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上竹马去造反

　　前院侧门的小路上一人行色匆匆地行走过，只见他走到一道木门前，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了才上前敲了四下门。木门很快从里面打开，露出一个瘦高的书生打扮的人，穿着青色棉布长衫，面色小心谨慎。

　　来人先开口，唤了声“公子”，听声音竟是方才客栈中的那白面男子！
　　“公子”抬手示意不必多礼，转而问道：“如何？”

　　男子拿出一个信封，恭敬地回答：“公子吩咐的我已在各处客栈都与人说了，陈湛舟的底细我也已摸清楚了，都写在这信封内。只是……”

　　那书生盯着他，眯眼。“只是什么？”
　　“只是…此次之事起于平阳王府，我担心公子如此硬抗，怕是……”那男子有些害怕，迟疑着没有说完。

　　“有何好怕的？！我与那平阳王府早已断绝关系，如今他要想害我书院，也不先问问我同不同意！”那书生声音虽轻，其间的森冷肃杀之意却让一旁比他高大许多的男人忍不住一抖！

　　两人又说了几句便分开了，那白面男子谨慎地看看四周，沿着原路下了山，而书生关上门，读完信封内的几页纸后，重新叠好放进袖笼里，往内院走去。

　　只见他一路走到竹苑，喊屋内正聊的起劲的几人去用膳。朱简先看见他，脆生生地喊了声“渠莘哥哥”，其他几人见他来了，也纷纷招呼他加入聊天队伍。

　　原来这位公子便是羽璇的二弟子，平阳王府庶子顾渠莘。
　　此人四岁便得了江北神童的才名，不过平阳王偏爱于嫡子顾渠辰，对他这个庶子不怎么待见。
　　待他生母去世后，家中越发没有他的容身之处，因此，不过同小朱简一般大的年纪，他就被送上了山，从此也跟家里断了联系，倒是与书院中人关系更像亲人。

　　顾渠莘给三人行了礼，又跟小朱简打了招呼，言笑晏晏地说：
　　“渠莘见过师公、许大夫、小师叔，小朱简也在啊！今日院里来了新客人，想着几位可能会感兴趣，师父便让徒儿过来，喊师公和小朱简去梅苑用膳。”

　　顾渠莘长得清秀，平日里笑起来也让人感觉如沐春风，又待人彬彬有礼，几人对他很是喜爱，特别是往日没少让人家帮忙的朱简。
　　她许久未见这渠莘小哥哥了，今日碰巧赶上，很是高兴，忍不住地咧嘴笑了起来。

　　顾诩言看着小丫头那一副花痴脸，心中一叹，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嘴。

　　梁老头心里疑惑，自打他传出自己入土的消息，天下便没有几个知道他还活着的人，哪还有有需要他亲自见的客人，除非……
　　老爷子大概猜到了是哪来的人，但不确定。

　　他定了定神，还是开口问道：“你可知来的是什么样的人？”
　　顾渠莘正色，答：“刚到任的宁州知府，陈湛舟。”

　　“啪！”
　　竹苑后院那一排竹子外传来一声清响。

　　用力不轻的一巴掌拍在陈枚左脸上，不一会儿，他白皙的脸蛋上便浮起一片手掌模样的红痕。陈湛舟两眼瞪圆盯着他，鼻孔里喘着气，牙咬的紧紧的，收回来的手定在半空中。

　　最后，陈大人像是忍住了气，将手握成拳，慢慢地放了下去，硬生生地质问：“今日之事，你作何解释？！”

　　陈枚擦擦嘴角的血迹，不咸不淡地答道：“没什么好解释的。幼弟犯了错，长兄不应该教育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向眼前这个前来兴师问罪的男人，眼眸如墨色深潭，深不见底又毫无波纹。

　　陈湛舟拳头捏了又捏，怒气上涌，大声吼道：“你倒是跟我说说他们俩犯了什么错，你要下这样的狠手？！”

　　今日一家五口用过午饭后便又乘了车，上子衿书院拜访羽璇院长。
　　谁知，到了这书院门口，马车过一个槛晃了晃，或许是撞到了车厢上，陈棋陈樾二子竟双双喊起疼。

　　二人半天说不清楚那里受了伤，陈湛舟只好让他们解开衣领，露出肩背，这才发现这俩孩子肩上竟都有碗大一块，延伸至背部的淤青！

　　夫人又惊又忧，气急攻心，竟一下子就晕了过去，半晌才悠悠转醒。
　　陈湛舟大怒，逼问二人发生了何事，不想二人支支吾吾地，什么都不愿意说！就在此时，晦气儿子陈枚开了口，说这是二人犯了错，他教训二人留下的！

