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落记

　　红鹤院的夜晚十分安静，鉴络的房间点着一盏小小的灯，阿喜和她坐在灯前谈话。屋里的炉火正旺，整个房间都是暖洋洋的，鉴络拿起阿喜带来的橘子，剥开一个，分一半给阿喜。

　　“你为什么要到晚上才来找我呢？白天和林公子一起的时候不能讨论吗？”鉴络有点困，但是还是撑着精神和阿喜说话。

　　“我们聊的时候多多少少有点废话，怎么能让主人听废话呢？”阿喜拿着橘子说。

　　“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你每次都是带着点心来的，我觉得你实在是不太像跟我说计划呢。”鉴络又吃了一片橘子。

　　“但是我跟你说的话每次都有计划啊。”阿喜说“鉴络师傅，我听说魏丁已经逃出善城了，看来计划进行的很是顺利啊。”

　　“你不是给我递纸条了吗？难道你们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鉴络问。

　　“倒也不是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只是现在他太过的老实，让我们觉得有点不好对付。”阿喜说。
　　“你们都埋伏到什么地方去了？”鉴络觉得阿喜的能力有点太强，让人害怕“说实话，你们是怎么混进去的？”

　　“我鬼郡都存在这么久了，潜伏的地方多，不是正常的吗？而且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阿喜说“鉴络师傅，我问你，你觉得有什么办法让魏丁和柳玉娘成亲。”

　　“其实按着现在这样走下去，魏丁自然是会和柳玉娘成亲的。”鉴络吃完了手上的橘子“你不是说自己已经派人去挑衅过柳先了吗？他本来就是自视甚高的人，怎么会甘心被良先生压一头呢？”

　　“你说他是自视甚高之人，但是他又怎么会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魏丁这样的人呢？”阿喜问。
　　“除非是非娶不可。”鉴络说“或者让魏丁入赘。”

　　“你又肯定魏丁会入赘？”阿喜挑眉“但是我们将来可是要将魏丁当成棋子的，你让他入赘，不会让这颗棋子有点弱吗？”

　　“怎么会呢？”鉴络忽然笑起来“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瑕疵而已。”

　　女丘之上，罗水竹让孩子入睡之后坐在豆灯下面。

　　自从起义之后，周围都是乱糟糟的，自己的丈夫居然也被拉去了起义。自从知道自己的丈夫和那个剿灭流匪的魏先生是一个人之后，罗水竹有暗暗的高兴过，但是马上的，就有人让她知道高新不得。

　　“你们家魏丁是个义军，又是个有本事的，为什么你不去投靠他呢？”村长说“我们这里粮食本来就不够，现在你一个女人，田地种不了多少，还要我们给你分粮食。哎，水竹啊，不是我不帮你，但是你看，谁家都有交粮，就你家不交。”

　　罗水竹本来想说，要不是自家相公剿灭了流匪，现在你们这些粮食还保不住呢。但是周围的人让她害怕，他们就这样看着她，就像在说你不过是个拖累。

　　所以罗水竹只能自己种了番薯，冬天的时候烤着吃。

　　儿子阿泸流着口水翻身。罗水竹有点身心俱疲的走过去，擦了擦他的嘴巴，给他盖好被子。

　　这儿子是个痴呆，当年就觉得他学什么都特别慢，但是没有想到，真的是一个痴呆。但是吃的又特别多，全家人最胖的就是他，女儿阿莲作为姐姐，早就背不动这个胖小子了，但是这个弟弟还是要趴在姐姐的背上。

　　女儿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只是女儿吃不饱，又瘦又小，有点脸黄肌瘦。也不是没有人帮助自己，但是现在日子谁都不好过。

　　柳家媳妇倒是厉害，自从大道没有贵人走之后，她就下山做买卖，现在就在善城里面住下了，还带着孩子。

　　罗水竹没有那个本事，只能老老实实的在山上啃红薯。有时候还要自己去后山下陷阱，抓点东西，不然孩子怎么长大呢？

　　年前魏丁的老母亲自己走进了山里，之后就没有人见过她了。罗水竹因为这个又进了几次山，但是都没有找到人。

　　她知道，那些人都在后面悄悄的说她不孝，虐待老人家，不然怎么会大冬天的去寻死。罗水竹心里产生了怨恨。

　　第一怨的是那些嚼舌根的，自己家里根本没有办法能够养得起人，他们怎么会不知道。第二怨恨的是村长，要不是他不愿意给自己分粮食，老母亲怎么会进山？第三怨恨的是自己丈夫，为什么去当义军？第四怨恨的是那些流匪，年年都来为什么这一年不来？最后还是会去怨恨自己的丈夫，你歼灭了流匪有什么用？流言比流匪更加害人。罗水竹哭过了，但是无能为力。

