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大猪蹄子的皇帝生涯

　　春沐节是大翼国最盛大的节日，每到这一天，大翼举国上下大肆庆祝，不论是世家大族还是苍头百姓都要在这一天沐浴、更衣、祭祀、食黍糕、饮醲酒、拜谒亲友。

　　打下大翼江山的翼太.祖规定：“凡大翼之皇帝，即位后首个春沐日，须往大翼帝都东南方敕修山祭祀天地，举办封禅大典。以后在位之日，每十年再于敕修山封祀。”

　　还有七日，便是苏以沫即位后的首个春沐日，苏家王朝极为重视，早已提前一月命礼部尚书等人前往敕修山的祭坛准备督办，礼部侍郎苏以询则留在宫中协助苏以沫熟悉祭祀和封禅的流程礼仪。

　　苏以询是齐王苏承晋的二子，年长苏以沫三岁，从小便是苏以沫的伴读。而齐王苏承晋之母严太妃出身低微且早已去世，苏承晋便跟随先皇同吃同住，对先皇忠心耿耿、从无二心。是以在众多皇室子女中，苏以沫唯同苏以询私交甚好。

　　苏以询穿着礼部的朝服，头戴博冠，拢着宽大的袍袖站在一旁，一脸无奈地看着正全神贯注排练祭拜大礼的苏以沫。

　　“以询，你看朕的礼节还有什么不合规矩之处？”苏以沫问道。

　　苏以询俊秀的面容上挂着轻松的笑容：“陛下，您接连五日每日排练三个时辰，臣认为您一举一动都毫无瑕疵。”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你可要给朕把好关。”苏以沫行完最后一个礼，方长吁一口气。

　　“臣发誓。”苏以询看到苏以沫坐下来，走上前用自己的帕子擦拭她鬓角的细汗。

　　“朕……不想出错。”两人沉默了会，苏以沫忽然轻声道。

　　苏以询斜靠在一旁的梁柱上，垂睫望着年轻的女皇，心中陡然柔软一片：“放心吧，陛下您一定可以做好的。而且这一年来，您已经做得很好了。”

　　“谢谢你一直陪着朕练习，以询。”苏以沫道。

　　“父王始终感念先皇恩泽，臣父子二人为您尽力自是应当。

　　苏以沫叹了口气，却不语。苏以询知道苏以沫在想什么，他知道，至高无上的皇位上缠绕着荆棘，多少苏家人冒着被扎破手指的风险都要伸出手去触摸那个位子。眼前这个坐在荆棘王座上的年轻女皇应该从未感到一刻的轻松。

　　“朕知道你们的忠心。”苏以沫玉指抵着额角，眉眼间尽是疲倦：“谢谢你，以询。这段时间你也十分劳累，退下休息吧。”

　　“臣遵旨。”苏以询缓缓退下。

　　大翼国王城霖都东南方向坐落着敕修山。敕修山山势高耸、植被茂密，七十七座峰连绵不绝，山中多处人迹罕至，原始天然。翼国东南到霖都的唯一通道便是修建在敕修山西陵峪的狭窄官道。

　　相传三百年前，太.祖南征北战途中身受重伤，随从人马全军覆没，太.祖只身一人拼死逃到敕修山中，被一绝美女子所救，那女子后来便成为大翼史上的第一位皇后。

　　太.祖黄袍加身后，视敕修山为大翼福地，并在敕修山主峰琅珏峰上修建了大翼的祭坛。那祭坛便是大翼之魂，亦是大翼之国脉。

　　敕修山距离霖都百余里，按先例，王室百官提前七日动身，在琅珏峰下滞留几日，待春沐之日到来便登山祭拜。

　　苏以沫巳时刚到就被乔儿唤醒。乔儿身后站着一众宫女，或执灯秉烛，或端盆捧盂，或手托华服风炮，等待为她梳妆打扮。为给祭祀大典腾出时间，苏以沫昨晚连夜批改各地呈上的奏折，待处理完几日里积压的所有奏折后，已经到了卯时。还没睡一会，便听见乔儿唤她。苏以沫勉力支撑着坐起身来，却觉得头重脚轻，恨不得立刻躺下睡个昏天黑地。