　　他这话，对于正带着气的陈湛舟自然是火上浇油。陈大人一个没忍住，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陈枚对这从来不待见他的老爹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只当是日常，转头默默走回车厢，安慰担心他的母亲。
　　心中知晓长兄这是帮他们挡了罚的双胞胎在一旁愧疚不已，本欲开口说出事实真相，不料陈枚一个冰冷的眼神甩了过来，二人便收了这念头，垂着头站在一边。

　　刚安抚好母亲，陈枚就见着书院内走出一个雪白衣衫的俊逸书生带着一个马夫，面带笑意地走过来。

　　只见那书生自然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微笑着向陈大人和陈夫人行礼，朗声道：
　　“贵客来访，在下是子衿书院大弟子于禾熹。请几位随我入园，师父已在院内等候多时了。”

　　陈大人面带尴尬之色，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矫饰的，清了清嗓子迎上去，客气地应声说：“辛苦公子前来迎接了，我们这就随你进去。”
　　话毕，陈湛舟转身招呼几人，目光扫到陈枚身上时暗了暗，压低声音说了一句“你待会儿再进来！”，然后向于禾熹点了点头，大步往里走去。

　　陈枚心中苦笑，面上却并无变化，还笑着让那三人快进去，说自己一会儿就跟上。
　　见几人远去了，他的脸色才沉下来，对着那竹林的竹子一阵猛踢。

　　为何偏偏这人是他老子？！就碍着这个身份，每一次他都会落得这么个惨败的结局还不得还手！

　　陈枚望着那一排排在他踢过之后只是稍微晃了晃，却依旧挺拔而坚韧的竹子，轻声自嘲。“切！”
　　今日阳光明媚，而竹林下瘦小少年的身影却显得格外苍凉。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陈枚才重新淡然地走进书院。
　　他向路过的一书生询问了院长见客之处，那人领他去到梅苑苑门处，并指明了堂屋的位置，他道了声谢，便只身进了梅花已败，桃李将开的梅苑树林。

　　这树林之中，梅树与桃李之间只隔了条小径，他站在这里，仿佛依稀可以看到，在深冬之际和春胜之期，这树林里一边枯败一边繁盛的生死交替之景。

　　“或许这便是自己的一线生机呢？”
　　若是他做了子衿书院的弟子，那……思及此处，少年紧皱的眉头忽地一松。

　　陈枚并未在树林中久待，嘴角浅浅地噙着一丝笑，快步走向先前那书生给他指的堂屋。不出意料的，屋中热切的交谈因为他的到来突然就中断了。

　　他走进屋中，恭恭敬敬地朝主座上的艳丽女子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陈枚来迟，请院长见谅。”

　　他抬首间看清座上之人，心中讶然。
　　那艳丽女子衣着妃色窄袖长裙，头上用一根玉钗随意挽了个髻，腰间配了块精致的玉佩，脚踏一双粉锦绣桃花的云头履，看着着实不像书院学者，倒像是个世俗女人。

　　只听那女子挑眉一笑，问道：
　　“陈大公子倒是好眼力，怎的就知我便是这书院院长？”她的声音如西域舞女足上随律而动的银铃，清脆悦耳，却又蛊惑人心。

　　陈枚沉吟，一换低眉顺眼默默无闻的样子，抬头侃侃而谈：
　　“小子只听说这子衿书院之人与俗世书生甚是不同，尤其这羽璇院长更是风华绝代，世间男女少有能与之比拟者！”
　　“今日入苑，见这园中陈设处处精巧绝妙，后见屋中主座之上有一容貌过人而气质清冷者，若非羽璇院长，恕小子也想不出哪里还有第二人了！”

　　这一席剖析，沉静如斯，竟惊地众人都噤了声。而那说话之人双手松散地垂于身旁，面带微笑，眼中好似藏满人间灯火，经久不熄！

　　许久，羽璇才重新开口，此次的声音之中多了些郑重。“请问公子贵庚？可有老师否？”
　　“小子正值教数。还……不曾有老师。”陈枚报了年龄，中间顿了一下，才回答了后一个问题。

　　羽璇眼底一惊，看来这陈湛舟不喜欢大儿子是真的，孩子年级这么大了居然都没请老师！想到这，她不由得瞥了一旁坐立不安的陈大人一眼。
　　众人一时各怀心事，气氛稍冷。

　　此刻屋外传来几句谈话声，树林中隐隐约约露出一些人影。
　　陈枚看了一眼屋外，转身又向羽璇行了个礼，然后走到陈大人身后，与两个弟弟并排站着。

　　梁老头领着头，顾渠莘和小朱简落后一步，三人不急不忙地踏进梅苑堂屋，只见屋里客座上已坐了一男一女，背后规规矩矩地站了三个孩童。
　　老头进屋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眼神一顿，脚步却不曾停留，径直走到主座前。

