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夏日长（甜）

　　厨房里，顾萦正在热牛奶，准备给书房里勤奋学习的侄子和小老师送去。

　　这是一种颇为新奇的体验，她与大哥年纪相差二十二岁，顾长野读小学初中时，她不过也在读书，拿不出什么大人的威严来。姑侄两人的感情更接近于朋友，而在她结婚生子后，这种亲人间的友情就更淡薄了。

　　这次她以姑姑的身份给小野找家教，她是做好了十万个被撂面子的准备的。感谢上苍，今天小野的心情似乎不错，至少愿意坐在书桌前跟小老师说两句，她十分欣喜。

　　端着托盘站在门口，顾萦轻舒一口气，扣响了门扉。

　　书房内，夏晚风刚刚对苦无依完成自我介绍。在这期间，苦无依同学他一直靠在那把颇具霸道总裁范儿、足有一人高的大黑皮椅里，耷拉着眼皮，一言不发，不知情绪。

　　听到门上的声音，她等待片刻，见对面那尊大佛没有动静，只得自己起身去开门。

　　门从里面打开，顾萦满脸笑容。

　　“打扰了，小夏老师，我给你们送点宵夜。”

　　夏晚风连忙伸手去接，错身让顾萦进来，不料对方却不挪步。

　　“不用了，你们聊。多晚都行，不用担心，我送你回学校。”说完就笑盈盈地带上门走了。

　　这到底是多大一个祖宗啊，能把长辈吓成这样……

　　按下心里的腹诽，她回到L形的巨大红木书桌前，放下手里的托盘，把其中一杯牛奶放在boss大人面前，依次摆放好六盘样式各异的精致小点心。

　　这下好了，刚刚还是面试官play，这下已经沦落成了服务员的干活。

　　她在心里叹气。

　　“好了，顾老板。我刚刚已经做了自我介绍，您…要不说点什么？”

　　顾长野坐在书桌后，挑起一边眉峰。夏晚风对此的回应是，嘴角两边一勾，摆出了空姐标准八颗牙微笑。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无言对望。一时之间，书房里除了落地摆钟发出来回声响，再无其他。

　　数秒过后，就在夏晚风觉得这孩子怕是个智障的时候，顾长野终于发出了他回家后的第一声。

　　“噗……”

　　他居然扭头笑了。

　　晕黄的落地台灯下，少年干净的下颌微微偏过，薄唇咧出清晰的笑意，红润的舌尖下意识抵着齿锋，颜色对比之下的俊朗可称惊艳。如果不是他高耸入云的杀马特锥子头，夏晚风会认为这是个非常好看的孩子。

　　只可惜，这厮是个万人嫌的大学渣，还是个立志成为海淀扛把子的中二病。

　　她又是一声叹，语气轻忽而绝望：“我见过你。昨晚，酒吧后巷，神奇宝贝大赛。”

　　顾长野放松了身体继续葛优瘫，嘴角带着弧度，扬起下巴点了点，以示回应。似乎是想了想，他把左手从兜里拿出来，“咚”的一声落在书案上。

　　夏晚风下意识看过去，就见他指节分明的左手手背上，遍布淤青和血痕擦伤。这种伤痕她在□□古惑仔类型电影里看过，是打架的产物。顾长野皮肤极白，也就更显得伤口触目惊心。

　　夏晚风于是更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下换她不说话了，半晌过去，他问：“怎么说？”

　　他的声音介于男孩与男人之间，略微的低沉，像是夜风沙哑的轻吟。可夏晚风没有忽略这三个字携带的揶揄之意。他在示威，希望她知难而退。

　　真是……幼稚极了。

　　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顾长野同学，请你理解一下。我只是你的家教老师，你认为我关心你的身体健康吗？”

　　“哦，那你关心什么？”

　　“这还用说吗？”

　　“钱？”

　　“对啊。”

　　“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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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晚风看他又笑了，再看时针已经指向10点了，觉得自己还是得效率操作一波。她振奋了一下精神，双手交叠置于书案上，直视着对面的葛优瘫，语气坚定。

　　“我想赌一把。顾长野同学，我赌你是个聪明人。虽然你今年读高二，但是已经满十八岁了，你留级了一年。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你是一个完全行为能力人了，依法要对自己的行为承担民事责任。”

　　顾长野嗯了一声：“法学生？”

　　夏晚风摇头：“这是基本常识。我是学经济的，所以，我想用经济学的角度跟你沟通。”她顿了顿，微笑道，“我忠心地希望，在接下来的学习生活中，我们俩可以建立起愉快的合作关系。甲乙双方，互惠共赢，OK？”

