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妖不殊途

　　姗姗来迟的飞雪漫天飞舞，似柳絮似杨花，纷纷扬扬飘落。

　　望眼望去，苍云峰上皑皑一片，银装素裹冰清玉洁。洛长离接过一片雪花，任它在掌心慢慢融化。

　　世间的万物，无论是雪亦或是其他，都在经历着从生到死，从存在到覆灭的过程，而聚散，只是这个过程中匆匆。

　　她虽明白，却放不下。

　　越是到这种时候，越容易想起昔日的种种。

　　回首眷恋，似又看见了自己与苍云弟子们欢声笑语、嬉笑打闹的场面……转眼间，一切又都烟消云散了，惟余白茫茫一片。

　　回过头，周围空无一人，她哈了口气，今年的冬天比往年冬日冷了好多啊。

　　也罢，该走了，玄英还在山下等着。

　　去往山下的路上，洛长离突然看见了冰天雪地中站着的娇俏的人儿，跺着脚，哈着气。

　　“你在这里干嘛呢？”洛长离笑言。

　　“我……赏雪啊。”少女的眼神躲闪着，心高气傲的她是绝不会说出来为她送别这么矫情的事情。

　　“苍云的最佳赏雪地，望天台，你应该去那里。”洛长离故意逗她。

　　“为什么非要去那里？我就喜欢在这里赏雪！”翎默一抬下巴道。

　　“好好好，随你啦，看在你来和我告别的份上，我就不戳破你这小心思了。”

　　“你……你少自作多情了，谁说我是来送你的！”

　　洛长离耸耸肩，“既然不是来送我的？那好，告辞，我走了。”

　　翎默追上前拦在她面前，一口气说出了心中的话，“洛长离，你不用害怕自己一个人，每年我都会去昆仑看你的。”

　　“好呀。”洛长离一拍她的头，嘴角漾起笑意。自己要去的地方是伏魔渊了，这丫头竟然还要来看她，难道他们没告诉她实情吗？也好。

　　“笨蛋洛长离，你在看什么？”翎默见她出神地看向东南方，心中疑惑。

　　洛长离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立着，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翎默猛地想起，“那个，我想，慕辞哥哥应该是有事情才没来和你告别的，你不要记恨他。”

　　她的话刚说完，便听见了飞雪之中传来一阵琴音，洛长离泛起浅浅的笑意，“他已经和我告别了。”

　　静静地听着慕辞弹起的曲子，洛长离思绪回到了一日前地牢的夜晚。

　　“这首曲子我以前从未听过，它叫什么名字？”

　　“《参商》。”

　　“参商……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原来你我最后的结局还是以分离收场。”她的语气很轻松，像是不以为意这样的事情，但心中却知道这字字句句如同煎心，万般艰难才勉强说出了口。

　　慕辞抬起了眸，看她良久后，道：“分别是暂时的，等我十年，十年之后，我便会来找你。”

　　“真的吗！？十年之后你真的会来找我？”她的心又欢悦起来了。

　　“承此一诺，不负卿意。”他轻轻浅笑地笑起。

　　洛长离仿佛看见他眸中有光芒千千万万，驱散心中所有的晦涩惨淡，一曲《参商》，心中欲暖。

　　飞雪中，琴声未歇。

　　洛长离喃喃道，“慕辞，我会一直在伏魔渊等着你，不管是炼狱雷火，还是魂魄被蚕食，我都会等着你，等你来找我。”

　　她伸出了手掌，一朵蓝连慢慢成形。吹了声口哨，一只青鸟从远处飞来，“青鸟，替我送给他吧。”

　　鹅毛大雪还在不停下着，落在白衣人的发上、眉眼上，他弹着琴，整个人似乎与茫茫天地融为了一体。

　　长离，不能相送，惟有以歌赠别。

　　天边忽有一只青鸟飞来，停在了琴弦上，嘴角衔着一朵蓝花。

　　他停下拨琴，取下了蓝花，轻轻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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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下来，山雪纷飞，梅香盈袖。

　　走一步，数一步，已经走了一千八百多步台阶了。

　　半腰处，梅花侧畔，他负手而立。

　　洛长离拾级而下，静默地看着他，彼此相见，竟都有些恍然。最后，她微微笑起，“恭喜你，心愿达成了。”

　　“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方式去完成这件事？”他沉沉地说道。

　　“这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不是吗？”洛长离似笑非笑道。

　　“你非要如此折磨自己来惩罚我吗。”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一种无力感和罪恶感交织着，渐渐地笼上心头。

　　“惩罚你？我并未有此意，只是在帮你完成你的心愿，你让我自露身份，我便照做。如今你的心愿达成了，所有的人都知道了我是妖，是上古的蓝连，我被钉入八十一颗破元钉，还要被打入伏魔渊中不得超生，满意了吗？”洛长离盯着他的目光如麦芒般讥诮。

　　“我……”他紧握着手心隐忍着。

　　“你出此计策不就是想得到首席大弟子之位，其实……你直接告诉我，我也是会帮你实现的。”

　　他一怔，随即纵声长笑了起来，“原来在你的心目中，我就只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啊！哈哈哈……”他突然停止了笑，狠狠地一拳砸向身边的梅。

　　红色梅花，飘落了一地。

　　“对，你就是这样的人！慕辞因为此事受到了牵连，最后的受益者不就是你吗？”洛长离面无表情地说道。

　　她要不断地刺激凌渊，这样，她才能确认一件事情。

　　一片苦心，换来的却是她的误解。

　　在她心中，他究竟算什么，算什么！心中的恶魔出来了，他面目变得狰狞，“洛长离，你究竟懂不懂，你已经被感情蒙蔽了，你不再是以前的洛长离，我要让你认清自己的身份！我要你清醒过来！”