　　屋中坐着的人见到一个气质不凡的老者带着一个眼睛很大的小丫头走进来，心下了然，马上起身，恭恭敬敬地立着。

　　羽璇也起了身，待梁老头和小朱简走进来站定了才开口引荐，声音如银铃作响，引人入胜，
　　“陈大人，这位便是家师，梁墨甫梁老夫子。师父，这位是宁州知府陈大人，这几位是他的家眷。”

　　梁老头对面前几人的事早已了然于胸，此时也不惊讶，点了点头便坐下，嘴里打着哈哈，轻松地接过话说：
　　“哈哈，两位快请坐！陈大人此次上我子衿书院来，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相商啊？”

　　陈湛舟忙换上笑脸，身子朝向老爷子偏坐着，有些讨好道：
　　“此次前来，在下有两件事，一件公事，另一件嘛，是私事。不知夫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恩…陈大人不必担心，就在这里说吧，在座的都是自家人，无妨。”
　　梁老头眼中颜色变深了些，虽然依旧笑着，但一句话便回了陈湛舟的请求，略有些直接。
　　不过他话锋一转，又将话头带去了站在自己右手边的朱简身上。
　　“哦，对了，忘了说，这是我家孙女儿，小字书简。简儿，还不行礼。”

　　小丫头在心底翻了个大白眼，这老头装得可真像那么一回事，自己当然也不能输了去。
　　“小女书简，见过大人、夫人、三位公子。”

　　她不失礼地笑着，眼神在几人身上一一掠过，最后停在那张今日见第三次的面孔上，心下一喜，清脆地开口问道：“这位小郎君，今日牵扶之恩简儿还未来得及道谢，可巧在这儿遇见了，不知小郎君叫什么？”

　　话音未落，屋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两柱香前。
　　听完顾渠莘讲完这新上任的宁州知府陈湛舟的事，梁老爷子皱紧了眉头，半晌都未说话。过了许久，才听他缓缓开口道：“你们觉得，陈湛舟此次，是真的被贬了吗”

　　许源生放下手中的药材，身子坐端正，严肃地说：“只怕是假借贬谪之名来探查书院的，也不知彦旭那边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顾诩言皱着眉头，一言不发，朱简尚未搞清楚情况。屋中陷入死寂。

　　“他……便是我皇兄派来的人？”一清冷声起，虽是问句，话语中却满是苦涩的肯定。
　　顾诩言抬眼看着梁老夫子，神色全然不似之前的温柔适然，目光熠熠，竟暗藏了几分凌厉肃杀之色。

　　听到他的话，朱简心中“咔嚓”一声，一些事情突然就清晰起来。

　　虽然她从小便在顾小叔叔身边长大，但从未有人告诉过她，顾诩言与遥遥京城的顾姓皇族有何关系？也从不明白，为何书院除了院长的两位大弟子，从不让山上的其他人自由进入竹苑？甚至，她都不知道她的顾小叔叔今年多少岁！

　　朱简有些郁闷，她原以为她是顾小叔叔最亲近的人，可事实却是，她连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她真的小叔叔都不确定！

　　小丫头站在一旁怯怯地开口道：“小叔叔，你是王爷吗？”她看着顾诩言，感觉有些陌生。
　　顾诩言被这话问得僵在原地。
　　一直以来，他都不愿意小丫头也成为因他这个身份而困扰的人，可终究是瞒不住了吗？

　　他嘴角噙着笑走向小丫头，在她面前蹲下，轻轻握着她小小的肩膀，开口哄她。
　　“……是啊，小叔叔是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王爷，所以躲在这里，现在小叔叔的哥哥让坏人来欺负我，简儿可愿保护你的顾小叔叔啊？”

　　可他没想到的是，小丫头完全不吃他这套哄骗寻常小孩儿的戏码，“啪”地拍开他一只手，略带些嫌弃的表情说：“小叔叔，这套对我不管用的，你还是说实话吧！”

　　这回顾诩言完全愣在原地，低着头，耳根子有些红，惹得一旁的梁老头哈哈大笑着说：“哈哈哈哈，诩言啊！你自己教出来的人你自己还不清楚吗？她这么个机灵鬼，迟早会知道，你又何必藏着掖着呢？”

　　“可是师父――”他还想挣扎，可后面的话被梁老头抬手止住，只好吞回肚子里。

　　老头抚着他那终于重新长出一截的胡须说着，
　　“不必可是了，天定之命，以后的事都是她应该承受的，早晚又有何区分？”他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小丫头在旁捣蒜似的点头，深表赞同。

　　顾诩言皱紧眉头，想了半晌才站起身，清明严肃地说道：
　　“朱简，我的确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六王爷顾诩言。”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