　　此话一出，顾长野终于抬起了他那双懒洋洋的眼皮，加着重音蹦了两个字：“互惠？”

　　“这么说吧。我不在乎你打架，泡吧。我的任务，就是提升你的成绩，然后得到薪水，就这么简单。我与你，不是对立面。”她笑容不变，“你姑姑很关心你，相信你也在乎她的感受，不是么。”

　　顾长野耸了耸肩，算是默认。

　　他真的很沉默，但却不是冷漠。一个家长口中的单亲叛逆少年，顶着杀马特发型，穿衣着装也是黑T大白骷髅，好像生怕人家不知道他的人设。

　　可是这样的一个少年，此刻却坐在这个位置上，接受了一项他本并不乐意的家教服务。

　　还是可以合作的。夏晚风在心里肯定道。

　　“可是，为什么是你呢？”

　　他扬起头来，耷拉着眼角投射过来一道不甚友好的视线，夏晚风有些不合适地想到了雪橇犬，就听顾长野压着声调道，“一分钟五块钱，可不是那么好挣的。”

　　哈士奇的计算能力还算可以，夏晚风抿了一口热牛奶，轻柔的声音在偌大的书房内回响：“顾同学，我能够坐在这里，本身就证明了我的能力。”她笑了笑，“当然，我相信，比起业务能力，你更关心我的……职业素养。”

　　她迎着顾长野的目光，毫无避让，收起了笑容之后，她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平和的肃然，“这样吧，咱们也不要拉锯了，我还赶着回学校呢。我给你交个底吧，成绩、薪水，除此以外，我万事OK。”

　　隐含之意，别说打架泡吧了，就算他中风瘫痪了，只要能把考试过了，薪水管饱，他顾长野是瘫是立，她可管他呢。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也不要想着给我使什么绊子。考虑到你的棘手程度，我认为即便我现在出去跟你姑姑打一架，只要我能提升你的成绩，她应该还是会雇用我。这就是……嗯，爱的力量。”

　　听了最后一句，板着小脸的哈士奇一怔，脸上这才破了冰，嘴角不自觉勾起：“哦。”他刚应了一声，又吱了一声，瞬间把夏晚风的心吊了回去。

　　他说，“啧，晚晚老师。我怎么觉得，你话里有话呢？别是蒙我来着，吧？”

　　夏晚风被他喊得愣住，顾不得感叹这是哈士奇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了，赶忙展颜一笑，宛如一名优秀的楼盘销售，花枝乱颤：“这话说的，你可是我的大金主呢。蒙谁也不能够是您呀！”

　　顾长野挑眉思忖，也不知信了她几分，一手托腮，受伤的那只手指尖在皮椅扶手上轻敲，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夏晚风见状，默默在心里把哈士奇的棘手程度又加了一颗星。说实话，顾长野的心思之细腻，超出了她的预料，甚至反而让她有些难以琢磨了。

　　说他叛逆吧，可面对最关心自己的姑姑，他又给了这份面子。

　　说他中二吧，可就这副板着假正经的沉思脸，还真唬住了瞎，夏晚风都要以为自己的小心思被全盘猜中了。

　　顾长野这厮心思敏锐的很，她方才的话实则处处留了路，都是胡扯——大金主是他姑顾萦，成绩也不一定是付费的唯一标准。蒙骗顾长野如果是一种高效的合作手段，黑心销售夏晚风会毫不犹豫地拈起来就用。

　　心里这么想着，社会黑绵羊夏晚风脸上还是浅笑春风，释放出了满满的友善信息。

　　顾长野还是歪着身子，终于点了点高傲的头颅，算是认可了她的自我推销。就在夏晚风心里一松，准备见好就收，再见byebye的时候，对面的酷拽boy竟然又露出了标志性的笑容。

　　“晚晚老师。”他眉心一动，“你跟其他的人辅导时，也是这样谈判的吗？”

　　“嗯？当然不是，一般孩子家里请个家教，家长哪儿会这么征求他的意见。”她下意识回答，又觉得不太妥当，补了句马屁，“而且，寻常人也没有你这份主见。”

　　顾长野还是笑，终于坐起了身子，但还是懒洋洋地一手撑着脸，勾着嘴角。

　　夏晚风突然又觉得他很像一根竹节虫，细长的身子，慢悠悠的步态，浑身的拟态想把自己伪装成一根最普通的树枝。

　　他说：“唔，哦。那么……合作愉快？”

　　夏晚风郑重点头，真心实意笑着点头。

　　“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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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萦说话算话，果然亲自开车送夏晚风回学校。

