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弟子异闻录

作者:冷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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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秋天注定不平凡,立秋之日,长安城的百姓们还沉浸在这夏日余热之中,忽然就听到了这样的消息:大将军江寒声毒害皇帝,被节度使们联合弹劾,打入大唐监狱。皇后苏氏,携襁褓中的太子登基。
      江牧优哉游哉坐在江府的绕篱菊花旁,独自钓着鱼,头发雪白,淡然自若,听到花晴岚冲进来皇上驾崩的消息,吓得手一抖,鱼竿径直滑进了水里。
      “怎么会?”他猛地站起来,差点闪了腰,花晴岚赶紧扶住了他,回答道:“晌午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说皇上中了无名之毒,不出一个时辰就暴毙了。”
      “尘儿,我的尘儿……不,你肯定在骗我。”
      “管事太监已经昭告天下了,不会有错的,他们都说,是寒声想要皇位,所以鸩杀了泠尘。如今,寒声被节度使们联合起来弹劾,人已经下狱了,爹你有没有办法,救救他啊!”花晴岚急得眼泪直流,而江牧,看着这一切却毫无办法,想到这原本平静安逸的一天,竟然让自己连失两个儿子,忍不住老泪纵横。
      这皇室,早已不是三朝前自己辅佐的皇室,大厦将倾,没有人可以力挽狂澜,自己身为一个老者更是无能为力。
      不,不可能,寒声素来性格耿直,忠心不二,他怎么可能会做出弑君篡位的事?何况还是他的亲弟弟。
      江牧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问道:“现在宫里什么情况?”
      “节度使们弹劾了寒声,把他送进了大唐监狱,然后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扶持了泠尘的幼子登基,由太后苏氏垂帘听政。”
      “这不是胡闹吗?那些节度使怎么可能拥立一个婴儿为皇帝?”江牧忍不住谴责,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不,这不是胡闹,这些节度使看似团结,实则各自在积蓄力量,分庭抗礼。他们早已想挑起战争,但受制于中央的朝廷,谁都不能先开这个头。祁泠尘驾崩了,能继承皇位的只有江寒声和那个襁褓中的婴儿,若是手握兵权的江寒声即位,他们还是会受到限制,可若是一个女儿带着一个襁褓婴儿即位,就不会有这个问题。
      这是个巨大的阴谋。
      主使者,正是自己当年在沙漠里发善心救了的苏妙鸢。她利用这些节度使意图挑起战争的欲望,把江寒声坑到了监狱,这个女人,是真的可怕。早知今日,自己当年在沙漠里,就不该给她丢下那一壶水和那包凝血草。
      襁褓中的婴儿是不能治国理政的,真正做这件事的,会是那个女人,甚至是她这傀儡背后之人,回纥可汗陆遥峰。
      他想到这里,万念俱灰,喃喃说道:“晴岚,爹也没办法了。那个女人从一开始嫁给泠尘,就没安好心,她是想效仿武后,成为一代女帝。当年在燕府,你在她和燕祈之间挑拨离间,她不会放过你的,你赶紧逃命去吧。”
      “不,我不走,我要在这里等着寒声被放出来。”
      江牧的直觉是对的,十日后,皇后苏氏称帝。花晴岚听到这个消息,吓得眼睛都直了,反复说道:“怎么可能?他们怎么会拥立一个女人为帝王?这不可能。”
      江牧倒是淡定得多,神定气闲地喝着茶,说道:“怎么不可能?这些节度使们需要的,只是一个没什么用的皇帝。是个女人又如何?是婴儿又如何?根本没什么区别。”
      登基大典无比隆重,一个月内,妙鸢先后被封后封帝,举办大典,实在是匪夷所思。她慢慢走到宣政殿中,走上最上端的台子,却并不急于坐那龙椅,而是看面前文武百官跪服在自己脚下,满意地笑了,宣布道:“朕今日即位,昭告天下,废除“破立令”,尊红衣教为正统教派,允许其在中原所有的传教行为。”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人人都知道,红衣教是□□,由江寒声大将军带兵驱逐出了中原。
      却不知道,红衣教早已在陆沁安和旻如护法的带领下,潜回了中原。祁泠尘驾崩之后,长安城中的仙乐馆便由妙鸢接管了,她让陆沁安带着红衣教的精英弟子入驻此处,效仿祁泠尘,利用这家乐馆搜集权贵大臣们的情报。如今她登基,看似只是个软弱无能的傀儡皇帝,其实每一个节度使都有把柄,在她手里。
      当即就有一位张姓大臣出言劝谏道:“陛下,红衣教乃□□,人尽皆知,如此贸然地废除破立令,给其正统地位,会被天下人讥讽陛下为昏君的。”
      “是啊,臣也认为,此举不妥。”一位杨姓大臣附和道。
      妙鸢深知,这群人不过是墙头草,昔□□李适退位、拥护祁泠尘为帝的是他们;祁泠尘一死践踏江家的也是他们。他们心里考虑的只有他们自己的利益,怎样有利,怎样能给自己贴善人标签,便怎样做。
      金钗步摇在耳畔叮当作响,她嫣然一笑,从袖中取出一件密函,高高举过头顶,说道:“昏君?张大人,你卖官鬻爵,借此敛财,恐怕是最没有资格议论朕的。至于杨大人,你儿子仗着你的权势强夺民女,不惜屠人满门之事,需要朕多说吗?在座的各位,有谁敢说自己为官一任问心无愧?你们的秘密,都在朕手里这本密函里记载得清清楚楚,望诸位今后,谨言慎行。”
      张、杨二日,闻此言,立马收声了,不敢再多言,其余大臣心里也明白了几分。这女人抓着所有人的把柄,别说只是宣布红衣教为正统教派,哪怕宣布红衣教为国教,也再没有人敢反对。
      看来,小瞧她了。
      原以为一切都已平息,没想到这登基大典尚未结束,便突然冲出来层层禁卫军,包围了宣政殿。禁卫军中为首之人,正是江寒声,他手持鞘刀上殿,拔出刀来指着妙鸢吼道:“妖女,你谋害亲夫,篡夺皇位,你可知罪?各位千万不要被这妖女蛊惑,她根本不是苏妙鸢,她乃是回纥可汗陆遥峰之女陆沁宁,红衣教的圣女,谋求皇位不过是为了复辟红衣教!”
