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上竹马去造反

　　子衿客栈近几日生意太好，楼下桌桌满座，楼上也几乎寻不见一张空桌，林掌柜找了许久也找不到一间空出来了的包厢。

　　楼上靠窗虽有一个隔间，但只是与旁边的桌子用一块及腰高的木板隔着，左手边便是护栏，伸头一看便可以瞧见楼下大堂。

　　这样的位置对于陈大人来说，的确是喧闹恶劣了些，谁知还未等他做出决定，带着气的陈夫人就干脆地开了口，要了这张桌子。
　　陈湛舟无奈，跟着掌柜的，领着四人上了楼。

　　陈枚虽说是家中的大儿子，但一直都是走在最后面的那一个，要先让父母亲过了，也要注意不能让两个弟弟落在最后出了意外。
　　他这么做自然不是因为他爹最终时时挂着的要懂得礼义廉耻的狗屁规矩，只是如若他有进有退地做事，陈大人就不会来找他的麻烦，便能省去很多事。

　　陈枚一面上楼，一年扫过楼上楼下各桌的情况。楼上楼下几乎每桌的人都有书生打扮的人，只有一桌一个书生也没有。
　　那桌上一位黧衣老者，一位霜衣公子，侧脸很好看，还有一个身穿酡颜短衫藕色长裤的女童，背对着自己，看不见正面。

　　上了楼，陈枚静静收回视线，脑中猜想着这三人的身份，并未注意到面前突然撞来的女童，着实受了点惊吓。
　　待他反应过来，那小女孩已经坐在地上手捂着脸，只露出瘪着的嘴，打算开哭了。

　　陈枚心底暗叫一声不好，连忙走上前扶起那小女孩，轻声询问道：“你可有何处伤着了？”

　　那女孩儿慢慢放下手，睁大眼睛看着他，眼眶里还存着尚未掉下来的眼泪，眼眸清澈得可以照见他的影子；五官除了眼睛都很小，但是眼睛又很大，再加上她现在这一脸不知哪里弄的水，越看越觉得是个奇怪的人。

　　陈枚见她不答话，以为她摔傻了，赶忙晃了晃还被自己抓着的小姑娘，甚至把她脸上的水都甩掉了几滴，那姑娘才回过神来。
　　不想那姑娘一开口倒来问他道：“我没有受伤，你可有伤着了？”

　　她的声音很是清脆，不似他母亲般温婉，倒有几分野劲。这奇怪的人说的话也奇奇怪怪的，若是他受伤了，怎么还会去管她。

　　“方才是我一时大意撞了姑娘，在这里给姑娘赔不是了。”
　　陈枚拱了拱手，做了个诚意十足的道歉。一般情况下，他说了这话这事就算了结了，陈大人便也没有理由责怪他。

　　可谁知，这小姑娘竟然不领情，不依不饶地追问道：“方才明明是我撞了你，你为何来给我道歉？这样我岂不是欠了你两个人情？那我要如何还得上？”

　　陈枚一怔，突然笑了，这姑娘着实是有趣，不过他今日没功夫跟她话趣，他只知道若是自己再不过去，他家爹爹就要来找他麻烦了。
　　“那好，刚才那个道歉就当我没说，你的道歉我也不要了，在下还有事，先告辞了！”

　　他一句话说完，拱了拱手，又对桌上一直看好戏的两人行了礼，赶忙往窗边那桌走去，全然不知自己的避免麻烦在某人眼里，已成了落荒而逃。

　　朱简瞧着那小哥“丢盔弃甲”式的逃跑，总算是舒了口气。脸丢了就丢了，气势没输就行啊！这样就不会被记住她那副丢脸的样子了！

　　经过这一遭，朱简好像一下就没了大半的火气，重新坐回桌旁。
　　桌上二人看戏还没看够，就收到小丫头刀子一样的眼神，便默默把脑袋转了回去。顾诩言还举着手中的那一方手帕，让她擦脸。老头凑上前来瞧瞧她脸上的茶水，又是一阵哈哈笑。

　　朱简心里还有几分气不顺，夺过他手中的手帕就是一阵乱擦，好好的手帕瞬间变得皱巴巴湿答答的。
　　她撒了气，也不整理，直接把变成一团的手帕递回给顾诩言，得意洋洋地看着他，好像在说“你来打我呀”。

