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与开膛手

　　“那个法国□□去哪了？”布莱克小姐小声嘀咕道，声音只有奥洛斯能听到。

　　他仰起脖子扫视整个舞池，越过雀跃的人群，终于在一个灯光昏暗的角落里看见了女主人。她正和一个身材健壮的男仆交谈，距离近得暧昧，两个人的脸都隐藏在阴影中，奥洛斯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真不要脸，千辛万苦嫁入我们家，马上就开始勾引男人，真是本性难改。”布莱克小姐循着他的目光也发现了她最讨厌的人。她咬牙切齿地诅咒道，恨不得能用眼神把她撕成碎片。

　　“那个仆人，”奥洛斯忽然想起他就是刚刚帮男爵切牛排的那个仆人，“好像脾气不大好。”

　　“谁知道呢，今天第一天来。那个女人招来的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色，一脸阴沉还总皱着眉，好像谁把大粪塞到他鼻子下面似的。”

　　话一说完，心直口快的布莱克小姐就尴尬地吐了吐舌头，还调皮地眨着眼睛。的确这种措辞不该从伯爵千金的口中吐出来。

　　“学校里好多女孩都这么说话，不知不觉就沾染上了，不要介意哦，伯爵先生。”她双手搭上奥洛斯的肩，仰着脖子笑道，“但是您不觉得这样很有个性吗？我对那些天天老是摆着一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样子的古板家伙厌恶极了。他们老是说女孩子要矜持，可我却觉得在这样如花似玉的年纪不放开了尽情狂纵，老的时候就会变得和那些老处女一样整天神神叨叨的。天啊，我可不想变成劳拉姨母那样！”

　　她夸张地把眉毛蹙在一起，形成一个标准的八字形。

　　“你这个疯丫头，成天和小伙子眉来眼去，成何体统！”她压着嗓子模仿着老妇人的说话腔调，惟妙惟肖，逗得奥洛斯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我呀只不过和他们闹着玩罢了，他们也是这样啊，又没有别的意思，可偏偏大家都指摘我，真是烦死了。哎，真想一直待在学校不回来。”她把胳膊从奥洛斯的肩上移开，撅起嘴抱怨道。

　　“虽然像你这样前卫大胆很有个性，但是也不能不考虑别人，尤其是亲人的感受啊。他们是为了你好才这样的，毕竟你以后还要嫁给一个大户人家呢。”

　　奥斯塔布莱克的脸沉了下来，她咬了咬樱红色的嘴唇。

　　“我只想嫁给那个人，我只在意他的感受，才不管别人呢！”她用余光瞥了瞥身后，她口中的“那个人”正环着一位金发美女亲昵地聊着，奥斯塔的脸色更加阴郁了。

　　奥洛斯耸了耸肩。他不了解两个人之间的亲密程度，但就目前观察来看，无非是两种：第一种是关系很暧昧，但现在却不知因为什么正在互相怄气；第二种，有点可悲，或许德拉波侯爵根本就没察觉到布莱克小姐的心意，心高气傲的小姐只是在苦苦地单恋着。虽然这不和她直爽的性格，但对方毕竟是那个德拉波侯爵，恐怕大胆的布莱克小姐也会有所忌惮吧。

　　是害怕被拒绝吗？

　　他还在胡思乱想，忽然一双软绵绵的胳膊环上他的腰，吓了他一跳。

　　奥斯塔紧贴在他胸前，纤长的胳膊紧紧搂着奥洛斯的腰。

　　“伯爵先生，您太瘦了，腰比我都细。是不是被德国人欺负了，他们不让你吃饱？”她半开玩笑地问道，宛若孩童般天真的语气却深深地戳到了他的伤口。他的嘴角微微抽动着，半天才能说出话来。

　　“您想多了，小姐。我在德国每一顿吃得都很好，还有最好的家庭教师教我功课、钢琴和法语，住在比爱德丽宽敞数十倍的宅邸里，恐怕在德国唯一比我们奢华的只有皇宫了。”他苦笑着回答道，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意味，“我的瘦是天生的，或许像我母亲吧。”

　　奥斯塔聪慧狡黠的褐色眼睛好奇地望着他：“我听父亲说起过德国的狄特里希伯爵，虽然是伯爵，但因为深受威廉一世的器重，地位仅次于几位公爵。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伯爵先生？”

　　奥洛斯垂下了眼睛，用一种淡淡的语调回答道：“很英俊，很聪明，很—”

　　“很什么？”

　　“没什么了，总而言之就是一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男人。”他轻声回答道，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布莱克小姐很理解似的点了点头，像找到一位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般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能体会你这种感受，你是个理智的人，还能客观地评价他。要是别人问我继母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肯定会把自己所知道的全部恶毒词语都倾吐出来。我知道这样做不好，但就是控制不住。有时候我很讨厌自己，很讨厌这种继承自母亲的那种嫉恶如仇的个性。它让我失去准确的判断能力。”

　　虽然她完全猜错了方向，但这正和奥洛斯的心意。他可不想再和别人继续聊有关那个男人的事情，于是他迅速转移了话题。

　　“坎伯兰先生是你们的家庭医生吗？他很年轻啊。”

　　“是啊，别看他年轻，医术特别厉害。克里斯汀，我的同学，一直很喜欢他呢。不过他的出身不太好，据说——”奥斯塔犹豫了一会，盯着奥洛斯的眼睛探究地望了一会儿：“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是我说的，他虽然表面上并不在意，但是心里肯定很当回事。”

　　奥洛斯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木讷地点了点头。

　　“他的母亲是东区的一个妓#女，是父亲偷偷告诉我的。我的那个同学迷上了坎伯兰，经常让我给他捎书信，结果父亲还以为是我喜欢上他了呢，他告诉我坎伯兰的身世，还说我不可能嫁给他这种出身低微的人。哎，我特别讨厌父亲这一点，把出身看得比什么都重，结果自己不还是娶了一个身份普通的法国女人，真是虚伪。”

　　布莱克小姐的后半段话奥洛斯基本没听进去。他惊诧于坎伯兰的身世，同时也为他感到惋惜。哪怕他的父母只是工人阶层，也好过身份特殊的妓#女。他一定遭受过不少的白眼和嘲讽，却依然能成长成这样优秀的青年，真的是很了不起的人。

　　“他的母亲，现在怎么样了？”

　　奥斯塔飞快地瞄了瞄周围，见根本就没人注意到他们，便凑到他的耳边小声说道：“我父亲说，他还没出生母亲就横死街头，正巧一个好心的外科医生路过，是他剖开那个女人的肚子将他解救出来，否则他早就闷死在母亲的子宫里了。他甚至连自己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真是个可怜的人。”

　　奥洛斯呆呆地望着奥斯塔生动的眼睛，一时间有点接受不了这个惊人的信息。难道他莫名对坎伯兰产生好感是因为对方身上也隐隐地散发着一种寂寞疏离的气息，一种和他相同、只有体味过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才能催生出的悲剧气息？

　　他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索坎伯兰的身影。他的个子偏高，在人群中很显眼，奥洛斯很快就看见了他。他正站在不远处的餐桌旁和一位红头发的漂亮女孩谈笑，手里握着一杯透明的红酒，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他无意间瞥到了奥洛斯的目光，优雅地举起酒杯冲他笑了笑。那一抹笑容明晃晃的，刺痛了他的心。

　　是啊，无论以前发生了什么，人还要活着。不仅要活着，还要有骨气的活着。仅凭这点，坎伯兰就比他强数十倍。

　　他的头忽然痛了起来，跟随了他十多年的老毛病又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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