　　乔儿瞧出苏以沫有向后仰躺的势头，连忙坐在她身旁托住她的后背，一边对宫女们道：“快上来给陛下擦洗。”

　　待用温热的毛巾擦了脸，用三七薄荷水漱了口，她才感觉头脑渐渐清明。梳起高耸云鬓，戴上凤钗玉冕，穿上端丽朝服，苏以沫感觉全身服饰加起来能有二十多斤重，这般隆重的行头只在她登基大典那日装扮过。

　　朝天门外，火把齐明，鸾声将将，钟鼓隆隆，千驾驷车浩浩荡荡停在宫外，绵延看不到尽头。放眼望去，身着紫、赤、青、褐朝服的王室宗族、文武百官皆跪地俯首，屏息待命。兼有上千名御林侍卫、宫人婢女匍匐在地，等候差遣。

　　苏以沫一踏出朝天门，礼部侍郎苏以询高呼：“觐——”

　　所有人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苏以沫扫视众人，双手平举示意。她扶着乔儿的手，走到自己的御车旁，拾级而上。

　　待苏以沫在御车内坐定，她身后的二十余位妃嫔亦上车乘坐后，苏以询方才高呼：“起——”

　　众人才起身，坐上驷车。车队仿佛一条长龙，蜿蜒驶出皇宫，朝敕修山而去。

　　苏以沫的御车在车队正中，由身长八尺的八匹血色龙马齐步拉着，紫寰、绯剑左右侍立在车辕上。

　　为避免冲撞圣上，左相柳誉和右相上官鸿剑的车子不敢居中，一个在御车左前方一个在右前方并驾而行。后宫妃嫔的车子按照次序随在御车之后。

　　后宫妃嫔们许久未出宫了，坐在车里很是兴奋，有的不由自主偷偷撩起帘子看向车外景色，有的拿出妆奁镜子搽粉补妆，有的同侍从讨论比较起其他妃嫔的衣饰妆容，更多妃嫔则处在长久未见圣颜后，终于得见苏以沫美丽无双的面容后的激动中。

　　上官允车内，他的侍从思齐一脸忿忿地道：“主子，您可看见玉湘宫那位了。哼，今天各宫的主子们都是衣饰庄重端雅，为和圣上相配。就独他一个别出心裁穿一身白衣，非要与他人不同，这种大场合都不忘勾引圣上！”

　　上官允往日里一提到玉湘宫都是咬牙切齿的，今天却似未听见思齐的话一般，怔怔地看着前方的帘子。

　　“主子？”思齐小心翼翼叫了声上官允。他的视线落在上官允绞在一起的双手上，蓦然惊呼：“主子，您的手腕！”

　　上官允的思绪被思齐的高呼拉回来，他一低头，亦看到了自己手腕的异状，却面无表情。

　　上官允举起手腕，盯着小臂内侧变成诡异绛红色、如同小蛇蜿蜒跃动的静脉血管。这副诡异的情形看得思齐脊背发凉，他高呼道：“主子！小的去给您叫太医！”

　　“给我闭嘴！”上官允连忙制止他高呼，一把抓住欲掀车帘的思齐，力气之大差点卸下思齐整个臂膀。思齐吃痛回头，但见上官允眯着眼，神色全然不像往日上官莲二郎的柔美模样，晦暗的车厢内，他的脸上有一种可怖的狠厉。

　　“今日你所见若有除了你之外的第二人知道，我便一刀一刀切了你。”上官允冷声道。

　　思齐连忙跪倒：“小的不敢，小的绝对不再提一字！”

　　上官允这才松开思齐，用袖子盖好手腕异处，闭目调息，安然打坐。

　　苏以沫的御车内极其宽敞，车队刚一启动她便躺在一人长的软榻上打起了盹儿。乔儿看着她脑袋一点一点的，暗暗好笑。她的这位主儿在外是一派女皇的威严，私下里啊，还是像个没长大的小姑娘。

　　等苏以沫睡了一觉醒来，整个人神清气爽，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后，她掀开车窗的围帘，只见车队已然驶出霖都，来到郊外。现下是仲春，处处新绿盎然、百花齐放，车队正沿着一条清澈小溪进发着。

