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心记

　　老郝最近实在太忙，赵馨宁特意打了电话，说有要紧事和他商量，老郝才勉强早了一点回家。赵馨宁觉得李婷提出的计划很不错，没想到刚一说出来，就遭到了老郝的坚决反对。
　　老郝强忍着不悦，问：“既然你想出去工作，我爸妈带孩子岂不是比外人强？”
　　赵馨宁尽量婉转地说：“孩子需要教育。爸妈短期带还可以，长期的话，我觉得可能比较容易给孩子养成一些不好的习惯。”
　　老郝问：“别人就没毛病了？放着自己亲爷爷奶奶不用，让外人看孩子？”
　　赵馨宁想说我当然要找比你父母素质高的“别人”了。但这话又不好说出口。老郝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说：“我知道，你嫌弃我爸妈是农村人。”
　　赵馨宁被说中心事，嘴硬说：“我没有想你说的这些。我就是想一个好的解决方案。”
　　老郝就不说话了。老郝一贯性格温和，沉默就是他表达最大不满的方式。

　　赵馨宁一见老郝这种样子就来气。她强压怒火，问：“那你到底要怎样？”
　　老郝把心一横，说：“你要工作，我不拦你，但是那就让我父母住下，帮我们看孩子。你要让我父母走，也可以，那就不能让外人来看孩子。”
　　赵馨宁急了，说：“你怎么这么不讲理呢？”
　　老郝就又不说话了。
　　赵馨宁说：“你这个样子，我还怎么跟你沟通？”
　　老郝铁了心，一言不发。在老郝眼里，赵馨宁自从接了这个工作之后，脾气就越来越大，做事风格越来越强硬。老郝不愿意起正面冲突，他唯一的武器就是沉默。

　　赵馨宁越想越生气。她觉得老郝最近好像对她越来越不耐烦。吵架的时候，对方一言不发，有时候比说了一大堆狠话还气人。
　　赵馨宁下了最后通牒：“你再不说话，这日子就不过了。”
　　上次赵馨宁提了离婚之后，老郝就软了下来。但这次老郝似乎下定了决心，他还是一句话也不说。赵馨宁没想到老郝这次的态度如此强硬。
　　她一怒之下想：倒也好，他们不走，我走。

　　第二天，趁着老郝上班，赵馨宁就跑出去，挑了一套有简单家具的房子租了下来。租房子时，她才发现房租比她想象的高。好在卡里有花仙子的前几笔款项，贵也不成问题。掏钱付账的那一刻，赵馨宁的感觉居然有些豪情万丈。那一刻，她觉得受了那么多花仙子的气也是值得的。至少受了甲方的气有钱拿。

　　搬完了家，赵馨宁把地址告诉范晴。范晴起初有些担心，但听赵馨宁说话镇定，做事效率奇高，一天就搞定了搬家，她又渐渐放了心。赵馨宁也在外面单打独斗这么久了，眼看着就越发能干起来。范晴这几天又要去探望钱大卫，又要画图，无暇顾及好朋友的这点家务事。

　　钱大卫生病期间在家中工作，范晴去的时候，他经常都在处理各种各样的事情。以前范晴只见过钱大卫对客户的样子，看得出是老江湖了，但总结起来，也不过就是八面玲珑、应对得体而已。这一次，她看到了钱大卫真正在工作中的状态。

　　钱大卫工作的样子非常专注，反应也快，很多事情根本不需要查文件就清清楚楚。尽管在家里不需要社交，但他的电话仍然响个不停，来自上级、下级、合作方的很多事情都要和他发生联系。从电话里听得出来，很多事情都非常棘手，繁琐。但钱大卫在工作上的耐心似乎是无穷无尽的，范晴从未见他有一丝一毫的急躁。钱大卫对下属说话口气温和，但要求严格，不怒自威，很多要求的时间表精确到分钟。

　　范晴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是工作最拼命的了，没想到钱大卫的生病的工作强度都大到这样的地步。她不得不在心里承认，自己在敬业度上和钱大卫相比，只能说是甘拜下风。工作时的钱大卫非常吸引人，比平时的钱大卫有魅力多了。

　　有一次钱大卫又打完了一个麻烦的越洋电话之后，范晴忍不住说：“大卫，你们公司是不是有很多女同事暗恋你？”
　　“是有些女人看起来好像很喜欢我，但我不认为那是真正的喜欢。”
　　范晴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会？你又不是不够帅。”
　　钱大卫脸上的又带上了那种冷冷的骄矜之气：“在很多女人的眼里，我不过是一个可以令她们不劳而获的猎物。”
　　“那美女对你主动，你就一点都不动心吗？”
　　“我太忙了。我没空来者不拒。”钱大卫带着笑意看着范晴，“幸亏我的女朋友也够忙。否则我可能连一个女朋友也应付不过来。”

　　确实，范晴自己的工作也很忙。好在程小乐的效果图进度比她期待得更快。范晴再来的时候，程小乐的动画已经差不多做好了。动画的视角和配乐选得尤其好。这种概念设计时间仓促，细看肯定有很多问题。建筑师会给出游走视线建议，但很多细节的地方到底如何表达，就要靠动画师对建筑的理解了。理解到位，建筑师就省事。理解不到位，建筑师就要一点点调整，动画师也会嫌烦。而程小乐对范晴图纸的理解，经常到位到令范晴惊喜的地步。