　　她也等着自己丈夫回来，但是他就是不回来。这有什么用？自己带着两个孩子，又成了亲，根本不能再嫁。而且每当听到自己丈夫又胜利了的时候，那些村民看着她的眼神又多了几分警惕。

　　那是个义军的妻子，是郎勤的敌人，郎勤一天不倒，她就还是要被诛杀的对象。在一些老学究的眼里，罗水竹就应该带着自己的孩子跳崖自杀，不然对不住列祖列宗。但是一些人又暗暗的崇拜着魏丁，那可是敢反抗的人，只是他们看见罗水竹的惨状，就不敢表达出来了，甚至会在她的门前骂上两句，表示自己的忠心。所以，大家就默认，让她和孩子活着，就已经是对她天大的恩赐了。

　　所以当良先生带着自己的军队来找人的时候，找到的是一个衣着破烂，脸色憔悴的农妇。魏丁记忆里面那个罗水竹在短短几年之内，就凋落得不成样子，这是谁的错？

　　良先生看着这个表情麻木的农妇，心里有疑问，这真是魏丁的妻子？就连柳大虎看见她的时候都是惊讶的，这和记忆里面的人完全不一样了。但是看到那些村民的表情之后，良先生又明白了。
　　“一群欺软怕硬的怂货。”良先生小声说“带走吧。”

　　罗水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几年第一次吃上热食，用上热水，是因为良先生想要将人质抓在手里。
　　袁琼看着狼吞虎咽的孩子有点心痛。

　　“你们吃慢些。”袁琼轻声说“我这里还有，不要着急。”

　　魏莲看着面前的漂亮姐姐，伸手抓了几个点心，塞进怀里，又拿了几个，塞到自己弟弟的嘴巴里面。魏泸只会吃饭，根本就不会看人。

　　“这里有水，你们喝一口，不要噎着了。”袁琼拿出水壶说。

　　罗水竹看着满桌子的食物，心里想的是。我丈夫每天过的就是这种生活吗？她又看着袁琼漂亮的样子，心里满满都是苦涩。眼睛落到自己粗糙裂开的手上，悄悄的将手藏在了桌子下面。

　　“嫂子，您也吃吧。”袁琼将盛好的粥递过去。

　　罗水竹不敢接，只是低着头，肚子一点饿都感觉不到。

　　“阿琼。”良先生从外面进来，看见衣着整齐的母子，又看见两个孩子狼狈的吃相，有点不悦的皱了皱眉。袁琼只是心痛的看着孩子，轻声让他们吃慢些。

　　“魏夫人吃饱了吗？”良先生问。

　　罗水竹木然的点点头，这个人将自己从村子里面救了出来。她抬起头“请问先生为什么要将我一个村妇叫下来呢？”

　　良先生想要在她的脸上找到一点魏丁眼里痴迷的优点，但是可惜，一点都没有。这个村妇生活过的不如意，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脸色憔悴，满脸苦相，丝毫没有魏丁嘴里那个爱笑明媚的模样。
　　“我有点事想和魏夫人说说，请随我来。”良先生说“大虎也跟着。”

　　袁琼留在这里照顾孩子。柳大虎跟了过去。

　　一路上，柳大虎忍不住悄悄打量罗水竹。当年自己离开的时候，水竹姐还是少女模样，为什么才几年，竟然背都弯了，头发也冒出了白丝。要不是五官依稀，自己都要将这个人和魏丁的老母亲弄混了。

　　“水竹姐，这些年辛苦了。”柳大虎小声对罗水竹说。

　　罗水竹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眼神里面的凉薄让柳大虎心惊，曾经的罗水竹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
　　“丈夫当了叛军，我只能辛苦一些了。”罗水竹说，声音还是熟悉的，但是语气却是陌生的。柳大虎不敢说话，直到去到书房，才站在罗水竹身后，拿来凳子让她坐下。罗水竹不敢坐下，缩手缩脚，良先生身上的贵气太重，让她不自在。最后还是被柳大虎摁了下来。

　　“魏夫人，这次将您请下来，确实是有事要拜托的。”良先生对着罗水竹说“要麻烦您写一封信，让魏丁回来。”

　　“信？”罗水竹摇摇头“我不会写字。”

　　“不要紧，我们可以代劳。”良先生说“我之前就听说他爱妻……”他顿了顿“想必知道你在这里做客，会很愿意过来看看你的。”

　　罗水竹觉得奇怪。这人不是魏丁的顶头上司吗？为什么要我写信。

　　“我们闹了些矛盾，需要你来劝劝。”良先生笑着说“魏夫人可赏面？”

　　罗水竹懵懵懂懂，只能听着他说的去做，说了几句话，良先生让人抄好。又送到了红鹤院丹迁的手上。

　　“得，真够狠的。”丹迁看完信之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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