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与开膛手

　　“不要紧吧，伯爵先生？”奥斯塔及时地挽住他的胳膊，才没让他因为突如其来的眩晕而摔倒在地。

　　“有点头痛，老毛病了。”奥洛斯捂着头尴尬地笑了笑。

　　“二楼西侧客房的抽屉里有阿司匹林，你——”她犹豫了。大厅一侧乐队已经准备就绪，舞曲马上就要开始，其中还有很多交换舞伴的机会。她已经瞄好德拉波侯爵，心里是非常不乐意离开舞池的。

　　奥洛斯体贴地拍了拍她的胳膊：“我自己去拿就行了，正值妙龄的少女要尽情狂纵，我怎么胆敢剥夺她们的特权呢？”

　　奥斯塔夸张地给了他一个拥抱，丰满的胸部好像一团盛开的蓓蕾紧紧贴在他的胸前，他能清楚地感受到那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触感。要不是附近有这么多人，她恐怕会在他的面颊印下一个饱含欣喜的热吻。她简洁明了地告诉他客房的具体位置。

　　奥洛斯吻了吻她的手背，尽量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地离开热闹的舞池。

　　在他踏上楼梯的那一刹那，欢快的圆舞曲响了起来，伴随着客人们激动的欢笑声，最后的狂欢浪潮席卷了整个爱德丽。

　　奥洛斯爬上了二楼。

　　爱德丽的装饰中规中矩，是一幢典型的英式府邸。二楼左右两侧各有一条走廊，客房和主人的卧室在右手边，仆人和剩下的客房在左手边。

　　奥洛斯按着布莱克小姐的指示拐入右侧狭长的走廊，走廊两面的墙壁上挂着毫无实际用途的装饰品，以油画居多，还有一把虚张声势的铁斧和一个随处可见的鹿头。每隔三四步的距离就有一盏昏黄的油灯，油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积少成多，也能将走廊照得相当亮堂。

　　奥洛斯缓缓地向前走着，边走边欣赏墙壁上的油画。这些画作基本都是高仿赝品，但也价格不菲，看来布莱克家族还是很富有的，就算有一天家道败落，还可以把这些作品高价出售。

　　跟他们相比，格兰特家族真是惨淡得多。生性古板木讷的老格兰特伯爵只有一个爱好，那就是创作一些根本卖不出去的画作。为了这些所谓的“作品”，家里很多值钱的东西都被变卖了，那个时候格兰特祖传的纺织厂已经摇摇欲坠，别说盈利了，能不亏损就是万幸。

　　奥洛斯至今仍能清楚地记得父亲独自一人坐在庄园前的槐树下，支着画架凝视着远方，偶尔灵感涌现，便马上执起画笔飞快地记录下来。奥洛斯觉得父亲很有天赋，而其他人全不这么认为，尤其是母亲。

　　每次看见父亲坐在槐树下完成他所谓的“作品”，母亲的眼中就会流露出绝望、怨恨，那个时候奥洛斯还不明白其中含义，常常背着母亲偷偷躲在槐树后面看父亲作画。

　　沉默寡言、不善言辞的老伯爵虽然不动声色，但是只要奥洛斯一来，他阴郁的表情明显变得柔和多了，两个同样不善言辞的人就这样默默地坐在一块，倒也泰然自若，互不影响。

　　后来母亲基本不再和父亲说话，以沉默表达对他的厌恶。奥洛斯渐渐长大，他明白母亲从来都没有爱过父亲，和他结合只是双方父母的安排而已。那个时候，女人基本上没有选择权，尤其是地位高不成低不就的女人，只能像一件商品般任由父母标价拍卖。

　　然而父亲却是爱她的。他的爱毫不浪漫，甚至从未宣之于口。可是奥洛斯却很清楚地知道。父亲一生中没有任何被大人们认为“出色”的作品，那是因为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那幅画。那是母亲的画像，没有模特的协助，全凭着父亲的记忆完成的。可即便如此，那个画上的女人无论是脸庞、外形还是神态都和母亲完全相同，仿佛随时都能从画框里跳出来，亲吻他稚嫩的脸颊。

