　“我是去帮忙，并不是添乱。”晏无暇站在朱红色的宫门下，一身白衣出尘不染。他仰着一张白皙秀气的面容，坦坦荡荡看着上官允等人，声音无波无澜。说完，转身便走出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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