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蜜沉沉玉漫天

　　今日是月下仙人寿宴，做为天帝唯一的弟弟，月下仙人权柄不多，地位却超然。
　　在天界，月下仙人想教训谁，那都是举手捏来，被训者听完一顿训斥还要还个笑脸。可若是反过来，有人想拿捏月下仙人一个错处，那定是老虎尾巴扎辫子，留不住脑袋了。
　　这一大早，群仙络绎汇集姻缘府外，却见一些早来的仙人皆被阻隔在宴会厅门口的结界处。若只把客人阻在外面，或许是有些惊喜在准备，可如今姻缘府的自家仙使也被隔在门外，那就不是余兴节目，而是另有文章了。
　　有那喜好钻研结界之仙正欲打破结界，姻缘府上空恰时竖起一重光幕，光幕中影像亮丽，十分清晰的显出月下仙人，从头到脚，叫人好奇。
　　就在众仙以为这是什么新法术之时，月下仙人却毫无所觉的似与另一个人争执开了，声音朗朗。
　　“老夫不忍棒打鸳鸯，便趁他二人去凡界历劫的机会，拉了一段红线，这是成人之美的好事。”
　　这段话一出，外面瞬息安静。之前他们依稀听到，月下仙人所成之美，是天界二殿下旭凤和水神之女锦觅。
　　群仙内心都炸开了锅，有那摘星馆的留月仙使，银河宫的铜雀使者，正议论道，“月下仙人不遵天帝旨意，私自凑成二殿下和锦觅仙子的红线，这罪可大可小啊。”
　　“罪名还两说呢，水神和夜神这两头都不好交代。”
　　太巳仙人在凝神听声的同时插话道，“那与月下仙人争执者，究竟是谁？”
　　众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天界今日得空的仙人来了大半，剩下谁有那么大胆子，实在难猜。
　　不过很快，就有了答案。
　　“这千年来，穗禾滞留天界的日子有限，是以所知甚少，但近日多方打听，得知水神之女上天之前由花界众芳主养于水镜之中，于人事一窍不通，形貌也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女娃娃。”穗禾的声音未必人人认得，但她已自报名姓，且话中的内容更让人在意，“而后百年之中，锦觅在栖梧宫做的不过是书童打扫之事，敢问狐狸仙口中两相对眼的情爱是怎么来的？”
　　月下仙人较上了劲，跺跺脚争辩道，“小锦觅初上天时确实尚未开窍，天真得很，可是此后……”
　　“可是此后？”穗禾容不得他说完，话音接过，“是啊，可是此后不就遇上了您，面相慈善，通身气派的仙长。她该是托您教她仙法，好以葡萄之形成仙，然而我多番打听，知您未教她修仙之道，也未提醒她凡人中的男女有别之道，她宿于姻缘府期间，你所教的是供人娱色之道，你知她未开窍，便助她开了这不开之窍。”
　　月下仙人却不以为忤，还甚自得的说，“老夫给小锦觅灌输的是男欢女爱必经之事，无论仙凡两界谁不知晓？老夫身为月下仙人，既知她与凤娃住在一处，便助他们由肌肤之亲晋升为男女之情。这情爱始发于不知不觉间，老夫不过稍加指点，凤娃的婚事，就此有了着落。”
　　“月下仙人，你不知羞！”穗禾状似羞愤的喝骂，“锦觅在栖梧宫洒扫，本就是男儿身入住，清清白白。你却教她那些龌龊，更未说明是夫妻之事。蛇仙彦佑与我说，锦觅心中将男欢女爱视为修行，纵情灵修视为增进修为的方式，此等谬论，穗禾乍听之下，浑身血液倒流，恨不得与那教授之人搏一生死。狐狸仙，你可敢认否？”
　　月下仙人忙不迭胆怯摇头，“不不，老夫未曾说过，或许是言传之时表达有误，听者会错了意思。”
　　“好你一个表达有误。”穗禾拢紧的袖口一抖，一本本册子，一页页画纸闪亮登场，她仰面叹道，“世人驱女卖身、纵子行凶也有亲缘之故。可你与锦觅非亲非故，单以花言巧语在一颗尚未成熟的少女心中灌输男女诱惑之道，将此等画本图册喻为修行必经之事。狐狸仙，你真是只狐狸啊！”
　　外界微风吹过，都不敢交流得太大声，此时屋内争执进入白热化，外面也按耐不住的大规模窃窃私语起来。
　　“这些是？”
　　清风刮入屋内，几页龙阳秘戏图瑟瑟翻飞，纸上姿态多样，惹人面红。而那一本本册子上，入眼的标题就很是夺人眼眶，像什么“一枝红杏出墙来”，“颠鸾倒凤四十二鉴”，都是未见内里，可想其详。
　　尽是神仙，也有男女之情，也有羞耻之心，这厢大有捂眼者，大有癫叫者。
　　“呀，没眼看啊！是情爱画本和天香图册。”
