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蜜沉沉玉漫天

　　“这东西是什么？”
　　“某种长虫……吧？”锦觅齿间打颤，她虽是个医者，但也做了四千多年的果子精，是以生来就是不抗虫生物，脚步微不可查的往牢房外挪去。
　　鎏英却毫无畏色，眼睛一转不转，想瞧个透彻。
　　霓漫天耸肩道，“揪一条问问不就知道了。”
　　锦觅脸色都白了，语速快比灵魂出窍，“你们问吧，我先去把草药分类了再来。”都不记得是怎么出的牢门，结果忘了背篓，十分丢脸的闭着眼睛摸回来，再把筐子提走。
　　霓漫天撸撸袖子，向鎏英点个头，“那开始吧。”
　　鎏英脑子缓慢地转了一转，不理解她说的“开始”到底该怎么开始。
　　霓漫天也不等她，这件事情一个人做也信手拈来。指甲在暮辞皮肤上一钩，半条虫子被拉了出来，还有半截死活挂在里面了。
　　鎏英打了个冷颤，隔着一层皮肉看虫子和原原本本看到虫子是完全两个概念，特别是看到半条虫子，她一时说不出话。
　　霓漫天十指并用，亦确定了一个事实，自己果然是讨厌虫子的。之前花千骨的那条糖宝就让她深恶痛绝，眼前这条扯一寸就往里溜三寸的家伙，只是露个脸就已然有了超越之势。
　　“滋噜噜。”虫子的口器已在外头，发出细微声响。
　　“不会说人话，给我变个形态！”霓漫天眼中灵力涌现，指尖在虫子两眼之间点了一点，令出如山。
　　鎏英揉了揉眼睛，真宁愿自己什么也没瞧着，见那虫子居然在霓漫天命令下变形了，个头没大多少，却从原本的妖虫变成了精灵。（呃，姑且算是精灵吧，就是丑一点）
　　这虫精满身红色，脑袋上顶俩羊角辫，不男不女，眼眶周围一圈圈黑色的纹路，脸蛋胖乎乎的，没什么朝气，嘟噜噜一百八十度转着脑袋，嚷声甚大，“我们是害虫！我们是害虫！”
　　张嘴时露出满口小银牙，碎碎密密，令人不寒而栗。
　　霓漫天对小东西露出慈祥的笑，断言，“一看就知道是个害虫，不用特别申明。”
　　鎏英惊叹，“真的讲话了！”她是魔界公主，见多识广，却也是第一次跟虫精交流。
　　“我们是害虫！”很没有内涵的谈话。
　　霓漫天慈眉善目一变，手指弹在它肥嘟嘟的腮帮子上，“再瞎嚷嚷，一把掐死你。”
　　虫子精一蹦一蹦的，从暮辞体内完全挪出后，共显露四对手足，分不清哪儿是手哪儿是脚，反正爬也不会，就在原地起跳，“无所畏惧！”
　　跳得不高，被霓漫天一巴掌拍下，变成一团糊状，又很是倔强的反弹起来继续，“我们无所畏惧。”
　　这东西好像对警告不太敏感，霓漫天只得换一个路子沟通，“你仔细看看，这里只有你一个，没有‘我们’。”
　　“我们，我……”虫子精的脖子（嘴巴以下尾巴以上全是脖子）咕溜溜转了两圈，发现确实只它孤家寡人，顿时不相信的把头甩得像拨浪鼓似的，“我哥哥妹妹叔叔阿姨姐姐姐夫还有弟弟兼妹夫堂姐兼小姑们都哪去了？”
　　“什么乱七八糟，伦常灾难啊。”霓漫天分析半天也没分析明白这是个怎样的家谱。
　　鎏英扔出一道护体灵盾挡住自身，这东西太会瞎跳了。
　　结果不护还好，护体灵盾一发出，虫子精伸出一条鲜红的舌头，将灵力和护盾一并卷了去。下咽到喉咙时似吞不下，“噗”一声将光溜溜的护盾吐出，其中蕴含的灵力却被吸得一干二净了。
　　鎏英骇然，“如此厉害，就是这东西害得暮辞如此！”
　　虫子精十分不忿的顶顶嘴，“我们，我是害虫。”
　　“就只知道这个？”霓漫天伸出两指把它夹起来拷问。
　　虫子精扭来扭去的叫，“我肚子饿！我肚子饿！”
　　看起来也不是很厉害，光是一张嘴的能力吗？霓漫天嫌弃的瞥它一眼，“瞧你这身材从小就没少吃，是吃灵力长大的？”
　　“我们是害虫，害虫当然吃好东西长大。”
　　总算是套出一点有用信息，霓漫天耐性不多，捡起刚才从锦觅头发上掉下的树叶喂到它嘴边。
　　虫子精长舌一卷，很快又吐了出来，“噗，没灵力，不好吃。”
　　鎏英又试着送出一点灵力，“哗啦”一下，那舌头疾如闪电，半年灵力有去无回。
　　虫子精舒心一笑，似乎连黑眼圈都成爱心状，满意道，“好吃，好吃。妈妈，妈妈。”八只手脚撒泼似的腾挪，企图跳进鎏英怀中。
　　“你给我老实点，有奶就是娘啊？”霓漫天一把将它握在手心，冷冷说到。
　　虫子精流了一地的口水，眼神忧郁而委屈，“不是，害虫有亲妈，剩下的都是后妈。”
　　这东西竟然能有这么多拟人表情，霓漫天忍住一把捏死它的冲动，又问，“亲妈说的话你会听吗？”
　　“嗯，嗯。”
　　非常好，可以判定它口中的亲妈就是母虫了。
　　鎏英一脸急切，“那你亲妈在哪儿？”
　　虫子精一扭头，“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
　　鎏英讶异，刚刚还叫她妈妈，怎么翻脸不认人了。