　　顾诩言当然不至于同她一般置气，笑着在她头上敲了一下，拿了手帕，重新叠好后收回袖笼里，故意笑道：“这帕子怕是以后不能用了。”
　　小丫头看到这人又来笑话她，哼了一声，嘴撅的老高。

　　吃过午饭过后，三人进城转了转。
　　今日城里人山人海的，别说游玩了，就是有趣的玩意儿也一个都没见着，到处都是拥挤的人群！老头跟顾诩言倒还好，只是苦了矮个的朱简，一路上只看得到别人的肚子！

　　逛了没多久，小丫头就不干了，让她这样走下去也忒没意思了！那两人也没多大兴致，说了声好，于是他们当即掉转了头，往回走去。

　　回去的路也挤得水泄不通。三人走了半天才重新回到子衿客栈门口，然后就被堵在原地，一步也动不了。

　　小丫头想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心痒痒得跟有猫爪子挠似的，好奇的不得了。几番挣扎不动之后，她委下身，就着人小找了空子钻进去，好不容易才挤到最前头，看清楚里面的人。

　　朱简瞧了许久终于看明白，原来是五个孩子趁着家中大人不在的档口，在这门口学别人斗嘴呢！说着说着，其中一人竟动起手来！

　　她思忖着，这两边都不像是平民子弟。
　　一边三人穿金戴银的，一脸横肉，浑身上下一丝书卷气都没有，一看就知道是商贾之家出来的小流氓二世祖；

　　另一边是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两人的头发都各自用锦带束了一个揪，身上杏黄色的袍子配上圆嘟嘟的脸，看着像两个活生生的大杏子，虽不及那三人唬人，但就这仗势，怕也是狗眼看人低，足够会惹事了！

　　朱简从未见过别人打架，今天看这一架倒是真切地开了眼界，足以让她回味上好几天！

　　只见那边一个高个小流氓率先撞了一下其中一个“杏子”，这边的“杏子”兄弟也生气了，冲上前就是一推，那边有个小胖子看见他这动作，转头又是一撞；
　　“杏子”兄弟对视一眼，也不伸手推了，有样学样地模仿那边几个小子撞在那三人身上！
　　于是五个小孩儿就像是被上了弹弓一样，一个一个地弹出去，又一个一个地又被撞回来！

　　朱简看得不亦乐乎，若是此刻有人说“有钱的捧个钱场”，她一定会把身上值钱的都掏出来，就像话本里写的一样，想想就激动。
　　可当街打架这种事本就影响不好，更何况主要人物还是小孩，一方大人一出来，双方不用喊停就蔫了！

　　那几个二世祖的长辈扒开人群，走了出来，看那衣着身形，果真是珠光宝气，“富得流油”！
　　三个高矮不一的小流氓此刻倒是乖得很，全都躲在自家大人身后，畏畏缩缩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那肥肥胖胖的中年商人眯着眼，瞧着对面只有两个衣服松松垮垮的小屁孩，张嘴就要破口大骂起来。

　　此时对面两人正紧张着，既想大人出来撑腰，又不想被大人知道他俩今日干了此等好事，一时无措。只见人群慢慢分开了一条小道，走出一个个子更矮些的文秀少年，颇有一副当家人的气势。

　　梁老头终于挤进人群找到了朱简，还未喊她一声，倒是先发现了那出头的小公子，“咦”了一声，问道：“简儿，这不是刚刚扶你那孩子？”
　　朱简心中也疑惑：这小孩，难不成是这双胞胎的小侍从？这想法一冒出来，她就不禁暗暗地为那小孩捏了把汗。

　　只见少年站出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脸上笑着，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这位老爷，今日行来此地，想必有十分重要的事，刚才这一出只不过孩童之间的小打小闹，切不可因此误了正事，让大家就此散了，如何？”

　　他语气虽然温和，但眼神坚定不移，竟让人有些忐忑。那胖商人心中警觉起来：这几日曼城山下名门子弟众多，若是惹上了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看热闹的众人并未料到，此话一出，双方竟就这样僵持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待朱简都以为那胖子要给小孩一拳的时候，胖子突然大声笑道：“哈哈哈哈，小公子说得对，今日之事只是小打小闹，无伤大雅！各位都散了吧！”
　　他掂量半晌，最后还是顺着少年的话，解了这僵持不下的局面，对周围围观的人挥挥手，散了人群。

　　胖子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这不一般的少年，少年竟也不怕，迎上他的视线露出一个合乎情理的微笑，又拉着他身后一对双胞胎，弯腰行了个礼。
　　胖子这才稍释神色，转身低喝一声“走了”，领着三个小流氓走远去。