　　苏以沫看那小溪澄澈见底，叮咚可爱，不由得雅兴大发，吩咐乔儿：“停车，朕要下车散散步。”

　　乔儿连忙传令。传令兵驾着骏马来回奔驰，挥舞着明黄色的旗子，大喊：“皇上有令，止步休息——”

　　苏以沫下了车，来到小溪旁，伸手想去掬一把溪水尝尝，却被陪同在旁的乔儿拉住：“陛下，这水也不知道干不干净您就喝，您要是渴了，我备了温水。”

　　苏以沫悻悻地缩回手，她一偏头，却见旁边递过来一个晶莹剔透的茶杯。手拿茶杯的正是随她来到的溪边的左相柳誉。

　　“乔儿姑娘，这条涓溪是从离我们最近的敕修山西川峰上发源的，乃是山泉水汇聚而成，比霖都的用水还要澄澈甘甜。素日闲暇时候，我也会来此郊游，喝的便是这条小溪的水，从未感到不适。再者春日水暖，溪水清浅，易被暖阳晒透，并不冰凉。”柳誉说完，又将茶杯朝苏以沫递进一分：“这杯是臣刚舀的溪水，请陛下放心品尝。”

　　说话的当儿，右相上官鸿剑也走过来，捊着胡子笑道：“左相真是心思玲珑，陛下还没走到溪边您就拿了茶杯。”

　　柳誉举着茶杯，并不回头瞧他，而是微笑凝视着苏以沫，说道：“陛下平日一直在皇宫内，极少有机会来城郊，看到这些天然野趣必然好奇得紧，什么都想尝试一番。”

　　上官鸿剑哈哈笑道：“所以说左相年纪轻轻便能官居一品，老夫实在佩服。”

　　苏以沫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左相和右相这“两头大象”什么时候团结一致太阳什么时候就能打西边出来。不过，她也是蛮佩服父皇临终前替她布得这个局的——扶持柳誉当上左相，拿他牵制素来和其他王爷走得近的右相。

　　苏以沫微微一笑，接过茶杯抿了抿：“柳相费心了。”

　　当然，这番清净时刻没多久，一群后宫嫔妃便都步下车来，团团把苏以沫围住，个个轮流给圣上请安，又做些风流姿态吸引苏以沫注意。

　　苏以沫看着自己的后宫，只能面带笑容（因为妃嫔都是大臣们的儿子），心中苦笑（朕只想呼吸郊外的新鲜空气，不想闻脂粉味啊）。

　　被群妃围绕正自暗暗烦躁的苏以沫猛然瞧见隔着莺莺燕燕，一身白衣的玉妃提起衣摆，走至小溪边，双手掬起一把溪水正欲品尝。

　　苏以沫举着茶杯倏然高喊：“玉妃且慢，朕这里有茶杯。”

　　晏无暇回头，一束春天和煦的阳光刚好穿过溪边小树，投洒在他身上，白玉般的面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灵动俊雅。他站起身，仪态万方地朝苏以沫走来，接过苏以沫递给他的茶杯，微微而笑，一举一动都和后宫其他妃嫔不同。

　　“多谢陛下。”苏以沫根本没在意自己把柳相给自己的茶杯给了别人，兀自笑眯眯地看着晏无暇就着自己刚饮过的地方喝水。

　　柳誉眯起一双狐狸眼，面上似笑非笑的。此刻若有与他相熟的友人在此，定要心惊胆战了——似笑非笑的京城第一美男才是最可怕的哇！

　　苏以沫看了一眼捋着胡子，也是似笑非笑的上官鸿剑，立刻想起他的儿子上官允。当然，不用她找，只需要动动鼻子，一群人里香味最浓的就是紫妃了……

　　于是苏以沫一挥广袖，又把立在一旁的上官允捞了过来，温柔问他渴不渴。

　　此时苏以沫左拥晏无暇，右抱上官允，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大猪蹄子皇帝形象，风流无边的样子看得周围其他妃嫔心里是又痒又妒。

　　柳誉嘴角仅余的一丝笑容也消失了，他头也不回地转身上车，直到车队重新启程都没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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