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35 章
霜历21年2月15日
头七还未过完，今天竟是除夕。
不知这天地又有几个悲欢，几个离合。
寒霜从空荡荡地小瓦房里走出来，踏碎几个脆薄的梦。门外地上全是冷霜。
她母亲坐在床边偶尔拭泪，却仍然强撑着精神与前来收购的商户讨价还价。从报纸糊上的窗户口处透出来一点微弱的灯光，光色昏浊，是萧瑟冬夜里的一点垢腻。
窗外的竹叶所剩无几，冷风毫不顾惜地吹来一阵又一阵，依旧为吹几片枯黄的小叶子使这样大的傻劲。可寒霜的脸上连嘲讽的笑意也无，她简直是个面无表情的女人。
没有月亮，农场门边的几株很有些历史的梧桐树的枯枝，竟在昏黑的夜里骨鲠地清晰又凋敝。
----------------------------
霜历21年2月16日
又是新的一年。
寒霜拎上行李跟着家人踏上了回城的汽车。农场已然转卖给了新的人家，从此这一片乡土的记忆似乎都不再与她相关。
郑家人把郑生的所有遗物都全部打包带走，他们一向不认可寒霜的母亲，遑论身后事。她母亲将卖掉农场的钱都交给了郑家人，寒霜亦无话可说。
人似乎总讲一个情分，挣扎了一世，无非是几段情、几个人。
淅淅沥沥的小雨淋湿了新的一年，将沥青路面一点点涂上淡淡的墨色，寒霜靠在大巴车的厢壁前，也可闻到下雨的气息。
车窗外有人撑伞，也有人不在乎地兀自前行。雨下得很静，被风撩拨着斜斜地从空中落下。寒霜把手心伸到窗外试了一会儿，略觉有点湿润。
她连眼底也有点湿润。
她的呼吸很轻，稍稍吸进，略略呼出，甚至连车窗上都不起白雾，但毕竟是呼吸。她母亲坐在后排的座位上，歪着头定定看向窗外。从寒霜这里看去，似乎只要施加一点点力，她的臂肘和脖颈都会咯嘣一声折断。原来人是这样脆弱的生物。
寒霜又何尝不是？
她这些日子里一有空闲便想起了闻家驷。
她在某个瞬间猛然发现自己对于闻家驷，已然产生了不可避免的感情，她似乎对他产生了依赖感，否则也不会在当日得知郑生死讯的时候，只想到要找他倾诉。
可这是她决不能够容许的事情，她本没有沉湎于爱情的资本。
----------------------------
霜历21年2月17日
他对她似乎永远是无微不至的关心，这反而叫她心慌。
闻家驷照例来问候她的心情，顺便讲起来说——等这边的新戏拍完了，要先暂停一段时间的工作，去欧洲读研。
寒霜在电话这头轻轻地“嗯”了一声，默然良久。
----------------------------
霜历21年2月20日
“我不喜欢自己这么...渴望另一个人。”寒霜捧着一杯白水，抬起瘦脱了相的小脸看向柳林。
柳林沉吟着点了点头，指尖一顿，烟灰便利落的跌进了玻璃缸中。
“所以……我想去留学。”她似乎是第一次把自己的想法宣之于口，不免带了些颤音。
柳林一愣，抬起一双冶艳的眼睛，眼底有探寻之色在闪动。“什么时候？想去哪里？”
“学校里有公费出国的研究生名额，应该是在国内的本科学习结束以后才去。一年半之后吧，像我们这样的文科生，一直都是去日本读研的大军，明年的七月份入学，我打算开学以后就开始着手准备，先考日语的一级证书，然后选学校，选教授。”
其实日本是郑生一直想去的地方，听说他和前妻的女儿就在日本生活定居，只是总也联系不上。寒霜忽然说要去留学，一半是想斩断她的情缘，一半也是为了赎罪。
“文科——教育学、文学……你要学什么？”柳林问道。
“商学部，自然是商学部，我还是想要学审计。”寒霜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坚定。
柳林不免多看了她几眼，“他知道了吗？”
“谁？——”寒霜一愣，又很快反应过来所指的正是闻家驷，一时间掩饰地低下头去，“我还没说。”
----------------------------
霜历21年2月22日
她到底还是要告诉他的。
他为她带来了情人节的礼物，她笑笑，却并不收，说：“我不要。”
顿了顿，特地把音调放得十分平缓，轻描淡写地提起来，“明年七月份，我打算去日本留学。申请已经提交了。”
闻家驷似乎没听见似的仍旧自顾自斟着酒，只是他略微有些颤抖的手指泄露了他此时的情绪，一杯酒斟满，稍溢了些许出来，他忽然很强硬地说道：“你要到日本去我也要跟你一块儿去。”
寒霜拿着筷子的手一顿，很注意地向他看了一眼，带着疏离的微笑道：“本来是希望你能够一块儿去的，可你不是被保送去了瑞士？”
闻家驷道：“反正你不要想丢掉我！”
寒霜的喉咙抑制不住的滚了两下，笑道：“你今天怎么了？也有点神经病！”说着，她又伸过手去在他手背上轻轻地拍了拍，抚慰似地说道：“这可不像我们潇洒利落的驷哥。”
她说笑着的同时，似乎也带着点倦怠的意味。
