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未等夜归人

　　轻轻一吹，呜咽的箫声便传了出来。那箫声似天生带着忧愁，打着旋，临到人耳旁又似缠绕着解不开的丝进到人心里，引起人无数的悲伤怀缅。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古箫十大名曲之《凤凰台上忆吹箫》——柳如尘最拿手的曲子之一。
　　莫凌笑不紧不慢地将丝线在手指上绕了两圈，望着前面距他十丈的柳如尘，嘴角有几分笑意，只是这笑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什么意义，自己又为何会笑。
　　柳如尘的身影渐渐淡去，苍碧色的竹林从上到下慢慢变成了红色的帷帐，不是那种他见惯的闪着淡淡金光、似云雾一般轻柔的纱帐，而是比较粗糙的、军用的、说它是帷帐不用质疑是在抬举它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布，充其量就是比较大而已。
　　莫凌笑往周围看了看，是用白布挡住的姑且算作墙壁的墙壁，四周用新砍的微微泛着潮湿感的木头撑起来，身后是一大个池子，池子里面全是脱光了正在沐浴的男人，那些男人无一例外地都直勾勾地盯着他。
　　莫凌笑闭了闭眼，熟悉而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他不会忘了这个地方，一辈子，都不会。
　　他也知道为什么那些人会是那样的眼神看他——一个一袭红衣被打得破破烂烂地、身上带着数不清透过衣服裂口能看的清清楚楚的伤痕的、面容精致明丽的少年一脸倔强明明虚弱疼痛得紧也不肯低下高贵的头颅的样子本来就易激起男人的征服欲和凌虐欲，更别说他此刻是站在这群不知有多久没见着女人和美色的兵痞子面前了。倒也不是莫凌笑自恋，只是他的经历明晃晃地像打脸一样证明了这一点。
　　底下那些兵痞子望着莫凌笑，满眼通红，只是一个人都没有动。
　　他们在等。
　　莫凌笑也在等。
　　终于，莫凌笑身旁那个军师打扮又长了副五大三粗模样的人发了话：“这人交给你们了，替将军好好调教调教，别弄死了。”“调教”二字被他加了重音说了两遍。
　　兵痞子明白过来了。
　　莫凌笑闭上了眼。
　　随着如潮水一般涌来的黑暗而来的，是耳旁兵痞子一句连一句、一句压过一句的污言碎语，跟念经一般越来越快，快得莫凌笑好像只能听到粗鄙不堪的语气，不过这也足够让他心头淤积更多的愤怒以至于衍生出绝望了。
　　之前受的刑罚已经让这具身子如秋后落叶摇摇欲坠般虚弱了，他没有反抗的力气，连说话的气力也没有。最初用尽所有的反抗让那些人变本加厉，倒成了他们的兴奋剂。还有一些人手脚不规矩的在他身上游移着……
　　他不想睁开眼。
　　至少能假装这一切都是梦。
　　黑暗，无休止的黑暗……
　　在一片黑暗的尽头，仍旧是黑暗。
　　没有光，没有亮，没有希望。
　　也没有结局。
　　如同溺水一般，沉入海底，消湎于深渊。
　　杀！杀了他们！
　　心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但他别无选择。
　　莫凌笑心里的绝望逐渐变质，发酵，毁灭的念头在心中膨胀，像是猛地突破封印的远古凶兽咆哮着冲出身体的最后一重桎梏。
　　莫凌笑手中天蚕丝一甩，一根极细的银丝便直奔柳如尘而去，银丝飞出八丈后又极速地分裂成万千根，每一根都极其狠厉，带出“咻咻”的、密集得让人头皮发麻的破空声。
　　柳如尘眼睛微眯，却还是不敢直面这样刚厉的杀招，极力向左后方退了十丈。在闪避之时，柳如尘也有些纳闷：我这《凤凰台上忆吹箫》会勾起人最绝望的回忆，让人深陷回忆不能自拔，从而从精神上击垮敌人。这应该是个不战而胜之法啊，为何到了他这儿……反而，激起了他的战意？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却说另一边的白莫离，起初倒还看着两人的打斗，后来也觉得这两人势均力敌，没什么看头。而且这两人都有数，又没什么深仇大恨，也没什么必要一直盯着。于是她便趁着这个空档审问起了张有元。
　　“交代一下吧。”白莫离冷声说。
　　“姑娘，你们要的钥匙就在我房间床后面的密室里，我一定给您找到！”张有元此刻也不敢有别的心思，只盼着自己把东西一交，他们能暂时饶了他。
　　“谁让你说这个了？”白莫离瞪了他一眼，“我让你交代你做过的事儿！”
　　“七年前，我来到这里。遵从师命——也就是千银老人，找三个貌美的女子做炉鼎。我有很多钱，她们听说我要纳妾都心痒痒，来的人很多，但是我只要三个，最漂亮的。”回忆着这一段，张有元竟有些洋洋得意。
　　“我轮流去了她们的房间，用她们的阴气，我的修为提升很大。当然，她们阴气失去太多，死的很快。不过，那有什么关系……三个月后，第一批人都死了，我又招了三个人……”
　　“后来，那些人也察觉了些什么，不肯将女儿妹妹送过来。哼，真是天真至极，我的家丁和暗卫养着干什么？不肯给的都是极好的，我便要把她夺过来！谁能奈何我？”
　　“再说，谁又能逃过我的‘媚术’，只要看了我的眼睛，再不情愿也会情愿的！可以吸收的阴气也是越多的！哪怕回过神来，她们也不敢自杀，她们连自己的父母都敢不管的么？她们的命运，我牢牢地掌控在我这儿，谁也逃不掉！”张有元竟哈哈大笑起来。
　　张有元还未说完，白莫离已然能想象出画面。
　　下定决心、拼劲全力护下的人，只因看了张有元的眼睛，便被迷惑住，“心甘情愿”地嫁进张府，“心甘情愿”地与他同了房。待到清醒了，又是无限悔恨。
　　但是她没有退路，爹娘的命还拴在她身上，她逃不掉，也不敢死。她只能负了家人的殷切期盼，负了那个曾经与她海誓山盟此生不弃的男人。
　　她只能，只能等到三日的轮回，张有元再次来到她的房间，只有在媚术下，她神志不清时，方能得到片刻的解脱。等到清醒了，又是更深一层的悔恨……
　　好一个“心甘情愿”！
　　“够了！”白莫离打断了他，眼里面上全是怒气，拔了剑就要杀他，在距离张有元一尺远处停了下来。张有元还不能死。
　　心中怒意难平，白莫离剑尖一划——“啊！”张有元捂着左手小臂倒在地上滚了半圈。张有元的左手被齐根斩下，左手腕骨不住地流着血。
　　白莫离算是头一次做出折磨人的事，看着张有元在地上哀嚎，心中又觉得张有元有点可怜——虽然这是她造成的，但是想到张有元干的这些事儿，她的心又硬了下来。这等人渣，怎么着都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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