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华烬

作者:染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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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容赴死



      岁华烬/染喏

      自十六年前先太子叶晋于登位大典前夕被刺身亡,玉珩岑氏趁机起兵谋反建立北良,将夅国一分为二之后,长江上下边境连年来战火不休。

      曾经拥有四十州辽阔疆土的夅国连失江北十七州,宛如一只雄鹰被生生折断了一根翅膀。加上多年战争消耗,不堪重负的朝廷终究还是承认了北良政权。

      常言道虎落平阳被犬欺,昔日仅有弹丸之地的西南小国舒国,它的子民们竟也附和着北良,开始称夅国为南夅。夅国第十位君主叶霖虽震怒,却也对目前已成定局的三分天下无能为力。

      时南夅铎远三年正月十四,京畿玉珩西郊苍苇庵

      一扇被风刮蚀得裂痕斑驳的门拦住了去路,缠着白面纱身披朱色绵斗篷的女子松开马鞍,上前扣了扣门环,高声问道:“我们是来祭香火的,里面有人吗?”

      北风掀过,屋顶青瓦上飘落片片枯叶。此时高坐于白马之上,头戴白纱帷帽通体雪衣的女子定定的盯着前面紧闭的门。她感受的到方圆百米的动静,里面早就空无一人。

      “开开门!无言师太,您在里面吗?”红狸拍门的力道越来越大,久无人应,她掏出袖中的短刀,正欲去挑门闩。

      “住手,里面没人,我们走吧。”李嫣然语气平淡的说着,将马掉过头。

      红狸一脸不解的跑上前拦住白马,拱手昂视着她的少主人,问道:“少宫主,您难道一点都不担心宫主的安危吗?”

      李嫣然闭了闭眼,面纱下神情麻木的说道:“娘树敌不少,兴许又搬到哪里去避风头了。”

      红狸暗暗摇了摇头,说道:“正因此,您不应该更着急吗?宫主的飞鸽传书早在数月前便断了音信,此事定有蹊跷!属下们多次劝谏您早日来探望宫主,您却不依...”

      李嫣然呼吸变得更为急促,她垂眸冷冷瞧着红狸道:“娘皈依佛门便是不愿再受俗世打扰,你我都是俗世中人。来庵中数次,可有见过娘笑脸相迎?”

      红狸愣了愣,叹息道:“可是少宫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李嫣然不再言语,独自打马先行。

      红狸的担忧她何尝不知。紫伶宫系娘亲李楚菡一手创立,最初不过七人,都是李楚菡从奸商手里救下的一个叫做紫伶的戏班子里的女戏子。转眼十年弹指而逝,如今的紫伶宫已有女弟子千人之众,这还不算最多的时候。

      几经战乱流离,紫伶宫上上下下亦搬迁了数次。从最初极南之地潮州鹭鸶郡平柳县那片一望无际的美丽滩涂,到泸州荡郡阖泽县的终南山...她们一路迁移至玉珩城外,这才是安定下来的第二年。

      一年前,李楚菡突然宣称即日起遁入空门,断绝前尘,此后唯有法号称无言。

      李楚菡是否真的大彻大悟李嫣然不知道,可只有她知道,在娘住进苍苇庵的前一夜她还去杀了人,为了五百两白银。在这物资匮乏时有瘟疫旱涝的年景下,这点银子还不够维持紫伶宫一年的生计。

      娘到底杀了多少人,她已经算不清了,可紫伶宫剩下多少底子娘从未瞒过她。这么多年来,娘杀人如麻却从未动过官场的人,即使赏金高出数十百倍。关于这一点娘也从未向她说明过什么。

      半年前,李嫣然提出过解散紫伶宫。当时自愿离开的人仅有三成,更没承想短短半个月之后,那三成人之中竟又有八成陆陆续续重新回来了。她们早已将紫伶宫视为唯一的归宿,宁死也要共存亡。

      从此李嫣然便断了这个念头,开始摸索着门道挣银子。

      去年春季,她花了两百两在玉珩拾舫街开了一家酒楼,目前勉强维持日盈十两白银。

      又花了一百两在青口渡开了一家赌场,除了逢年过节生意好些一日能盈个二三十两白银,寻常日子还得倒贴几百文铜钱。

      吃喝问题眼下是不愁,买地筑屋、锻造兵器却需要一大笔银子。思至此处,李嫣然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幼年时所见娘亲画的工笔图。那样奢华的房子,处处可见笔下勾勒的线条无比细腻而真实。

      她常常想,娘生的那样美,武功更是独步天下,是生于什么样的人家呢?为何她会孤独终老?爹还在人世吗?为何娘从未说起他,却又那么偏执的反复画着一张男人的画像。

      随着年龄见长,越来越多的属下背地里偷偷议论说她长得不像她娘。虽说都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好容貌,从五官到骨架,她们却很少有相似之处。说到性情,派中弟子都觉得论杀伐决断,少宫主还不及宫主一半。

      李嫣然对此素来并不计较。只是明日便是十五州剑圣大会了,为了在京畿站住脚,也为了稳住本派弟子,此战她必须赢!