　　范晴十分高兴，表示要请程小乐吃饭。程小乐似笑非笑地说：“等你有空再说吧。我瞧你最近也够忙的。我老跟你吃饭，你男朋友该不乐意了。”
　　范晴说：“他工作忙着呢，再说他也没那么封建。”
　　程小乐闻言，几秒钟没说话，看着她，然后笑道：“那哥们终于有名分了？”
　　范晴不知如何回答。她就是不想在程小乐面前承认这件事。虽然她又想，程小乐怎么会在意，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程小乐看她不说话，就明白了。他低下头，好像在想着什么。再抬起头，他就又恢复了平时那副总有点开玩笑似的样子。他释然地一笑，说：“恭喜啊。你们结婚的时候，别忘了告诉我。婚纱摄影的活儿，哥们也没问题。”

　　范晴有点尴尬，说：“离结婚还早着呢。”
　　程小乐坦然地看着她，说：“早晚的事儿呗。那哥们一表人材，你们俩一看就是一对。”

　　范晴还没说话，门外有人敲门。范晴莫名就有点紧张，看着程小乐，问：“谁啊？”
　　程小乐就站起来去开门：“管他是谁呢。”

　　阿良站在门口，手里领着他那三岁左右的孩子，对小乐说：“你帮我看多多一会儿，我一两个小时就回来。”
　　根本不等程小乐回答，阿良就走了，而多多拖着一个大袋子蹿进了屋。
　　程小乐依旧站在门口，没有关门，不知在想什么。

　　范晴对幼儿一向敬而远之，就只是好奇地看着多多。只见多多娴熟地从袋子里拿出一大堆画具，径直走到程小乐的书架上，拿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纸，坐在地上就开始涂鸦。
　　范晴怕多多乱画程小乐的东西，就走过去，只见多多在涂的是几张精美的书签。她拿起一张，看程小乐还在门口站着，就问程小乐：“这是你的书签吗？他可以画吗？”
　　程小乐这才回过神，跑过来一看，马上问：“哎呀，多多，你从哪儿拿的啊！”
　　多多指着书架：“那儿！”
　　“我再给你几张纸画画，你别拿我书签画啊。”程小乐赶紧从多多手里抢救出几张书签，叹气道：“这小孩，这套书签我最喜欢了，想再买一套也没有了。今天又让他给我糟蹋了好几张。”

　　范晴拿过来一看，是一套水墨画插图书签，每个书签上有一句诗句。
　　第一张上画着一个道姑在火中披散着头发，写着一句话：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范晴说：“我知道了，这是李莫愁。”
　　程小乐说：“是，这是一套金庸人物书签。每个人配了一句书里选的诗句。画配得也好。”
　　范晴说：“我看看有没有我最喜欢的那两句……”
　　程小乐递过来一张，说：“是这个吗？”
　　程小乐递过来的书签上，画着一个少女骑驴远行。上面写着两句话：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范晴有点惊讶：“就是这个。你怎么知道？”
　　程小乐飞快地说：“我不知道。只是我现在最喜欢这两句。”
　　说完，他把脸转向一边，不与她视线接触。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刹那就变得有点怪。
　　范晴想转移话题，就说：“你还替邻居看孩子啊？刚刚门一响，我还以为又是……”
　　程小乐打断她：“珠珠不会回来了。我告诉她，我有喜欢的人了。”
　　范晴一怔：“那也恭喜你。”
　　程小乐微微一笑：“没什么可恭喜的，人家有男朋友了。”
　　范晴听了这句话，心莫名地跳了一跳：“她很漂亮？”
　　程小乐点点头：“很漂亮。我喜欢她的长相。”
　　“比珠珠还漂亮？”
　　“我觉得是。”
　　范晴心里又释然又有点失望。这样也好。比珠珠还漂亮的，当然不是女班干部。程小乐是个不错的朋友，更是一个很好的效果图合作方。她既然已经和大卫定了情，就应该停止胡思乱想。两个人还像以前那样，高高兴兴的合作。最近自己胡思乱想太多了，好好的朋友都变得尴尬起来。

　　范晴就笑：“你条件也不错啊，不试着争取争取？”
　　程小乐说：“人家找的是谈婚论嫁的正经男朋友。我瞎掺合什么啊。”
　　“那她知道你喜欢她吗？”
　　“我没跟她说。”
　　“试一试呢？”
　　“她跟她男朋友挺好的。她要是对我没意思，我自讨没趣。她对我有意思，我这不是让人家为难吗？”
　　“万一她喜欢你呢？”

　　“你快别操心我的事儿了。你今天怎么这么有空啊。”程小乐指着多多笑道：“要不你帮我看会儿孩子，我也出去透透气。”
　　范晴也笑：“说的跟你的孩子似的。”
　　“还别说，得亏今天是你先来的。要是阿良先送多多来，你一进门，真以为这是我孩子呢。”
　　“真的，按岁数也不是没可能。”

　　恰在此时，多多喊：“小乐叔叔，我要喝水。”
　　“好好好。等我给你倒水啊。”
　　范晴在一边笑：“更像个奶爸了。”
　　“你就拿我开心吧你。”

　　两个人之间似乎很久未曾这样轻松过了。范晴也没提要走的事情，程小乐也没提。直到阿良回来又接走了多多，范晴才告辞离去。程小乐送她到院子里，等范晴上车时，他说：“结婚的时候别忘了告诉我。”
　　“好。那你结婚了也告诉我。”
　　“那咱俩说好了，份子钱就互相免了吧。”
　　“不行，我如果办婚礼，唯一的理由就是想要份子钱。要不然你免费给我画套效果图，就当份子钱了。怎么样？”
　　“我看行，你给我婚房好好设计设计？”
　　“那我亏了。我设计费高。”
　　“那我再给您补一套婚纱摄影？”
　　“成交！”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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