　　那是何等深刻的爱，才能将一个女人的每一根发丝、唇上的每一条纹路都能牢记于心，仅凭脑海里的印象就让她整个人生动地跃然纸上，惟妙惟肖！

　　一想到这奥洛斯就有一种想哭的感觉。每次想起父亲他都会这样。他回想起父亲落寞的身影、因为长期握笔而粗糙的手掌、深深的叹息，以及他临死前那沉默不甘的眼神。

　　父亲死的时候，只有他和埃德温在场。那时母亲已经和他离婚，正准备奔赴德国。他死死握着父亲冰冷的手不肯分开，眼泪哗啦哗啦地落在雪白的床单上。这个不善表达、相貌平平的保守男人从来没有对他和母亲说过诸如“我爱你”这样亲昵的话语，但是和母亲不同，天生敏感的奥洛斯能从父亲的每一个眼神、动作中体会到他对他们的关爱。正是这样，才分外痛心。

　　这些油画勾起了奥洛斯伤感的回忆。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事到如今回忆这些已经毫无用处了，他并不恨母亲，她只是想要另一种不同的生活而已，他没有权利指摘她。

　　布莱克小姐说的客房是最里面右手边的房间。它前面隔着几个房间的距离，有一道门虚掩着，淡黄色的光倾泻在门口的波斯地毯上。奥洛斯若无其事地从它旁边经过，继续向前走。

　　忽然，他停住了脚步，一层冷汗渗了出来。刚刚他的余光好像瞥到了什么细思恐极的东西。

　　他后背一紧，汗毛竖了起来。一个声音告诉他千万别回头，可他的身体却脱离了大脑的控制，自作主张地倒退了几步，重新回到那扇门前。

　　他推开门，向里望去，随后倒吸了一口气。

　　一个身材魁梧肥胖的中年男人一动不动地坐在卧室的大床上，正面冲着门口，姿势很诡异。奥洛斯只注意到他的双手成爪状摆在胸前，还没看清他的脸就觉得脖颈一阵拧痛，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

　　大约过了有一个世纪的时间，他终于能感觉到自己手脚的位置。他摸索着从地毯上爬起来，揉了揉酸痛的脖颈。刚刚不知是谁在他颈上使劲一捏，似乎是东方人的招数，力气并不大但却能让人立刻失去知觉。

　　他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对了，好像床上坐着一个奇怪的男人。一想到那个姿势诡异、一动不动的男人，他一下子就清醒了。

　　然而抬起头的瞬间，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急促的叫声，紧接着按着胸口干呕起来。

　　面前的场景只有修罗地狱才存在。

　　那个男人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然而他的头却在一个更低的位置阴森森地和奥洛斯对视着。

　　男人的胳膊自然垂在大腿上，双手交叉，上面捧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然而还不止这些，除了它和洒满床单地毯的大量鲜血，还有一个更恐怖、恶作剧般的奇怪装饰。

　　原本应该是人头的位置上，居然端正地摆放着走廊里那个鹿头！鹿头上面那对毫无生气的乌黑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幽幽地散发着阴森森的光。

　　奥洛斯几乎要把自己的心和肺都呕了出来。胃酸涌上食道又按原路返回，这种干呕的感觉比直接痛快地吐出来还要难受百倍。

　　他再度抬头望着这幅人间地狱图，还保持着坐在地上的姿势向后挪去。然而他的手却不经意摸到一个冰冷的物体。

　　他向后扭过头，一把铁质斧子被扔在地上，斧头上全是黑红色的血，有些已经凝固了。不仅如此，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衣襟、裤子和鞋上都浸满了黑色的血迹，而他并没有负伤，也就是说这些血全是面前这个男人的！

　　这幅情景就好像是他拿着这把斧子把那个可怜男人的头砍了下来。

　　身后忽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凄厉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哦，上帝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布莱克夫人的声音划破了寂静的夜空，楼下的乐声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般遥远不真实。

　　夫人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伴随着其他人尖叫、呕吐还有呼喊的声音。

　　奥洛斯茫然地回过头，布莱克夫人、娜塔莎伯爵夫人还有莫德上校夫妇都一脸惊恐地望着他和屋子里的景象，没有一个人的嘴能合得上。

　　奥洛斯并不知道自己的脸上也全是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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