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蜜沉沉玉漫天

　　霓漫天迅速转过头去，对着墙上的倒影说，“你说了要来，我也就是随意一听，没想到真的来了。天界的布星之职，空闲得很啊。”
　　润玉慢步轻述，“夜神值夜，未必要每时每刻在岗，譬如火神不在天界，天下依然有薪火之光。小仙若流离失所，夜空中照样星月满布。”
　　说着便走到霓漫天对面，从袖弯中掏出个一盒子递予她，“这盒中是增长灵力的元水丹，正合你的体质，你下次敛神静坐时服下，不下于千年灵力的补益。”
　　霓漫天笑了笑，妥帖的将元水丹收好，感谢的话却是一句也没有。
　　锦觅见状，连忙补救道，“漫天消耗一千年灵力是为了救我，不过锦觅身无长物，暂时还不出来，润玉仙多费心了。”
　　霓漫天毫不客气的接过话头，“他还你还都是一样，这心费得应当。”
　　锦觅听不太懂，润玉苦笑摇头，状似随意的对锦觅说，“觅儿收下这千年灵力，于霓姑娘不过九牛一毛，不必客套。只是这颗元水丹，是我不辞辛劳到水神处求来，霓姑娘若不谢，是礼数欠佳。”
　　霓漫天听罢，一拍桌子，还就不谢了。
　　桌上那只尸解天蚕被拍得一蹦，霓漫天屈指弹在它坚硬的皮质上，这干瘪的虫子只得继续转圈，直转得虫生无望。
　　润玉和霓漫天定是八字不合，每次见面，少不得要斗个两句，却只嘴上说说，心中仍丝毫不记仇。
　　润玉空灵的眼神往桌上瞧去，瞧了片刻，问到，“这小东西内含灵力竟是由血气转化，究竟是何物？”
　　虫子还在打转，且面目全非，纵使仙人也不能在须臾之间看出真身。霓漫天一脸考校的问，“尸解天蚕，你可认识？”
　　“原来……”润玉顿了一顿，脸上笑容逐渐消失，“这是禁了几万年的禁术，若有人用，天界必当严惩。”
　　锦觅深惧“禁术”二字，又怕了这虫子，立刻找机会回避，“天界之事，跟我这凡人毫无关系，我还是去陪羌活赏赏月光吧。”
　　“也是，觅儿身体复原不久，该早些歇息。”润玉将她送出门口，温柔的道别。
　　夜确实已深，但是夜神显然没有休息的必要，转过身，与霓漫天对桌长谈。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斗，有仙有魔，一样会有争斗。霓漫天并不蠢笨，相反，对这些纷争还有一定了解，此界争斗不在妖魔，而在天上帝后。天帝有二子，润玉旭凤，一个是天后的亲儿子，一个不是。
　　霓漫天亦是在这场谈话中才知，原来夜神不是一个小人物，而是那非天后所出的天帝亲儿子。不过这关系从润玉口中说出时，父子情谊显得淡薄。
　　润玉的温润嗓音，浸透夜的凉意。霓漫天听了许久，朦朦然一副受益状，却委实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道，“天上的伦理纲常是比凡间复杂，可你说了这么多，与尸解天蚕何干？”
　　润玉在房中竖起灵力幕帐，隔绝一切有可能的窥视手段，这才安稳回座，竟是才要说到重点，“据我所知，鸟族以虫为食，数万年前，便是由鸟族奉命去毁灭尸解天蚕，如今尸解天蚕重现，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当时做为鸟族首领的天后藏匿了起来。而暮辞此人，在天界时化名奇鸢，正是效命于天后的。”
　　“看来他效命的方式很被动。”霓漫天想起昨天那一幕，领会到暮辞杀锦觅时其实心志不坚，有了以下分析，“暮辞为天后效劳，并非出于自愿，说不定一开始就是天后的谋划，以尸解天蚕控制住将死的暮辞，好在必要时帮她打造出那种可以弑灭神魂的灭灵箭，直到遇到锦觅，天后按耐不住了。天后与锦觅到底有何仇怨？”
　　润玉深沉的道，“仇怨不深，是单方面的，天后想杀而已。”
　　这……你是天后你任性啊！霓漫天很想说出这句话，但是看了一眼润玉的眼神，他表情那么严肃，不是说笑话的时候。
　　霓漫天提及润玉和锦觅的关系，“是因为你与锦觅的婚约？”
　　润玉闭眸，嘴角略带苦涩，“觅儿是水神之女，天后心中，自然不想我和水神联姻，但这并非天后至为看重的，天后所虑，是锦觅与我二弟旭凤产生情愫。我二弟痴恋锦觅，为此还私下凡界助她历劫，如今正是淮梧国的熠王。”
　　“原来小锦觅的心上人是他啊。”霓漫天嘴巴张大，深刻反省自己这么后知后觉，拍拍脑门道，“我说嘛，小锦觅这般长相，哪能没人争抢。可锦觅既跟你早有婚约，这段姻缘定是促不成的，天后为此就想杀锦觅，杀性也太大了吧？”
　　润玉眸子深邃，藏下几句话，只说，“其中另有一些原委，我也不是十分清楚。然而觅儿想成仙，确实一直是天后在阻挠。”
