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

　　“娘娘您是知道的，人心恐惧之物若非亲眼所见，其恐惧的形态便会因自己内心杜撰而生出许多不同来。而我所探知到的他们所害怕的敲门之物形虽各不相同，但都是一样的东西，那就是，人偶。”

　　人偶？

　　我回眼：“什么样的人偶？”

　　“娘娘还记得坊间有种牵丝戏？老木雕成的人偶不过一尺半多高，可仔细描彩穿衣后，就很是漂亮了！然后再人偶的手脚连上极细的丝线，由艺人操控，舞蹈旋转，作揖交谈无一不可，十分灵动宛如生人！”
　　我点点头：“以前，你们俩似乎还买过一只？”
　　“对，就是那样子的！”小七道：“他们的梦中，都有这么一只人偶被人牵着线来敲门。可他们谁都没见过这人偶的模样，所以只能在脑内或心中杜撰一气，因而什么样子的都有。”

　　“那他们怎知是人偶？”金果儿疑道。

　　“影子。”我道：“他们定是瞧见门外映进来的影子。”

　　小七点点头：“许是吧！他们梦里的这个东西大多都被杜撰得太过不成样子了……”

　　“那金果儿你呢？”我转头问道。

　　“此地虽是水乡温润之地，城外却有两座相邻高山，因满月时，月亮会从两山之间升起，因而名曰抱月峰。我询问过此地的土地，怀安一地并无多少存过坏心思的诡族，都是些不入流的小妖而已。”
　　“那你可问过岑府迄今发生了何事，导致了这般人心惶惶？”
　　“问过，说是前几年，岑府的夫人难产后身体亏虚，被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黄仙占了身，甚至做出过吸食人血这样的事。当时，说是请来了京城肖家的很厉害的一位少家主，驱了邪祟，这才好了。可这才没多久，岑府又出了事！上月，几个小厮夜里出门喝酒，回来就说遇了鬼，疯魔得疯魔，撞死的撞死。而且从那时起，岑府的家宅总时不时会在夜半响起敲门之声，且那几个撞了邪祟的小厮所住的院子，传说也时不时会瞧见有异常的人影晃动。”

　　我听罢，心里似也有了些梗概，若真如城隍土地所说，此地诡族并不复杂，那这些事。该是不难解决。

　　且听闻这些手段，我更笃定。这民间家宅有异，其实也不过那些缘由。循着因去寻，结局要么是撞了邪祟，要么是人为。只要究其原因，总会解决。

　　“对了娘娘，”金果儿突然道：“肖先生一早就让家书来喊咱们了，说是岑大人在前厅已经备下早膳。咱们是客，得早些过去。”

　　我点点头。也是，这初来乍到，一应招待都是得了肖晏卿的光，不能失了他的颜面。

　　我快速换上一身烟青色的束腰长衫，衣角上绣着一簇风骨卓然的烟色墨竹，行走间，十分风雅灵动，很是深得我心。

　　出了门，肖晏卿和家书已在庭下等候了。见我仨出来，才一道往前厅去和岑大人一家用早饭。

　　席间，我与肖晏卿自然是要询问眼下岑府所处之境，毕竟受人之托，便要忠人之事。更何况顾大人在赵州府帮了我等一个不小的忙，且这岑大人一家更是热情周到，实在没有不尽心的道理。

　　一番言语往来，这岑府眼下所遇之事与金果儿和小七昨夜打探到的的确相差无几。只是从岑大人口中，我们得知了许多更不为人知的细节：

　　上月时，岑府有四个小厮夜里偷跑出门去喝酒耍钱，经常将天亮时才归。不料那一日，那几人回来时竟都发了疯魔！一时死的死，活的，也好不到哪里去！询问下，活的几个才睚眦迸裂地说，是回来的路上，他们遇见了一个无人操控，却可漂浮半空唱歌跳舞的人偶向他们索命呢！

　　又是人偶……我微微皱了眉。

　　岑大人说，据那活着的人说，当时情形是这般：因岑大人一向家教严厉，加之那几个当夜手气实在不好，输了钱，约莫不过寅时半刻，便都悻悻而回了。

　　而那人偶就这样飘飘忽忽出现在四下俱寂的长街上！飘飘忽忽地在空中咿咿呀呀地仿若唱跳着什么戏文……

　　那四人见状都吓得不行，本欲绕道而走，可偏生有人脚下一滑，出了声！那人偶听见，骤然怒目而视！方才还柔情百转的模样，被他们一惊，突然变了脸！霎时幻成了一只厉鬼，披头散发地便向他们冲了过来！

