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古代的男人

　　接下来几天，韩允一直教授董舜怎样应对面试，还专门为他买了一套休闲而不失体面的新衣服。

　　董舜在原来的时代父母双全，也有好几个兄弟姐妹，和睦友爱，并不缺人对他好，可是乍来这个陌生的时代，他孤零零一人，本来谁也不认识，恐怕死在街头也没有人会在意，萍水相逢的韩允不仅不把他当怪物，还处处帮他，这极大安慰了他对于再也回不到属于自己时代的恐惧。

　　这天晚上韩允又在扮演面试官刁难面试者董舜同学，他有时还是会被问得手足无措，韩允无可奈何地看着他，叹着气倒在沙发上。

　　董舜默不作声地在原地站着，垂下脑袋。

　　韩允又担心是自己的态度打击了他，重新坐起来清了清嗓子，“其实你的表现还是可以的……”闻得“噗嗤”一声，她狐疑地低头去看董舜的表情，哪里是她以为的颓丧自责，分明是在忍笑。

　　韩允瞬间有些迷茫：“你笑什么？”

　　董舜抬起头，还是一脸忍俊不禁：“你方才真像我大姐。”

　　韩允脸色一黑：“我看起来比你老么？”

　　说错话的某人赶忙摆手，见她并没有埋怨的意思，便在她旁边坐下了。

　　韩允怀抱抱枕，下巴搁在上面，侧头问：“董舜……你是不是挺想家的啊？”

　　这个问题引起董舜深思，良久，他洒脱地说：“当然想啊，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来都来了。”但语气里还是有那么一丝遮盖不住的伤感。

　　韩允一直都在网上搜查历史上关于董舜的资料，不知道是不是他在那个时代已经被认定为死亡了，史书上根本没有他的记载。据董舜说他和董绍是同宗，可董绍的信息也是寥寥，亲族方面记载很少，无法深入探索。

　　“呃，也不要太灰心，说不定哪一天你就‘嗖’地又穿回去了。”话虽如此，韩允却知道董舜大概是要永久地被遗留在这个时代了。

　　“不过我倒是很奇怪，”他转向韩允，微笑道，“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呢？不怕我会给你惹麻烦或者伤害你吗？”

　　“呃……”韩允挠挠头，其实她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只是出于人道主义关怀，觉得有必要善待时空友人，总不可能任他在外面游荡引起混乱吧？董舜带着笑意还在等待回答，她硬着头皮回答：“保护穿越人士人人有责啦！现代人穿越到古代可能还好一些，可是像你这样古穿今的，没有人引导，万一捅了篓子说不定要被抓去研究的。”

　　董舜皱眉：“怎么研究？”

　　韩允故意用夸张的语气把画面描述得惨绝人寰：“比如说打开你的脑袋看看神经有没有错乱，剖开腹部检查一下内部结构，说不定还会把五脏六腑取出来制成标本……”见董舜脸色越来越诡异，她忍不住在心中放声大笑。

　　“别说了！”董舜再也听不下去，打断她极富感染力的描述，擦着冷汗心有余悸地感慨，“你们这个时代的人也太可怕了。”

　　·

　　周三，韩允请了假带董舜去参加面试。

　　董舜进入面试房间后，韩允暗暗祈祷，比本人还有紧张，希望董舜表现得像一个现代人，不要让人生疑。

　　十几分钟后，看见董舜从房间里出来，韩允赶忙上前询问：“面试官有没有为难你？”

　　董舜摇摇头，笑容和悦：“没有。”

　　韩允松了口气：“那他都问了些什么？你怎么回答的？”

　　“我一直在跟他讨论《周易》。”

　　“……”韩允的嘴角抽了抽，无奈地扶额，董舜原以为自己的表现非常精彩，都想好如何谦虚应对她的称赞了，没想到事与愿违，惴惴地问：“怎么了？我做错了什么吗？”

　　韩允无力解释，叹了口气转身走了。董舜快步跟上去：“诶，阿允，我到底哪儿做错了？”