      翌日一早 南夅骠骑将军府

      镂刻精致的内嵌式移动竹门在丫鬟的手里灵活的游走,一层层堆叠在侧,糊在里面的淡青色软纱依旧半透明。第一缕阳光投射进来,照在檀木软榻上,寒杏微一睁眼便哈了口气,懒洋洋的从蚕丝被褥里爬了出来。

      梳洗完后,她迫不及待的跑去卧室旁的偏厅里查点今夜出游所备之物。一一点齐了,这才规规矩矩的跟了奶娘丫鬟前去正轩楼请安。

      寒祁正在院子里手把手教寒瑜功夫,寒夫人品着早茶在一旁观看。两人都没察觉到寒杏微过来,她假作鬼脸吓人的把戏才得逞。

      “你这丫头不学好,改明儿开始也跟你弟弟一块儿来练功!”阳光下寒祁眯着眼睛,故意恐吓道。

      寒杏微钻进母亲寒夫人怀里,调皮的口气道:“爹爹就我这一个女儿,您不心疼,娘就不心疼了么?”

      寒祁瞧着夫人陈氏,无奈的叹了口气:“真是冤家!还好有瑜儿,不然我这一世英名可就后继无人咯。”

      陈氏睨了一眼台阶之下只有六岁的小不点,笑容温和:“老爷这是要秋后算账咯?当初妾身可是尽心尽力的替您张罗纳妾。剃头担子一头热,您不高兴啊!”

      寒祁心里有些酸,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谁能料着这么多年来自己会膝下无子呢?谭丞相膝下无女便寻常与他诉苦,他这苦却是无人可诉了,谁叫他年轻气盛时只肯娶一人。

      如今他就指望着寒杏微能找个好夫家,养子寒瑜将来能子承父业。

      寒杏微见父亲不说话,便顺势上前抱住他的手臂,诚恳道:“像爹这样痴情的大英雄大将军,古来也不曾多闻的。娘可是捡着宝了!”

      陈氏呵呵笑了笑,喜悦溢于言表。嘴上却道:“微儿的嘴跟抹了蜜似的,老爷可要当心。”

      寒祁旋即走开,大袖一挥让寒杏微扑了个空。他扭头捋了捋胡子,严肃道:“说罢,有何事要求爹?”

      寒杏微哪里就能被唬住,揪起她爹的袖沿儿轻轻摇晃,回道:“女儿听说今夜的长阑街上有五年才开一回的十五州剑圣大会,长阑街离妄河也不远,女儿可否……”

      寒祁瞪她的眼珠子已经凸起,她这才住了口,下意识躲远了些。

      陈氏见气氛紧张,旋即插了一句:“可不是,妄河上游处转个弯不就是长阑街了。多派几个人跟着,瞧一眼倒也是不打紧的。”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爹爹!”不留神间寒瑜也顺着阶梯爬了上来,躲在他姐姐的身后欢呼道。

      寒祁上前一把便抱起寒瑜,将他扔回了院前的青砖地上。厉声骂道:“你个小兔崽子瞎凑个什么热闹!剑圣大会岂是你们这些良家子弟该瞧的?哪一回的剑圣大会不闹出几十条人命?那是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活腻歪了你们!”

      他刚说完,一支灰羽箭便朝他的胸膛急速飞了过来,他甚至还来不及回头看到它,便被穿透了身子。

      淅淅沥沥的血水从他高大的身躯上喷洒而出,他极力扭头去看,那高墙之上的黑影如同闪电一般消失于无形。

      “老爷!”陈氏哀嚎一声,推翻了茶几直接越过朝他奔去。她冲上前的那一刻,他身子正好倾倒在她身上,幸得她身材比一般女子高些才能稳住脚。尖锐的箭镞带着他温热的鲜血,一层层不断打湿她胸口的衣衫。

      “老爷,您别怕,妾身陪着你!”陈氏双手托着寒祁的脸,看着他开始泛黑的嘴唇,她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模糊了视线。

      “快!去找大夫!”她嘶吼着,紧紧的拥着他,生怕他的身子冷下去。

      亲眼目睹了父亲毫无征兆的倒在自己眼前,寒杏微一双手不停的颤抖,鲜血充斥了她的眼睛。她不敢相信这一幕竟是真的!明明刚刚父亲还训斥她,为什么会这样?他才刚从战场上撤兵回来不到一个月,为什么会这样……

      寒瑜年少并不知生离死别为何物,他只是瞧见父亲倒在了地上,流了很多的血。“哇”的一声他便大哭起来,跟上去努力用自己的袖子帮父亲揩拭着嘴角的鲜血。

      “爹!爹,你醒醒,你不要睡,你和微儿说说话好不好?”寒杏微终于伏跪在寒祁身侧,呼吸急促气息紊乱,一时间泪连成线。

      寒祁目光已有些涣散,弥留之际,他瞧见家人围绕在身侧的模糊面孔。虽聒噪的耳朵里已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但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身为一个战士死在战场上固然无悔,能死在心爱之人的怀里,才是最幸福的。

      “不,不要……替我报仇!你,你们,要好好……活下去……”

      他极力的说着,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说出口。他只觉得喉咙被堵住,再也喘不过一口气来,便放弃了。最后动了动嘴唇,他扯出一个笑来,从容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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