　　顾长野小赤佬一个，居然一个人住在金融街附近的高级公寓里，紧临着二环边，地理位置已不是一个优越可以含括的。毕竟房价在十五万每平，呵呵。

　　顾萦显然对今晚的会面非常满意，用她的话说“今儿真是走了大运赶上那小子心情不错”。夏晚风倒觉得，顾长野会选择接受自己帮他补习，估计还是“神奇宝贝大赛”的搞笑因素居多，当然谈判也进行得比较顺利就是了。

　　走之前她留下了自己准备的一套六张考卷，涵盖了理科生顾长野同学所学的全部六门学科，嘱咐他明天下午之前一定要写好，甚至允许他开卷作答。

　　只不过么，从顾长野后半程已经开始可怜兮兮地给自己包扎伤口的形象看，夏晚风并不指望他能乖乖听话。好在当她约定明天下午再见时，问题少年他还是挥了挥手的，虽然也只是背对着她晃了晃。

　　告别难掩兴奋的顾萦，夏晚风回到宿舍，发现只有竹琳一个人在。

　　换了拖鞋走上地垫，她冲着竹琳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后者一手握拳，原地起跳：“Yes！”

　　夏晚风有些纳闷：“不是，我去面试补习，你兴奋个什么劲儿。你有猎头提成啊？”

　　竹琳一手在她眼前摇了摇：“非也非也。你今儿这个对象啊，可是我爸上司的上司的顶头上司的老婆的侄子，能把他搞定，我告诉你，夏晚风同学，可不得了了。”竹琳说着连连自嗨起来，边走边晃，活像一只丰满的企鹅，“我爸要升职啦！”

　　夏晚风无语凝噎，在顾家的时候她一直有用微信跟竹琳保持联系，还奇怪某位妈妈桑怎么对她的面试情况如此上心，感情还有这一手内幕呢。

　　“什么我的对象……你不是说只是同事的孩子吗？算了算了，总体还算顺利，确实是个问题儿童，但是可以沟通。等明天他做了卷子，我再看看能提升多少吧。”

　　说着她脱下外套，整个人摊在椅子上，长长出了口气，“我滴个亲娘喂，跟他姑姑一起等了六个多小时，可把我尬聊坏了。再聊下去，我三围都得交代出去。”

　　竹琳一听，连忙小跑过来，给金主大人殷勤地捏起肩膀来。夏晚风享受了一会儿，随口道：“她们俩呢，快宵禁了，还不回来。”

　　“嗨，戚大小姐可是大忙人，今儿又有两个前来表诉衷肠的呢。”竹琳左右手各伸出一根食指，相对勾了勾，“一个大二学长，一个大四的，快毕业的那个还带了一大盒零食哦。喏，就墙角那个。”

　　偏头看过去，果然是一大个包装成礼物盒的箱子，里头满满当当全是各式小零食，各种口味的Pocky饼干、奶糖、费列罗，偌大一个箱子估计摆了得有四五层，正中间还有一捧红玫瑰，鲜艳欲滴的小模样儿。

　　夏晚风收回视线，临近毕业的告白，满满的心意。

　　可惜了，送错了人。

　　戚雅千金大小姐一个，这种程度的小男生告白，光是大一上学期就不知道收到了多少。零食再多，顶多算一项微不足道的加分项。这不，戚小姐又去见了个大二学长。

　　竹琳显然也是同感，撅了噘嘴唇：“鹿鹿去哪儿我就不知道了，你知道的，她总是神出鬼没的。”

　　夏晚风拍拍竹琳在自己肩膀上忙碌的手，回头一笑，随即打开自己的二手笔记本电脑，活动了一下手脚感慨道：“年轻嘛，就是要追求爱情！你那个商院幼齿小奶糕怎么样了，这阵子也不见你出去了。人家该伤心欲绝了呢。”

　　妈妈桑一甩长发，砸吧着嘴满脸嫌弃：“这种就小几个月的还是没劲，不搭理了。还说我呢，大晚上的你不洗澡又开电脑干嘛，秃刘又给你布置工作了？”

　　“什么秃刘，人家刘主任还是可以的，我写的稿子他意见都不多。”夏晚风熟练地打开Word，设定段落行距、字体，眼冒精光地磨刀霍霍，“问题少年情况复杂，我得趁着这个热乎劲儿，赶紧把合作条款定下来。明儿就忽悠他签了，一劳永逸。”

　　竹琳一听这话后背寒毛蹭蹭起立，看着某人激动敲打键盘的眼神，简直像是要把合作乙方钉死在谈判桌上的样子……

　　阿弥陀佛，顾高中生，为你默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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