　　韩允挥挥手：“算了算了，听天由命吧。”

　　两天之后，网站总编辑发来邮件，恭喜董舜被聘用了，董舜自然是兴高采烈，韩允有点醉：这种操作居然也能过……转念一想身为一家文学网站，人家可能是信奉不拘一格录人才的理念吧。

　　·

　　韩允下班后回到家，见董舜还在书房里工作，走到他身边笑吟吟地问：“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

　　董编辑的声音充满抑郁，“我被投诉了。”

　　“啊？”韩允大吃一惊，赶忙探问究竟。董舜示意她看屏幕：“喏，这是我刚写完的修改意见，到底哪里不对了？”

　　韩允怀着好奇看完第一句话，凌乱的羊驼在心底的戈壁滩上呼啸而过——“谁要你用文言文写反馈的？”

　　董舜不解：“这是我最熟悉的写法啊，言简意赅节省时间，不好吗？”

　　“大佬……人家作者不一定看得懂啊！”

　　董舜还是不以为然，“可是你们这里的学生上课不也要学习古文吗？”

　　韩允耐心地跟他普及了一下白话文取代文言文的历程，再接着看，脸色又黑了，戳了戳他的胳膊，“……你的语气是不是太严苛了？”

　　董舜左看右看都不觉得有问题，“哪里严苛了？我们那里评判文章的态度，可比这严厉多了。”

　　韩允实在是心累：时代不同压根没法和谐交流……但心累过后该管的还得管：“根据这作者文笔推测，大概也就初中的小女孩，年纪小，现在风气也不比你们那时候，你语气缓和一点，照顾人家小姑娘刚萌生的文学梦……”

　　董舜脸上略显为难神色：“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你看这段，描写女子容貌，‘拥有一头茂密的七彩长发’，莫非这个女孩是染缸转世？还有这里，‘眼睛里像是藏着茫茫雾气’，我用你说的那个……那个‘百度’查了查，人家说恐怕是有眼疾……”韩允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自认为态度十分严谨的董舜不知道哪里好笑了，颇为受伤地看她。

　　韩允哭笑不得：“好啦，这确实很荒谬，那你也不能直接说人家‘不学无术’，‘满纸荒唐’呀……难怪会被投诉。”

　　董舜对自己的文学修养十分有自信，私底下对韩允的看法不以为然，但既然到了这个和原来截然不同的新时代，他也只好入乡随俗，于是咬牙问道，“好，那你说该怎么改？”

　　韩允拉过书桌前的座椅在他身边坐下，一面思忖一面把那段言辞犀利的话改得温柔可亲。事后董舜盯着那段被改得面目全非的话，不满道：“这这这……可这压根没有什么威慑力呀。”

　　韩允笃定道：“你把这段文字发过去。”董舜犹豫片刻，将信将疑地发了。没过多久作者回复了，这次不仅没有骂他，还诚挚感谢了他提的意见。

　　这个结果让董舜呆了呆，韩允拍他的肩膀，得意道：“怎么样？”

　　董舜叹气：“你们这个时代的人只喜欢听悦耳之辞，听不进逆耳忠言吗？”

　　“不是这等说，”韩允循循善诱，“董舜，我们这个时代呢，讲究文理均衡，小孩子们自幼都是多门功课并修——必修的没有你们的骑射音律之类，不拘文理，同样年纪的孩子没有你们那的孩子在文学上造诣高，所以你不要以原来的观点看待他们的作品，‘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哦？你最后一句话说得十分精辟。”

　　“哈，这不是我原创的，是韩愈的《师说》中的。”

　　董舜困惑地问：“韩愈，我怎么没有听说过此人的名号。”

　　“他是在你所在的朝代之后出生的，你当然不可能听说过他的大名。”

　　“原来是这样……”董舜道，遗憾了没几秒双眸一亮，“那后世是不是还有许多位文采出众的人杰？”

　　韩允笑道：“那是自然，等你工作完了我为你一一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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