      一时间,群臣议论纷纷。
      谁把他放出来的?妙鸢眉头紧蹙,看了一眼台下,众位大臣都在议论,似乎很震惊的样子。唯有那位张大人,镇定自若,似乎早就料到了江寒声会出现。
      她不紧不慢,从袖中掏出兵符来,喊道:“总将士听令,江寒声如今是阶下囚,早已不是禁军统领,你们要效忠的不是他!而是朕手里这兵符!一个个在这宣政殿拿着武器,威胁朝臣,是嫌家里人脑袋不够砍吗?还不速速放下武器,给朕跪下!”
      一听到会牵连家里人,这些被江寒声临时征调起来的禁军顿时就妥协了,纷纷放下武器,跪倒在地,答道:“是!末将等谨遵圣命。”
      “罪臣江寒声,窜通朝臣张氏,在朕的登基大典上犯上作乱,即刻拖出去处斩!”
      “苏妙鸢,杀了我你会后悔的!”江寒声振振有词,只见妙鸢慢慢走过来,诡异地一笑,从他手里夺过鞘刀来,一刀便结果了张氏,血溅当场,吓得大臣们不寒而栗。她把刀慢慢举起来,放到江寒声的脖子上,挑了挑眉,说道:“你们兄弟俩都是一样,狂妄自负。罢了,朕送你去见你弟弟吧。”
      她招了招手,禁卫军便上前拖走了他,只留下他的哀嚎,响彻整个宫殿:“苏妙鸢!你会遭报应的!”
      报应?我走到今天这一步,还会相信报应这一说吗?妙鸢微笑,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会让你好好活着,看看你深深恨着的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江寒声被拖出去的时候,忽然擦身而过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猛地住了嘴,呆呆地看着那个人。只见他冲自己笑了笑,温润如玉,却又气势如虹。
      妙鸢继续说道:“诸位,方才江寒声所说的话,其实半真半假。朕,的确是回纥可汗陆遥峰之女陆沁宁,红衣教圣女,但是朕今日站在这里,不是为了回纥也不是为了红衣教,朕为的是天下太平,求的是问心无愧。你们中间某些人,意图谋反,包藏祸心,但其实却是胆小如鼠,朕若是把这江山交给你,你觉得自己有胆识挑起来吗?”
      “所以你们选择了拥立祁泠尘为王,由他来背负谋逆罪名,你们坐收渔利。今日更是荒唐地将我这个女子,推上这宝座,却又在背地里策划着,把江寒声放出来搅局,这一切是时候结束了。”
      她拍了拍手,大殿上便走进来一个男子,他由红衣教弟子保护着,径直走到了妙鸢身边,坐在了龙椅之上。群臣惊愕,这不就是禅位给祁泠尘的德宗殿下吗?妙鸢扑通一声跪倒在德宗李适面前,把密函、兵符和传国玉玺一同交付给他,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氏见张氏已经伏法,自知敌不过妙鸢等人,便头一个倒了风向,跪在地上附和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时间,群臣效仿,天子归位。
      李适方归位,便亲自宣布了红衣教为正统教派,允许教主陆沁安带领教众在中原传教,她搜集的情报,成了李适约束群臣,根除叛乱的一剂良药。而江氏全族,因为妙鸢勤王的功劳,得蒙特赦;李适与回纥可汗陆遥峰签订协议,三十年内互不侵犯,在边境建立贸易市场……
      万花谷中,依旧是一派静谧祥和的景象,秋日暖阳照着紫色的花海,溪水淙淙,有弟子在花海画画;沉香亭中弟子们书声琅琅;院子里的竹木架前,有弟子在趁着这暖阳晾晒药材。
      祁泠尘刚刚才醒来,他从吹雪殿暖阁内慢慢走出来,一袭白衣,摇摇晃晃的,一时不适应这样强烈的日光,只好眯缝着眼,只见苏砚悬躺在紫藤花架下的藤椅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你醒了。”他腾地从藤椅上站起来,过来搀扶住了祁泠尘。
      祁泠尘晃了晃脑袋,努力回想着晕倒之前发生的事,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中了见血封喉之毒,无药可解吗?鸢儿还说,让我安心地走。”他顿了顿,歪身躺在藤椅上,问道:“所以,是你救了我?我就知道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你和妙鸢,是不会对我见死不救的,原来你俩没那么恨我……”
      “当然不是。”砚悬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幻想。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有个傻姑娘,早就把她唯一的凤凰蛊给了你,凤凰涅槃,起死回生。所以哪怕你中了见血封喉之毒,也会有一次死里逃生的机会。”
      “黛清欢?”祁泠尘愕然。
      “是。”
      祁泠尘突然感觉头隐隐作痛起来。当日,她冒着生命危险刺杀了代宗皇帝,为自己铺路,她暴露之后跟自己提议说,由她担负起所有罪责,还说有凤凰蛊在她是不会死的,只会换一个身份继续活下去,原来,都是在骗自己……她的凤凰蛊,早就给了自己。
      祁泠尘冷静下来,问道:“长安城中,如今怎么样了?”