　　等到胖子一行人走远，人群都散的差不多了，小丫头还愣在原地。
　　顾诩言这时才走来两人面前，皱着眉看着呆若木鸡的小丫头，不解地问梁老爷子，“师父，她这是怎么了？”

　　老爷子若有所思地看着带头转身重新走进客栈的男孩，抬起右手放在小朱简头上，用力地揉了揉，悠悠地回答他。
　　“无碍！大概是见着比她聪明的小孩，一时接受不了了！”

　　朱简没好气地拿开老头的手，哼了一声：她才没有接受不了好吗？！不过这小孩……好像跟刚才有些不一样啊？！

　　过了晌午，三人觉着今日也玩不出什么花样了，商量商量便回了书院。
　　三人随性，殊不知，他们今日这随意一行，为书院带来了几近毁灭的灭顶之灾！

　　小丫头累的够呛，顾诩言许久未曾走过这样久的路，也有些吃不消。两人跟老头说了一声，各自进了屋子，把门一关便歇下了。

　　顾诩言睡得浅，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听见后院有动静，他便醒了。他本来以为是师父绕去窗子后看他种的菜了，可一推门就看见梁老头在对面东屋里，跟许叔说话。

　　他有些不解，平日里这个时辰只有梁老头和小丫头会去那后院。老头在这里坐着，小丫头没人去喊是不会起床的，那后院的动静是哪里来的？
　　“师父，许叔。今日有其他人进竹苑了吗？”他有些不安，还是多问了一句。

　　许源生停住摆弄药材的手，跟老头互相看了一眼，摇头道：“并无他人啊，就我们二人在此处，简儿还未醒。怎么了？”
　　“无碍，许是我听错了。”顾诩言压下心头疑云，找了个座坐下，听二人闲谈。

　　只听那许源生兴致冲冲地询问他们今日遇见的趣事，“那孩子可真有您说的那么聪明？”
　　梁老头一边咂着嘴，摆摆手，自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
　　“我说的你还不信？不过也不知那孩子是何身份，若真是有机会，我倒想收他进书院！”

　　许源生仰头大笑道：“哈哈哈，岳父这是可惜放过了一个必有大成的才子啊？！”
　　他行走江湖这许多年，自然是遇到过各种各样聪慧至极的人，因此对这样一个孩子倒没有过多的想法。

　　可梁老头不一样，他一生为师，总想把有才华的孩子都聚到门下，不愿埋没了他们的才华。

　　“世间之人自有他自己的缘分，若是有缘必能再见，若是无缘，岳父倒也也不必过于放在心上，一切随缘便是。”
　　许源生重新低下头接着检查炮制好的药材，嘴中安慰着对那孩子念念不忘的梁老爷子。

　　顾诩言在一旁听着，也有些好奇。今日虽说他也在那人群周围，不过没进里面去，也没看见当时是各种场景，便也岔了句，说：
　　“师父和许叔可是在说客栈门口的事？我还不知今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就是客――”老头重新讲的故事才一开头就被人打断了。

　　“就是客栈门口五个小孩打斗，那三个小孩家中来了个大人，这两个这边却只过来了一个小孩，最后那小孩一开口，竟只用一句话就解决了事情。”
　　只见从前午睡从未自己醒过的小丫头抢过话头，丧着一张不满足的脸从屋外走进来。

　　小丫头一看就是还没睡醒，眼皮塌着，蹲在许源生身旁，眼神幽怨地看着梁老头，问道：“老头，方才可是你在那后院做什么？窸窸窣窣的，吵得人不得安宁。”

　　梁老头苦不堪言，方才顾诩言进来就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这会儿小丫头也来冤枉他，他这才真的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连忙喊冤：
　　“你这臭丫头，怎么就是我了呢？我从头到尾都坐在这里没挪过一次脚，何时跑去后院了？！”

　　朱简嘟着嘴，揉了揉眼睛，换了个话题说起来。
　　“行行行，是我冤枉你了，不过你们怎么又说起客栈门口的事了？”

　　老头才不相信小丫头敷衍的话，但心里的确还记着刚才那孩童，目光灼灼，有些可惜地说：
　　“哼！我总觉着那孩子不简单，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担当，反应迅速、进退有礼，是个可造之材啊！”

　　屋中众人对他这番话多少有些同感，一时都唏嘘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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