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

　　第九章
　　上山的时后，凡间年关将近，下山的时候，年已过，但人间喜气洋洋的的气氛依旧浓厚。
　　他们先到了一座离绿沃山最近的一座小镇，镇子临着一条叫做曲水的江，所以小镇便名曲水镇。
　　镇不大，从镇头走到镇尾不过半个时辰，民风很是淳朴。
　　离忧换上了男装，做了男子打扮，自称沈离，同沈逐是一对四处游历、立志访遍天下名山大川的兄弟。当离忧对客栈的掌柜兼小二说他们来镇上是为了歇歇脚，并为接下来的游历做些准备，而且他们已经到过许多地方的时候，沈逐看着脸上满是敬佩之情的掌柜和把瞎话讲得跟真的一样还脸不红心不跳的离忧，感到了这个世界的神奇之处。
　　离忧终于停住了话头，掌柜带着一脸意犹未尽的表情，带路将他们领到了客房前。房间在二楼，是最左边的两间，打开房门，可以从开着的窗户看到滔滔不息的曲水江。正是年初，不是客栈生意的旺季，整间客栈就只有他们两个房客，是以很是清净。
　　一人一间房，沈逐进了房间后先四处看了看，房间不大，摆放的家具也半旧不新，可是却也干净整洁，桌椅上没有半点灰尘，这让他有些意外，没想到胡子拉碴，看着极不修边福的掌柜这么勤快。放下裴云替自己收拾的包裹，走到窗边，看着在午后的阳光下曲水江静静地流淌着，陷入了沉思。
　　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他自己也是有些迷惑，鬼事神差地答应了离忧，重新活了过来。而这一切的前因后果他都是从不知意图的旁人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一切事情的发展都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可是这些本该让自己烦闷的脱离轨道的事，在此时却没有意料之中的烦闷，除了无能为力的无力感，竟还有些许期待，期待离忧说得访遍名山大川的行程，期待离开沈园后获得新生自己之后会发生的一切。是曾经的自己所不曾体会过的，充满着积极意味的期待。
　　在意识这些变化时让他有些无措，可是却不反感。从前生活在豺狼虎豹中间，在尔虞我诈里活得腥风血雨，步步为营，不相信任何人，只求能活的稍微长久些，其他无关生存的追求是没空去费心的。可是现在，死亡让他告别了从前的一切，身份、地位、财富等等世人费尽心机去追求的一切，也告别了从前的尔虞我诈，除了新生的这条命和沈逐这个早已刻在墓碑上的名字，他什么也没有，所以，自己已无任何可供人图谋的一切，那又何必活得如从前一般处心积虑呢？想明白了这一切，所有的郁结都随江上迎面而来的风而散去，活着或死去，只有心是属于自己的。
　　日头虽暖，可是冬日残余的寒气仍是不饶人，沈逐做鬼的日子虽短，却还是忘了人和鬼的一个最显著的差别就是能知寒暑。在被江风里夹带的寒气冻得打了个寒颤的之后，沈逐终于决定要好好做个人，善待自己，他伸手关上了窗户。
　　这厢沈逐在进行对未来人生的深刻思考，而隔壁的离忧却在对着波光粼粼的江水发着愁。接下来要去哪里？从前一心想让棠悦神魂不灭，却忽略了自己“救”下的人只是曾经是棠悦，容颜陌生，性格迥异，这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不是他，不是他。
　　前世的错过她认，是她的错，她至今不肯承认他是棠悦。
　　今生又是一张陌生的面容，无来处，无归处，她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明明知道他们都是棠悦的转世，却总有种自己一直是面对着两个毫不相干毫无关系的独立的陌生的人的感觉，他们的身份杂糅在一起却又泾渭分明，着实令她苦恼着，也使得她在面对着沈逐时有些尴尬与不自在，她甚至一度想把五感封闭至最低，重新化成沈逐那只只知吃睡的扁毛畜生，方能自在些，当然，她也只能想想，当着沈逐的面变成猫的事，她这辈子不想再干第二次。
　　虽然不自在，可幸好离忧脸皮厚，想得开，晚上的时候，她敲开沈逐的门，愉快地带着他去掌柜推荐的饭馆去吃曲水镇最有名的曲水十方宴。在美食面前，一切虚无缥缈的纠结着的小想法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半点踪迹也无。
　　酒足饭饱后，离忧捧着圆滚滚的肚子，同沈逐慢慢地走在回客栈的路上，夜还未深，家家户户便都闭门而歇，街上除了风，就只剩他们两个人。青石板铺就的小路悠长，月光下，被长久踩踏得几近光滑的路面反射着莹莹的光芒，几家沿街住户的屋檐下，垂着没有熄灭的灯笼，在风中轻漾着，投在地上的光芒摇曳着忽大忽小，忽远忽近。
　　没有人说话，却不觉得冷场与尴尬，一切都刚刚好，时间正好，月光正好。
　　月光照不到的街角，有几团小小的黑影飞速地跑过，沈逐定睛看过去，终于从灯笼的投在地上光晕里看清了这时何方神圣-------竟是一群胖得都快肚皮拖在地上的灰鼠！正当他觉得恶心时，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对上了鼠群最后一只回过头来的老鼠的眼睛，那一豆黑色的眼珠闪着幽光，骇人之至。
　　他骇得低叫了一声，猛地往离忧身边迈了一步，撞上了专心走路的离忧，把她也吓了一跳。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看到最后一只老鼠消失在街角。离忧撇撇嘴，道：“没想到堂堂沈少爷怕区区一只老鼠。”
　　沈逐回过神来，不知道如何形容刚才的场景和感受，只得干巴巴地反驳道：“不是一只，是一群。”
　　离忧是真乐了，声音里带了笑意，“是，沈少爷怕的不是一只老鼠，而是一群老鼠。”
　　那话里五十步笑百步的意味太浓，沈逐回过味来，脸不禁红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颇有些恼羞成怒道：“我可不止怕老鼠，还怕你，我的猫儿。”
　　承认自己是沈墨是离忧这一生最后悔的事，她哼了一声，快步超过了走在前面的沈逐，心道不就是比谁走得快呢，要不是自己不想欺负他不会法术，这会早就瞬行回到客栈了。
　　落在后面的沈逐加快了脚步想要超过她，离忧也暗暗加速，到最后，两人几乎小跑起来。
　　两个人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进行着幼稚的追赶比赛，谁也不让谁。
　　跑着跑着，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
　　迎面有个人跑了过来，是个中等身材的男子，越跑越近，他发现了他们，脸上带着惊慌的表情，从他们身边跑过，转过一个弯，跑进了漆黑的小巷里，不见了身影。
　　离忧有些莫名奇妙，回头看了看小巷，又看了看同样一脸奇怪的沈逐，摇摇头，异口同声道：“有病吗？”话音刚落，双方都为此刻彼此间的默契而惊讶，不知道是谁先笑出声的，先是噗嗤一声轻笑，然后是咯咯的高笑，最后变成了哈哈的大笑，两人都笑得直不起腰来。
　　幽幽的夜色里，笑声在无尽的黑暗中漫延着。
　　夜，渐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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