闻家驷绷直了嘴角，他定定地望住寒霜那张云淡风轻的脸，似乎要将她整个人整颗心都看个明白，然而终于发现是徒劳无功。
他们本就只是不明不白的关系，既不是情侣，也没有契约，无所谓和好或是吵架的理由。
当晚他们像往常一样的开了房，只是这一次寒霜感到他身体的颤抖，竟较之以往更甚，他似乎特别的卖力，又问她舒不舒服，寒霜的脸上还带着攀登到顶峰的红晕，虚虚地点了点头。
他忽然把脸埋在寒霜的颈窝里，闷闷地说，“舒服了你就不会走了，是不是？”
经他这一句话，寒霜不知怎么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她果然落下两点眼泪，就滴在他的颈项上。
他眼里蕴了层水色，却笑道：“——多大的人了？也不怕难为情？”
寒霜别过头去，将整个身子都躲进雪白的被子里，抬起一只手来揩眼睛，一方面却嗤嗤地笑起来了。
可当时真的是窝心一锤。
----------------------------
霜历22年6月12日
果然，后来这一年里大家都很忙，忙着各奔东西。
闻家驷被保送去了瑞士的韦威学院，寒霜专门搜过这学校的信息，有以它命名的韦威国际摄影奖项，是全球十大最著名的摄影学校之一。
闻家驷差不多整年都在国外，偶尔回来和寒霜见上一面。
他们两个人都意识到目前的处境，而寒霜更是有意识的减少他们见面的机会。
也许渐渐地感情便淡了，又或许许多的感情，便是这样慢慢消逝的。
寒霜母亲似乎也已经走出了当年的那场变故，只是偶尔夜深人静时还是会一个人发呆许久。
寒霜外出兼职，因为干活麻利，人又聪明，赚了一些钱，便时常带着母亲和外公外婆到祖国各处去旅游散心。
日子就是这样慢慢地走过了，光阴封存在一张张的旧照片里，有些人生活过的痕迹似乎已经从那些关联的生命中抹去，而仍旧活着人，也渐渐地开始迎接崭新的人生。
----------------------------
霜历22年6月20日
寒霜终于办理好了出国的手续，毕业手续也基本处理完成。
按照课程的连贯性来说，她毕了业就可以前往日本开始新的学旅了，国内的许多学生都比较青睐七月入学，因为七月入学从时间到金钱都更为划算。寒霜不是出身富裕的家庭，所以自然能省则省。
她早已考过了日语一级，因此可以不用额外就读语言学校，她是直接申请的大学为研究生准备的修士入学考试。通过修士入学考试后进入修士课程，两年后毕业获得修士学位。
凑着日子，在出国前好不容易抽出这一天闲暇的时光来与柳林荣佳见面。
她们三个女孩子，渐渐都长大成了女人。
“什么时候才能回国？”荣佳问道。
“我想……最少也要两年。”寒霜笑着，却不免带着些伤感。
离开一个地方就等于死一次，自知免不了一死，却总希望人家表示愿意自己活下去。
荣佳轻轻地抿了一下嘴唇：“太久了…...我会想你的。”
柳林嗤笑一声：“你要是真想她，叫你爸爸也给你安排一下去日本留学算了。”
荣佳撇了撇嘴唇，气呼呼地瞪了柳林一眼。
大家一同愣了会儿神，荣佳又道：“寒霜，你这几年怎么也不谈个恋爱？”
寒霜笑起来，用烂俗的借口去敷衍，“没遇到合适的人。”
荣佳便调侃地笑道：“你是女娲吗？你会造人吗？既然不是，为什么还要有这么多不切实际的想法？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一个人完全符合你的想法的——趁早清醒吧张小姐。”
“真是！死丫头，你现在简直像个居委会大妈！”寒霜把手里的酒杯转了一个微斜的弧度，她直视着荣佳的眼睛，郑重地叹了口气，“因为从前谈过恋爱，所以不想再谈。”
她看到荣佳眼底的疑惑，只能继续缓缓地说下去，“后来我特别讨厌曾经恋爱时期的我自己。那时候我多疑，我爱哭，甚至许多时候卑微的连我自己都觉得恶心。”
她的眼睛紧盯着酒杯里晃动的液体，“但我本身并不是这样的人，一个人的时候我独立、宽容、乐观，我能保持理智且清醒。如果我的爱人会让我变成一个连我自己都讨厌的人，我为什么要恋爱？——如果我这几年真的谈了恋爱，也许真就要拘泥于此地，如果当时没有跟魏宇分手，也许……我到现在，甚至连个本科的学历也没有。”
荣佳笑了，“真不打算谈恋爱？那你下一步是打算有丝分裂，无性繁殖了？”
寒霜摇摇头，“不知道。我只是明白了这个世界上，除了爱情，还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譬如对家人的承诺，对自己的承诺。”
柳林将兑了苏打水的伏特加一饮而尽，把酒杯在桌板上快意的一敲，笑道：“等真到了要繁衍后代的时候，也完全可以去精子库里找一个优秀的精子来传宗接代，岂不容易？”
现代人的爱情，似乎总是命途多舛；然而传宗接代，又岂不容易？
插入书签
插入书签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