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华烬

　　佟啸捋着胡须呵呵笑着，心道幸得千阳门的人还没到，这个丫头小小年纪剑术就如此精湛，真是后生可畏。

　　他折过身随手取了一张木牌，念道：“紫伶宫第三场，对逍遥阁！”

　　选上逍遥阁这样的三等门派，场下多人欷歔。这样一来，好戏只能在后头。

　　这时叶绯和叶筠一起站在了窗檐下，她四下张望，发现千阳门掌门仍未到席。哀哀叹了口气道：“唉，可惜！全天下最俊美的剑圣却缺席了，我今夜本是专程为他而来呢。”

　　叶筠侧过脸瞧着她，无奈道：“绯儿，你要记着你如今可是成了婚的人。也难怪郡驸马今夜不肯来了。”

　　叶绯不以为然，撅着嘴道：“别提他了，自从当了我的驸马，跟转了性似的，现在成天沉迷于破案缉凶。活生生成了二皇兄的马前卒！”

　　叶筠被逗的一笑，却不打算说破，只道：“你二皇兄如今可是朝中贪腐之辈眼里的活阎王，至于郡驸马，那也是个小阎王！”

　　想象着两幅凶神恶煞的面孔，叶绯不禁咯咯笑了起来，赞叹道：“什么都可以不服，就得服三皇兄的嘴。难怪二皇兄成天避着你！”

　　无心之言，听在叶筠耳里却当了真。他煞有介事的反问道：“何以这样认为？”

　　叶绯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的后半句糊涂话，吃吃道：“三皇兄，我是指你有的时候很能说道，没有别的意思。”

　　叶筠瞧着她为难的神色，忽又笑了笑，露出如皓月般的齿线，道：“你啊...瞧，那姑娘又胜了！”

　　叶绯急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逍遥阁派出应战的大弟子此刻跪在台子上，身边的剑被劈成了两截，正连连拜着李嫣然求饶。

　　她忽的来了兴致，喊来屋外门口处侍立的贴身婢子阿桐，将自己头上别着的一朵朱色宫纱玫瑰递给她，吩咐让其亲手送给李嫣然。

　　在旁的叶筠静看不语，想那江湖血性女子，又岂能真心领受这如同打赏戏子般的青睐。

　　此时李嫣然连胜三场下台，惹得不少门派眼红。下行道上，有举止轻佻的看客拥堵在她面前跃跃欲试，想要一窥她的真容。

　　阿桐送来的宫纱玫瑰很快便吸引来不少的目光，李嫣然将花接在手里，不禁回过头远眺了一眼那个雅间。虽然看不清叶绯和她身旁的叶筠脸上的神色，但依稀可见叶绯朝她点了点头。

　　“有劳姑娘代为谢过郡主！”虽心下觉得此举荒谬而多余，于情面却不好拂了叶绯的美意。李嫣然略一拱手，恭敬道。

　　阿桐退下之后，白狸恰巧赶了过来。她瞧见李嫣然手里握着一朵模样甚是精巧秀美的纱花，惊讶道：“少宫主，这是什么？”

　　看白狸左顾右看的张望，李嫣然便知她是想歪了。她见机反手将手里的花儿悄悄塞进了白狸的手里，低声说道：“送你了。”

　　白狸见她不拿这花当回事，便放心不少，跟上前接着说道：“少宫主，您看属下们多么开心！”

　　李嫣然扭头看去，紫伶宫弟子们被围在人群之中，瞧她们一个个谈笑风生兴致颇高的样子，她忍不住感叹。自母亲离开以后，从没有见过她们这样轻松大胆的在外人面前欢笑。

　　白狸看不大清李嫣然面纱后的表情，心里只当她也是高兴的吧。想来自己与红狸不同，比少宫主还要年长两岁，也算是亲眼目睹了少宫主是如何在宫主的栽培之下，才能辛苦修习得如今的功夫。同样的造诣，宫主也许用了十年二十年才达成，而她却只给了少宫主三年的时间......