　　他朝她拍出了一掌，洛长离不躲不避，只是轻叹了口气，其实她很少叹气的，“该清醒的人是你，我虽却从不会因情所蒙蔽，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那么凌渊你呢，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他的眼神变得茫然，手在离她的三寸时停了下来，“是啊，我……我在做什么……是我毁了苍云，是我害了你……”

　　洛长离握上了他的拳头，淡淡道：“你说我变了，错了，其实变的人是你。”

　　她的话语在他的脑中却突然爆炸，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好像遮蔽他双眼的云雾被人拨开，他的手慢慢地垂落，“长离，对不起……”

　　洛长离摇了摇头，“你没有对不起我，我知道，你这样做只是能够让我早日看清这一切，毕竟瞒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该来的总会来，而且我这样做也不单单只是为了成全你的心愿，我也是有私心的。”

　　凌渊思忖着，不明洛长离的话。

　　洛长离继续道：“先前说你是为了首席大弟子之位的那些话，这些话并非真心，只是为了让你看清自己。再说，我们都认识几年了，你什么样的人，我会不清楚吗！”

　　他转过头去，眼睛已经湿润了，“山下设有结界，东西南处各有法阵陷阱，你往北边小道走，路虽难行，但是可以直通山下，掌门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的。”

　　洛长离挑了挑眉，“你要放我走？可是我不想走。”

　　“为什么？”他惊诧道。

　　“做错事就应该接受惩罚，而且我若走了，你怎么办？私放妖孽，罪过不小啊……”洛长离啧啧道。

　　“这个不用你担心……”

　　“好吧，那我不担心，可是我不想一辈子东躲西藏，见到捉妖师就得跑。”

　　“……随你！”

　　“本来就是随我。”洛长离笑道，感觉又回到了从前那种拌嘴逗乐的日子。

　　“长离，你恨我吗？”他突然开口道。

　　洛长离偏过头，认真地思考着，严肃道，“要是你没有在大殿上为我求情，我想我是会恨你的。”她笑着一拳头砸向他的胸口。

　　所有的恩怨随着这一拳在此刻一笔勾销，悉数的误会在漫天飞雪中涣然冰释。两人相对而视，大笑起来。

　　洛长离恍然觉得过往还在眼前，她想起三年前初次见面的那天，问道：“我从棺材里出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你，那天你是想用什么吃的来套我的话来着？”

　　“是烙饼。”他笃定说道。

　　洛长离一拍掌，“没错没错，就是烙饼，你吃得津津有味，看得我垂涎三尺，当时我太久没吃到人间的东西了，那饼简直是人间美味啊，现在想想，那饼……其实干巴巴的要死，吃了还硌牙。”

　　“是吗……”

　　两人噗呲一声同时笑了出来。

　　“那你是不是要补偿我啊？比如说可以把你藏着的桃花酿……”洛长离冲他挤挤眉毛，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洛长离果然还是洛长离，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酒食。

　　他笑了笑，走到了梅树下，刨开雪和泥，取出了一坛酒。

　　“好啊，原来藏在半山腰，难怪翻遍整座苍云都找不到！”洛长离抢过酒坛闻了闻，一脸沉醉，“香气浓郁的桃花香，还有淡淡的梅香……”

　　凌渊苦笑着摇了摇头，“本是想着来年开春再起封，等不到了……”

　　“现在也是一样的嘛，你的临别之礼我收下了，谢了！”

　　她抱着酒坛立在飞雪中，眸色平静，笑容灿烂。

　　他静静地看着，内心跌宕起伏。足够了，此情此景，铭记在心，可以用一辈子来遗忘。

　　“你送我酒，我身无分文没有什么回赠的，不如给你个拥抱吧。”

　　洛长离的话让他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却是感受到了一个温暖的拥抱。

　　“我们俩一路走来吵吵闹闹互相斗嘴，彼此相看生厌，但我心里真的很开心。我知道，当我被困在梦境中时，是你守着我的肉身，当我恢复妖力走火入魔时，也是你不顾性命之危保护了我……这些我都记得，凌渊，谢谢你，你是我此生永远的挚友。”

　　“是吗……你说的这些事我都已经忘了。”沉默许久，他低声道。

　　有些事情，也该释然了。

　　“也好。”洛长离笑了笑。

　　就在这时，凌渊突然察觉到有一股强大之力汇入自己体内，抑住了体内另一股黑暗的力量，他不由惊讶，“你已经恢复了？”

　　“几颗破元钉而已，我早就恢复了神力。”洛长离笑着松开了手，“没想到玉无梦死前竟会在你的心中留下了一颗恶魔的种子，我们还是疏忽大意了。我的力量能够压制它，但也只是暂时的，对付心魔还要靠你自己。”

　　他颔首，终于明白她一开始激怒自己的原因，“放心，不会再被它控制了。”

　　“你的眼怎么了？”洛长离看见他的眼圈红了。

　　“没事，被风雪迷了眼睛。”他撑起笑容道。

　　“噫……真是拙劣的借口。”洛长离毫不客气戳穿他。

　　“是时候该走了，凌渊，此去一别，后会无期。”

　　“保重。”他淡淡道。

　　洛长离笑着，抱着酒坛下了台阶，远远地冲他挥了挥手再也没有回头。

　　他目送着她离去，笑容渐渐淡了下去，长离，后会、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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