　　“你和天后对盘吗？”
　　“杀母之仇，势成水火。”
　　霓漫天一听，心中感慨：这个天后作的孽有点多啊，简直三头六臂，每只手臂都拿一件武器。
　　感觉到润玉陷入一阵痛苦而深刻的回忆，霓漫天赶紧把话题拉回，“我和鎏英研究了一下，发现暮辞的生命力似乎不多了。他体内的生命力都是由尸解天蚕所给，如今头疼的是，尸解天蚕需要大量灵力扶持，这是一笔死账，以命养命。”
　　润玉沉吟，虽眼神仍有哀怨，注意力总算是拉了回来。他低声问，“有关尸解天蚕的特点，鎏英都知道了？”
　　霓漫天甚是自得的道，“我当然没说，她若知晓暮辞是以尸解天蚕续命，或许不惜自身灵力都要去养活那些尸解天蚕。我这就不是救人，而是杀人了。”
　　“你可有别的法子？”
　　霓漫天扬起脖子，给润玉一个下巴看，“我有法子还用等你吗？”
　　润玉被她的表情逗乐，抿唇一笑，说到，“先从天后处下手，若奇鸢确实受制于天后，那么天后手中必有母虫。夺了母虫，可保住奇鸢的性命，也能极大减缓子虫吸收灵力的速度。”
　　“你想到的吗，这谁不知道？”霓漫天睨他一眼，往桌上摊开两手，“可怎么夺，生抢么？”
　　润玉胸有成竹地说，“对君子以心，对小人以智。天后唯有一颗狠毒的心，我等智取。”
　　“怎么智取啊？”霓漫天软软的摊在桌上，方才是手摊开，现在身子都摊了一半。
　　“并非用美人计，你先坐好。”润玉取笑她一句，丝毫不为所动的说，“穗禾还关在此处天牢里，天后对穗禾视同亲生女儿，若有穗禾‘出面’，或可一击功成。”
　　霓漫天没有趴回去，如上行为也只是因为困了和水蛇本性而已，她眼眸干涩，所以一下下眨着眼皮，隔一张桌子，把脸靠近润玉问，“你说……我长得像穗禾吗？”
　　“形貌可改，重要的是神情语气。”润玉对着霓漫天观摩半天，点头道，“你在各方面本就与穗禾有七分相似，只需眉宇间增些柔情，添些苦意。”
　　霓漫天的眉宇顿时歪掉一半，撇头道，“那不就是黄脸婆面相？你找死啊！”
　　润玉“喏”了下，很快听到对面的磨牙声，快速的反驳，“那也是穗禾的面相，小仙可没说你。”
　　霓漫天伸伸拳头，总算没有打出去。
　　润玉又说，“此事必须要在穗禾脱出凡体，回天界之后。所以你需要寻一个足以以假乱真的鸟族孔雀元神。”
　　霓漫□□天牢方向指了指，“穗禾的元神，直接用啊。”
　　润玉惊讶，“你要杀穗禾？她还罪不至死。”
　　霓漫天并没有多在意穗禾的性命，不过见润玉的情绪，显然反对她妄开杀戒，于是不情不愿的说，“那就是让我去找一只死鸟咯。”
　　“你不愿？那就当我没说。”
　　“慢着！”霓漫天扯住一下站起的润玉，张口，却一时无法问出想问的话，只说，“你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霓漫天思索着就步出了房门，破了润玉设下的结界。她不情不愿之处，并非单纯为了易容穗禾的事，而是这趟浑水她感觉有些深了。因为这个结界，更因为那个令她捉摸不透的天后。
　　至少刚才在和润玉交谈时，有一个问题在霓漫天心中徘徊，却一直没问。
　　天后用暮辞，一开始想杀的到底是谁呢？
　　如果天后是无意之间救了暮辞，这个问题就不存在。但如果天后是有意的，她搭救一个可以锻造灭灵箭的人为自己所用，必定是有一个欲杀而又不敢亲自出手的目标。
　　弑神，凭天后的琉璃净火就可以，天后却费力培养了暮辞，隐在暗处，伺机而动。若非锦觅这个意外因素出现，或许灭灵箭真正所指，会是一个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对象。
　　这个人，天后要杀，却不想让人知道是自己所杀。还有，从润玉的话语中听出，天后近些年在迫不及待的培养旭凤，培养一个不知道要多少年才有可能去继承父帝之位的王子。
　　“原来……如此么。”霓漫天抬头，星空皓月，血光满溢。天界恩怨，她真的不想此时卷入，生怕自己一个不慎就做了被殃及的池鱼。
　　但是，霓漫天看了一眼润玉，又想起鎏英望向暮辞的深情眼神。这世上总有些人，因情而异，她的情虽然不在此处，但她是霓漫天啊，从来也没做过几件正确的事，由心而走，未必步步是错。
　　霓漫天走向那个等在门牙处的青衣男子，巧笑嫣然道，“不知天界风景如何，可否请夜神殿下带我去，观略一二？”
　　士为知己者死，便为这两人做一次知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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