　　推心置腹，同为紫伶宫一手养大的女子，她从不觉得身为紫伶宫少宫主是一种幸运，它更多的意味着挑战，意味着负担罢了。

　　李嫣然沉默了会儿，问道：“红狸还没有回来？”

　　白狸摇摇头道：“少宫主不必多虑，以红狸的身手，一般人伤不了她。”

　　李嫣然叹了口气，低头看着自己的外衫下摆：“方才不小心弄坏了衣裳，若红狸在还能找她缝补。”

　　白狸这才瞧见那一袭幽紫色绡衣底下露着一个拳口大的裂缝，有些哭笑不得的回道：“平常也就红狸随身带着针线，偏生她不在。这样吧少宫主，您先换了我的外衫对付着？”

　　李嫣然抬手制止：“也不防事。我们歇着去吧，今夜怕是免不了宿战！”

　　白狸道：“好！少宫主这边走......”

　　叶绯听得手下的阿桐回来说那紫伶宫少宫主亲自接了宫花，心里十分畅快。她拉着叶筠坐回了座位上，再吩咐阿桐送上几盘点心。

　　“三皇兄，依你看这位少宫主会不会是位美人呢？”叶绯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打趣问道。

　　叶筠心里装着事，乍听她这么一说，倒确实来了几分兴致。说道：“瞧着身段是极好，只是瞧不见脸。”

　　叶绯抿了抿嘴，叹息道：“我听说三皇兄看待女子素来眼界甚高，缨妃亲妹孙琬都是人见人夸的好容貌了，可三皇兄你说人家声音太粗。这么多年来统共就听闻三皇兄中意过一张脸，便是骠骑将军府的独女寒杏微。”

　　“话说回来，那寒姑娘漂亮是极漂亮。可是寒将军今晨竟突然遭了刺杀，我听郡驸马说寒姑娘已昏迷了半日未醒。唉，真是不幸......”

　　说完叶绯故意留意着叶筠的面色，看起来这件事他果然是知情的。

　　叶筠没有料到话题被扯到这儿，他叹了口气说道：“寒将军之事我也是出了宫才得知。想来父皇此刻又要头疼了...”

　　就这样......？叶绯心下暗骂那坊间造谣者，害她还真以为三皇兄有意迎娶寒杏微为翊王妃。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李嫣然还在白狸的守护下闭目养神，忽听得场下似乎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千阳门！快看，是千阳门赶到了！”

　　台上的佟啸闻听也打起了精神，莫南风可算是来了。

　　“少宫主，醒醒！少宫主！！”白狸急切的跑到李嫣然跟前，连声唤道。

　　李嫣然站了起来，向白狸抛去一个眼神：“莫慌！”

　　白狸一边上前带路，一边急道：“是红狸，少宫主快看！是红狸在他们手里！”

　　李嫣然怎会不觉，红狸果然还是出事了。她跟上白狸的步伐，走到了那顶被人墙团团围住的一顶红轿前。

　　“......”被捆缚住一双手臂塞住嘴巴的红狸就被丢在了轿子前面的地上，红色的衣衫之上可见片片湿迹。在见到李嫣然和白狸的瞬间，她热泪盈眶。拼着命叫唤，却发不出声来。

　　“左使！”

　　“放了我们左使！”越来越多的紫伶宫弟子闻声聚集到哄闹点，见状纷纷义愤填膺的喊道。

　　千阳门乃是叱咤江湖的大门派，今夜一行的阵势却完全不同于传闻，除了轿夫之外，仅来了七八人。

　　李嫣然亲自上前将红狸身上的绳子解开，此时近身查看，她才忽然意识到在她无意间碰到红狸的腿的时候，她看自己的眼神是那样的畏惧躲闪。

　　她下意识用手指去擦了擦沾在红狸裙子上的湿迹，并不是血，那是...脏液......