　　四人霎时疯也似地四处奔逃，慌忙中，回来三个，丢了一个。那回来的三人回来了便一直疯魔呼喊，不到中午时分便吓破了胆，面色灰绿地死了一个。还有一个也活了不多时日，因忍受不了终日惶惶而一头碰死了。
　　至于丢了的那个，岑大人派人出去寻找，却在城外抱月峰的一片人迹罕至的竹林里寻到的。

　　寻到的时候，尸身都发了臭。之所以寻了这么久，是因着按理，怀安府的城门是要到卯时才能开的。可自开城门后，并无任何人瞧见那丢了的人出了城去！所以众人也没有多在城外寻找。待一拾荒老人发现，便是已过数日了。
　　饶是如此，可人们仍能发现，那人至死时，浑身精血是一滴不剩了！

　　而至于剩下的一个，岑大人命人给了钱封了口，送回乡下去，怕是这辈子都要疯魔过活。

　　可此事并没完结……

　　那四人死的死，疯得疯。一时间，别说岑府，连整个怀安城都人心惶惶起来！
　　有人说也在夜半之时，也在长街上见过那人偶；也有好事胆大的，也曾半夜故意去寻，却遍寻不着。

　　可就在此时，岑府有守夜的也差点发了疯，说，在那四人住过、眼下已然空了的的院子里，瞧见了许多幢幢人影，还瞧见死去的那三个坐在院子里喝酒耍钱！

　　与此同时，也有人说会在夜半时分听见有人敲门，映着堂外月色，那门上映出的，是一个不过一尺半高，漂浮于半空的人偶！

　　事已至此，整个岑府早已人心惶惶却不敢多言。毕竟岑大人是此地巡抚，巡抚家中接二连三地糟了邪祟，传了出去，更是丢了朝廷的颜面！

　　但这难处的确也是难……无奈，岑大人只能将此事告知了好友顾大人，这才有了顾大人请肖晏卿过来帮忙一事。

　　待岑大人将此番事件交代完毕，竟也快到该用午膳的时候了。

　　我往堂外望去，天色暗淡，竟是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可昨夜我与肖晏卿在屋外坐了半宿，虽说是变了天，有些风冷月清，但我仍能记起昨夜星光尚好，并不像有雨的天象。

　　岑大人见我往堂外望去，许是以为我坐久生厌，忙转话说道：“先生与公子今日可有什么行程安排？”

　　肖晏卿摇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眼下，晏卿受顾大人所托，自然是要为大人您优先解决燃眉之急。”
　　“那真是太好了！”岑大人抚掌感激道：“都说，为将者戎马一生，杀伐气戾，最是不容易招惹这些东西。往日我更是不信。可眼下，我岑府的遭遇，实在领岑某我不知该如何处置。若先生能解了岑某的燃眉之急，岑某定不胜感激！对了，先生即出自京都肖氏，不知先生……师从何人啊？”

　　肖晏卿听于此，目色微微一暗，正襟拱手道：“家父，正是钦天寮的扶正天官肖天，肖御云。”

　　“御云湛露扶五洲！你的父亲是肖氏的家主肖御云？”岑大人听罢忽然起身惊道。

　　肖晏卿亦站起身，拱手道：“正是。”

　　“哎呀！传闻御云君膝下只有一子，那先生您便是肖家的少家主？可……前几年为我夫人祓魔的那位也说是肖家的少家主……”

　　我不忍轻笑，这肖皓可真是……

　　“实不相瞒，那是我叔父之子，乃是我的兄长。这些年，我父亲行踪不定，肖家一应事务皆有我叔父掌管。兄长他……”
　　岑大人忽然扶住肖晏卿的臂膀，神色了然：“我知。我知。先生仙风道骨，说您是少家主，我还是信的。若换做旁人，我倒真是要对京都第一驱魔世家的招牌有了质疑……只是如今，京都今时不同往日了。先生可曾听说，钦天寮来了位新的天师？”

　　“是姓霍么？”肖晏卿略微皱眉道。
　　“是了，不瞒先生，我能被左迁到这怀安府，多半也是拜他所赐。”
　　“为何？”
　　“为何？”岑大人嗤声一笑：“左不过是不肯与他一道罢了！哎……不提这个，只是，先生可得清楚，这霍天师不是个简单人，其人野心勃勃，大有将钦天寮乃至整个朝局都要纳为己用之势！你父亲御云君常年在外，行踪不定，可别……”
　　肖晏卿听罢眉头更深，可见岑大人一席之言，他也并不是不曾担心。他抬眼，对岑大人点了点头：“多谢大人提醒。”

　　岑大人笑了一声，示意肖晏卿坐，自己也直了身，回到正位。可还未等他坐下，便有一个小厮铁青了脸，急急地慌张入堂而来。

　　我见那小厮在岑大人耳边耳语一句，岑大人忽然起身：“当真？”

　　那小厮脸色似要哭了出来：“大人！您还是出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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