      “你可是纯阳宫弟子,算不出来吗?”苏砚悬微笑道。
      “鸢儿称帝了,是吗?”
      “那你可就错了。”苏砚悬笑了笑,呷了一口茶,“或许很早以前,你就把她当成了你的棋子,有意培养她,让她成为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可是你却不知道,百般算计,都不如一颗单纯的心,她从一开始就是我苏砚悬的徒弟,谨记万花谷的誓词,杀你,不过是为了医治这天下之疾。如今,天子归位,叛乱已定。”
      “这一局棋,你赢了。”祁泠尘心服口服。
      “祁兄,你算计了小半辈子,难道不累吗?其实只要给你们江家沉冤昭雪就好了啊,为何还要弑君篡位?”
      为什么?是啊,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或许,是真的迷失在了权力的漩涡之中吧。其实鸢儿说得对,自己对她根本不是爱,而是占有欲,说着爱她,不过是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找一个开脱的借口罢了。
      “或许,这就是我命中一劫吧。我总觉得自己勘破天道,无所不能,理所应当是这大唐的王,睥睨众生,到头来,却连感情都勘不破,是我输了。”
      妙鸢又恢复了往日在万花谷的打扮,黑发如墨,用一支玉簪轻轻地绾在脑后,慵懒而优雅。一袭朴素的紫色衣裳,沾染着药草的清香,仙气飘飘。她在小厨房里忙碌着,轻轻地揭开蒸笼,从里面取出来几碟子糕点,装好了,走上吹雪殿来,放在祁泠尘身边的石桌上,微微一笑,说道:“饿了吧。”
      “不饿。”祁泠尘故作严肃地说道,“我看着你们俩,都能气饱了。”
      “莫生气,我苏砚悬能有你这个知己,可不容易。”苏砚悬微微一笑。
      祁泠尘坐起来,吃下一块桂花糕,默默地感受着这秋日温煦的阳光,突然觉得无比轻松。“罢了,天道好轮回,世事虚妄,贫道也是时候放下了。可否告知我,清欢葬在何处?”
      “苍山洱海,蝴蝶泉边。”妙鸢答道。
      祁泠尘站起身来,向苏砚悬和苏妙鸢作了个揖,说道:“我这就启程去苍山洱海,以后若有空再来找你们下棋,我和砚悬还有一盘好棋没下完呢。砚悬,你对鸢儿好一点,否则下次我来可饶不了你!”说完,他便取下了腰间那一柄洗尘剑,交到了妙鸢手中,慨然道:“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了,当真是两袖清风,唯有这一把洗尘剑,跟随我多年,今日我将它赠予你,就当是补偿我对你做过的一切吧,我很抱歉利用了你。”
      “罢了,我也利用了你不是吗?这把剑你还是留着吧,洗净铅尘的剑,斩妖除魔可最是利落。”
      许多年后,长安城中的百姓们谈起当年的祁泠尘,记得的便只有他那恍若天神下凡的美貌了。红衣教在沁安和旻如的带领下,慢慢步入正轨,宣扬男女平等,用搜集到的信息辅佐皇帝,出了不少女谋士;
      而在遥远的苗疆,苍山洱海蝴蝶泉边,住着一个温文尔雅的道长。夜幕降临时他便悄然出门,用一把寒光凛凛的剑斩妖除魔,白日里,便一心一意守着一座坟冢。三年过去,这坟冢周围被他遍植鲜花,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周边村寨里的人慢慢就熟悉了他,把他当成自家人,有人问起时,他只微微一笑,答道:“这是我亡妻的坟冢。”
      人间本如寄,唯愿我们都不负初心,江湖的尽头,你还在等着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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