　　“不怕，不怕！”她咬牙拍了拍红狸的肩膀，一边低声安抚，一边摘下含在她嘴里的布团。

　　取到最后一片的时候，李嫣然手不禁一颤，最后一片红狸并不愿意松口。她知道，她是害怕面对自己，害怕面对同门的姐妹了。

　　“听我的，不怕，红狸，我会替你报仇......”李嫣然说话的声音极低，只有她们自己才能听到。虽是安抚的语气，但只有李嫣然自己知道，这一刻她是多么想倾注自己全身的力量去保护她，去手刃那个伤害她的人！

　　“......”取下最后一片脏布的时候，红狸没有挣扎，可转瞬之间，她便咬住了李嫣然的手腕。仿佛拼尽了所有的力气，丧失理智的她似乎忘了自己咬的是一个人的血肉之躯。

　　李嫣然忍着痛，没有推开她。她知道她没有保护好她，这是她应得的。

　　白狸等人根本没有往事实的方面想，在她们眼中的红狸虽然负了伤，但衣衫是齐整的。故而白狸实在不解红狸为何有如此举动，她旋即上前拉开红狸，轻声喝道：“放开少宫主，红狸！”

　　红狸这才松开了血迹模糊的牙齿，扑进白狸的怀里痛哭不止。

　　所幸她咬的是左手，李嫣然吸了口气，挥剑直指向红轿：“伤我紫伶宫之人，一个也别想走！”

　　“莫掌门！”

　　“莫南风！

　　周围紧绷着的气氛随着李嫣然这杀气腾腾的一句话瞬间炸开。越来越多的目光从比武台上挪到了他们的所在，一层层的人墙将他们围的水泄不通。方才的小争小论不见了，此刻满耳皆是呼吁莫南风出轿应战的叫嚣声。

　　叶绯叶筠二人离的远，为了安全着想他们也不敢亲自上前打探。隐约看到是紫伶宫的人和人掐了起来，却不知因由，叶绯火急火燎的唤来阿桐替她前去探听消息。

　　佟啸干脆叫停了台上的比试，一跃也飞身至红轿前。站定脚后，他看看了站的笔直的李嫣然，又看了看轿帘上隐隐透出的一个人影，说道：“莫掌门既然来了，又和紫伶宫有了些许过节。我看这样吧，请二位至比武台上一决高下！”

　　此言一出，立即得到在场江湖人士的欢呼拥持。在他们看来，两强相争也让他们省些力气。

　　红轿中人竟是如梦方醒般，他伸了个懒腰，开口道：“区区紫伶宫，还敢与我千阳门争锋！”

　　李嫣然早就听闻莫南风的为人和他的武功一样诡谲多变，也心知纵使母亲当年与他交手，亦未能将他置于死地。可即便如此，红狸的账，她今夜一定要跟他算清楚！

　　“少废话，今日一决，若莫掌门败了，我要他们所有人的人头！”她目光一个个扫过轿子周围的千阳门弟子，恨不得马上就可以将他们挫骨扬灰。说罢，她便率先飞至比武台上，执剑以待。

　　轿中人扬起唇角笑了笑，下一秒，他像是瞬间移出轿子，飞身一跃掠过人群，落脚在李嫣然的面前。

　　佟啸却在原地愣了片刻，记忆中莫南风没有戴面具的习惯，他的声音似乎也更为低沉一些，如果没记错的话。但是很快他又推翻了自己的怀疑，像方才那人所展示的深厚功力，除了莫南风，还能有谁呢？如是想着，他也飞身回到比武台上，命令敲打锣鼓的手下准备。

　　一声清脆的锣响，召集了所有人的目光。霎时间，同样不以面貌示人的二人便陷入一场恶战。

　　不一会儿，遭遇大敌的吞尘剑在狂沙剑粗糙笨拙的浑重剑身下被一次次压制住，李嫣然纵使剑法再为精妙，也在一次次的化解对面的招式中越来越感觉到力不从心。如此下去 ，自己终会不敌他，她心里很清楚。想要取胜，只能从速取巧。

　　可不管她怎样变着手法化守为攻，对方也都能吃下她的招式。他伤不了她，她同样也伤不了他。

　　此时此刻在旁观战的佟啸却已然断定，台上一身灰衣体型欣长的男子绝不是莫南风！莫南风此时的安危他已顾不得多想，他只是猜测着这个功力甚至在莫南风之上的男人为何要假扮他？他今夜来此的意图又会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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