　　“算了，问得差不多了。”以这虫子的脑容量，估计也认不出亲妈是什么样儿。霓漫天忍着恶心问，“你们这一族，统称什么名字？”
　　“我们是蚕中大王，尸解天蚕！”
　　霓漫天想了想，在她原本的世界里没有这类物种，但或许有相近的，细细询问，“就你们这样寄宿在人体内，成年后是化作蝴蝶还是蛾子？”
　　虫子精高傲的扬起脖子否认，“我们不寄宿在人体内，只寄宿在尸体内，我们是害虫，害虫不变蛾子。”
　　霓漫天顿时有种“原来如此”的醒悟，怪不得暮辞给她一种体内全是死气的感觉，这死气并非来源于尸解天蚕，而源于暮辞本身。
　　活物可救，死物无救。
　　所问已经接近真相，霓漫天不想再问下去让鎏英全无希望，手中一用力，化出一捧青炎，融融燃烧。
　　虫子精的身体在火焰中急速萎缩，不甘的叫，“啊！无所畏惧！”
　　“脏东西，能少一条是一条。”霓漫天眼皮都不抬，将这没脑的害虫彻底焚化。
　　啾！
　　最后只余一点火星时，一颗黑色珠子穿透霓漫天的掌背，射回到暮辞体内。
　　鎏英瞪眼，满眼不明所以，“怎么回事？”
　　“跑了。”看着手掌上那个瞬间复原的血洞，霓漫天苦笑道，“竟然不怕火焰。仅剩的一点精元又钻回暮辞体内，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害虫。呸，怎么被它带偏了。”
　　“那岂不是杀不死？”
　　霓漫天用自己才明白的话回答，“杀得死也未必能杀。”
　　暮辞以自身灵力供养尸解天蚕，其实以他的修为，尚可撑一段日子，只是近日受到锁灵缚魂的禁锢，断了对尸解天蚕的灵力供给，饿慌的尸解天蚕暴动了一阵，暮辞那时却咬牙忍着，一声未吭，所以就连睡在身边的鎏英都是直到今天一大早才发现端倪。
　　这是个担得起女人眼泪的汉子，如此死了，尤算可惜。
　　当晚，长长的萤火环绕在锦觅所居的室雅人和外围。熠王得胜还朝，普天同庆，满城的烟花，以这里亮得最为特殊。
　　锦觅这丫头心情不错，两个酒窝从未如此明显。虽然霓漫天并不明白她为什么见了淮梧国王上后从睿智少女变成了痴呆儿童。
　　大概那位熠王也有问题，用一堆闪光的虫子哄一个怕虫的圣女。姑且认为小锦觅是被吓傻了吧。
　　霓漫天凑到锦觅身前，递上一条尸解天蚕。她想，如果屋外那些可以存在，如今来商量这条虫子也是个不错的时机，至少她手上这条已经被拍扁了。
　　“啊！”锦觅双手抱胸，叫得很持久，非常持久。
　　霓漫天眼角余光瞥过外面那些斑斑点点，心想，同样是送虫子，可能她这条虫子递出的方式不对？
　　再递一次，估计效果也不会更好。霓漫天只能等锦觅这一口气喊完了，才心有不解的说，“怕什么，满院都是虫子，我不过把这条拿到你眼前而已。”
　　锦觅在发抖，憋红了脸道，“怎么能一样啊，那些是漂亮的萤火虫。”
　　“我看不过是多了一双翅膀，还是一群短命鬼。”霓漫天不置可否的把虫子放到指间，拧了一个角度掷出手。它像一枚铜钱一样在桌面上转起圈子，也很持久。
　　锦觅努力没让自己哭出来，哑声问，“它是被晒干了吗？”
　　霓漫天点头，“晒干更利于研究，不过只要尸解天蚕体内还剩一点灵力，就是不死不灭的。”
　　锦觅小心翼翼的远离桌子，“既然你都把它从暮辞身上取出来了，我看用不着研究了吧？”
　　“这东西在暮辞体内不止一条，据早上那小东西说，它还有哥哥妹妹叔叔阿姨姐姐姐夫……之类的。”剩下几个，关系不好描述。至于这条是哥哥妹妹还是叔叔阿姨，霓漫天也没了解过。
　　今夜避开鎏英来了解一下，好过让鎏英提前知道结果。如果最终结局仍是救不了暮辞，他二人相聚的这段日子也可以留着以后怀念。
　　霓漫天慎重说到，“这东西以吸食灵力为主，一日不死，一日就会吞食宿主灵力。却杀不得，因为它名为尸解，寄居的宿主多半将死，它在宿主体内反而是为了延续其生命。换言之，暮辞少的是命，如今用的是尸解天蚕这条命，尸解天蚕少的是灵力，暮辞体内的灵力也没剩多少了。”
　　锦觅倾心药理，瞬间领悟，“我听明白了，灵力没了，尸解天蚕就无法养活自己，但暮辞要靠尸解天蚕续命，若是体内一条尸解天蚕都没了，他一样活不了。”
　　“也不忙着下定论，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既有尸解天蚕，未必没有另一种能克制这一弊端的生物。起先暮辞被缚了手脚和灵力，才会在一夜之间虚弱下去。照我判断，他毒发还需些时日。”霓漫天眼含期盼的看着门口，“再等等，或许那个家伙有办法。”
　　“润玉仙？”
　　“等我做甚？”
　　两声问话同时响起，是锦觅，以及萤火虫光照耀下的润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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