　　太巳仙人静默，他带了女儿邝露来此，真是十分后悔。
　　而邝露此时却莹莹目光闪烁，一心在想，那本“一枝红杏出墙来”的册子正是她找到的，原存于锦觅曾经在璇玑宫留宿的那间屋子内，给塞了墙缝，堵了耗子。虽然天上可能没有耗子，谁知道呢？鼠仙余党，耗子精吧。
　　好事的神仙相互耳语着，“可穗禾公主从哪儿收集到这么多册子？”
　　“月下仙人素有不妥，难道穗禾公主找了这些本子来揶揄月下仙人？”
　　更有眼里冒着绿光的司命星君，大有将这些书册侵占过来一些的意图，“那四十二鉴也不知是否齐备，本君一直想找个全册，翻遍六界还未有所获呢。”
　　“老不修，切莫妄言。穗禾公主是鸟族族长，追求之人不知凡几，却向来不耽于情爱，此举定有深意。再听听，再听听。”
　　果不出所料，穗禾公主并非无的放矢，这些画本和图册的来源直指月下仙人。
　　穗禾翻过一本褶皱的册子，尾页有“丹朱亲阅”这四字留书。丹朱正是月下仙人的名讳，也不知他当时是抱了什么心态眼过留痕的。
　　倒是省了穗禾一番唇色，仅把指尖往那儿一伸，“我于锦觅在天界曾经住过的地方翻出这些东西，狐狸仙可敢承认是自己给的？”
　　月下仙人弯月一样的眼睛亮了亮，跺跺拐杖道，“缘机的！”
　　“啊？”外面正寻了个角落嗑瓜子，毫无存在感的缘机仙子不料这样也能被指了名，呛出一个瓜子，倒把瓜子壳留在喉咙里，施了一道仙术才缓过气来。
　　众仙来问，“缘机仙子，你可知此事？”
　　面色涨得鲜红的缘机急忙否认，“不知啊，这绝不是小仙给的，月下仙人老糊……啊不，老眼昏花，肯定是将缘机跟他人认错了。”
　　“那红线之事，锦觅仙子跟二殿下牵了一段凡俗姻缘的事你亦不知情？”
　　缘机撇清道，“缘机掌管诸仙历劫，月下仙人掌管凡俗姻缘，仙人历劫时便属凡俗中人，月下仙人若执意给人牵上红线，促成姻缘，缘机就算知道也无可奈何。众仙友勿怪，缘机秉公办事，却也并非全知全能。”
　　众仙知悉，改问，“知你有些难处，那么锦觅仙子此次下凡历劫，可有情爱之劫？”
　　缘机仙子坦言，“情爱之劫也属七苦之内，原就是有的，倒是有人委托小仙替锦觅仙子去了那些纠葛。”
　　司命星君这时目光撇开画册，转头问了句公道话，“若省去一劫，岂非渡劫注定失败，这是何人所托？”
　　“呃，这个…这个……”缘机仙子未想竟是越圆越圆不回去了，她要是交代了是天界二殿下所托，那下一个历劫的估计就是她自己了，登时眼神乱瞥。
　　而围观众仙，有意识的将此人往目前占了大半光幕的月下仙人联想。天界与花界本就有一些不能摆上台面的小矛盾，或推及旧怨，或另有阴谋，事情至此也就是涉及一个锦觅仙子，与他们这些人关系不大，顶多抱些同情，断无义愤填膺去出头之理。
　　“岂有此理！”
　　“敢欺吾女！”
　　猎猎疾风响起，风神临秀和水神洛霖同时到达姻缘府外，喝声十里。
　　众仙让开道来，这二人行至光幕前，都冷冷瞥了一眼月下仙人那张硕大的脸，原本看似无辜，如今分外憎恶。
　　这二人联手，宴会厅前的结界便如无阻之帘，顷刻崩泄大半。
　　厅中，只见穗禾双目生火，仍在控诉着，“狐狸仙以权谋私，乖张行事，若非水神祖上积福，花界众芳主数千年来在水镜之中谆谆教诲，如今下凡历劫的锦觅尚能是完璧，简直托天之造化。”
　　月下仙人煞白着脸难以辩驳，气道，“你如此污我，老夫与你拼了。”手中拐杖朝着穗禾打去。
　　穗禾原本下意识的要打飞拐杖，忽然感觉到结界溃散，击出的真气在拐杖前停住，反而朝着自己打来。她弱不禁风的倒在地上，外人难见她脸上的阴笑，只听她嘶哑着声音道，“穗禾死不足惜，不过你想杀人灭口，此时已经迟了。”
　　月下仙人觉得她倒地不支尤为做作，但此时他心头有火，便不疑有他，忍不住冲上前去踩踏两脚。
　　穗禾凭他拳打脚踢，嘴角的笑容却越演越盛。紧接着一股纯粹属水的真气将她身子护住，将月下仙人弹至一边，她听到一个器宇轩昂的声音，恨与痛俱在，“月下！相识十万年，今日见得你真面目，洛霖长眼了。”
　　水神素来仁善，今日却起了真怒。
　　而此时姻缘府外，天帝已落下云头，群仙恭迎。天帝一脸肃然，示意各位稍安勿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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