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女手记（平民女的发家致富恋爱史）

　　霜历19年2月12日

　　越近年关，天气越冷。

　　前夜下了场大雪，铲雪的工人一早便借着滢滢地雪光开始工作。数个小时之内，街道两边便到处都是高高隆起的脏乎乎的雪堆。

　　空气间因为寒冷而有一种破弦而出的紧绷感，路上的男男女女都各自留意着脚下结了一层薄冰的柏油路。仍然能见到许多在寒假里补课的高中生，个个冻得脸颊绯红，任劳任怨地背着直把肩膀往下坠的书包，小心而敏捷的移动着脚步。

　　有些女孩子爱美，穿的总显单薄，瘦嶙嶙的手臂缩在袖子里，直捧到嘴边呵气，呵出来的那一团团白气便从手套的间隙里畅快淋漓的向空中飞舞着——一团迷蒙的白雾。

　　寒霜只穿了一身厚厚的大棉袄，外套一件年代久远的军大衣，素着一张脸，带着一个卡通口罩，骑着电动车从车道上呼啸而过。

　　她要去买菜，赶早市。

　　路过一片商业区，她停下电动车，等红灯。六十秒的红灯在这样的寒风里显得格外的昂长。寒霜无聊的向四处一瞥，正看见闻家驷穿着一件风衣英姿飒爽的走过来，她慌忙转回了头——红灯还有十秒。

　　她想装作看不见的直接溜过去，哪知他远远的就朝她挥手：“寒霜！”

　　寒霜凭空翻了个白眼，身旁的车流络绎不绝的从她身边窜出去，终于认命似的叹出一口气，只得停下车，半嗔半恼地抱怨道：“真怪了！这你都能认出来？”

　　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六天。那天在医院里他们两个人闹了个不愉快，后来匆匆散了，倒再也没有互相联系过。

　　许多事情从此便无从谈起，更无法解释明白。

　　她当然不知道，小学聚会的那天早上，那句在电话里没有听清楚的话，是“嗳？哪样？咱们不是已经把所有的工作都交接完成了？你昨天晚上就订好回去的票了，干嘛骗她？”闻家驷抵住手机的传声筒，压低了声音道：“哥们儿，咱声音小点儿好吧——我是想给她个惊喜！”

　　我想，她恐怕这辈子也不会再知道了。

　　闻家驷已然走到她的面前，笑着把她的口罩扒拉下来，说：“你今天怎么那么好看！”

　　寒霜微微仰起头，眉间皱成了一道川字，她心里纳闷，然而嘴唇微微张着，就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想他要么就是眼神有问题，要么就是脑子有问题。

　　闻家驷见到她这一副样子，俯下头来，凑着她的唇边就是一吻，一边低笑道：“感觉你还是个女高中生。你高中的时候就总是这样素面朝天的——真好看。”

　　寒霜却仿佛被烫到了嘴一般，忙把身子往后仰，避脱开来。她一边红着脸四下里望了一望，一边着恼的摸着唇，暗暗咬牙道：“你！大庭广众之下呀！你……不要再对我动嘴了！”

　　闻家驷听了反而笑起来，连连说好，一边又得寸进尺地提出要寒霜陪他一起走到就近的车站去。

　　寒霜看了他一眼，立马在心里打起算盘。她心知在大街上“打情骂俏”更是不妥，索性早点送他离开为妙。

　　她一边推着电动车，一边跟在闻家驷的身旁，她执意要自己推车，两手握着车把，死活也不肯让他帮忙。半路上闻家驷接了个朋友的电话，寒霜闲来无事，他们谈话的内容便添着呼啸的朔风，直往她耳朵里灌，听说对方是因买镜头的事情来咨询闻家驷，闻家驷也不客气，直说一万块钱以下的镜头就不要考虑了。一万块钱以上才是入门级。

　　寒霜一直都知道他家里很有钱，可从前总也没有一个概念。如今才晓得，在这些有钱人的眼里，一万块钱以下的都是垃圾，瞧不上，一万块钱以上才是入门，她算了算自己这些年来的省检与抠抠索索，不由得心下一片黯然。

　　一万块钱，为了这一万块钱，她得付出多少的劳力才能挣得！

　　两个人信步走着，车站已经近在咫尺。

　　闻家驷的电话一直也没有断，寒霜陪他站了一会儿，远处便缓缓地驶来了一辆黑色的轿车，闻家驷一边打开车门，一边把手机从耳边移开半寸，低下头来问寒霜道：“明天晚上一起出来吃个饭好吗？”

　　他们彼此间这样的关系，一起出来吃个饭，那到底是约饭还是约炮？意思不言自明，寒霜想也没想便笑道，“不行，我已经有计划了。”

　　“你才没有计划。”他冷哼一声，语气间很有几分看穿了她的意思。

　　寒霜一愣，不服气地重复了一遍，“我真的有计划。”

　　他索性把车门关上了，气定神闲地追问道：“是什么计划？快说——免得你骗人。”

　　寒霜简直要张口结舌，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道：“我跟朋友约好了在市中心吃饭。”

　　“那你们吃完了饭我去接你，几点？”他把身子半倚在车门上，抱臂看着她。

　　寒霜沉吟片刻，“九点……”

　　“九点？”他喉间再次溢出一声冷笑，“寒霜……你又想骗我，嗯？你到底跟她们约的几点散场？”

　　两个人互不相让地对峙了良久，寒霜终于皱着眉，挫败地看向他，讷讷地道：“七点……”

　　闻家驷半晌也不说什么，只是从口袋里掏出来一盒香烟，取出一支夹在手里，然而半天没有动作，两个人就这么默然了一会儿，他忽然爆发了起来说：“你就总这么骗我，把我当傻子。”

　　寒霜不觉慌骇地望着他，然而立刻就又移开了目光。

　　“寒霜……你能不能试着相信，相信或许我不是个坏人？我和你从前遇到的那些男人都不一样，你能不能相信？或许我是……真的喜欢你？或许我们南京的那一晚，对我来说真的很特别？”

　　他难言的皱着眉，忽然说不下去了似的，把话就停在了那里，似乎空气也都缄默了，良久，他才又看向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她：“你能相信吗？”

　　语气里仿佛带上了一种浓重的哀恳。

　　寒霜抬起脸来看向他，眼里亦有种凄然地神色，然而还是竭力平板了声音，说：“不能。”

　　他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按在她肩上的手便失力般的滑落下来，神情里是难掩地落寞，却忽然重新伸出手，揉了揉寒霜被北风吹得乱糟糟的头发，自言自语似的道：“算了……算了……这样就很好了”。

　　他回过身钻进车里，寒霜隔着一块厚厚地玻璃看向里面坐着的人的轮廓。

　　她一向都很聪慧，打小儿便擅长玩填字游戏，却又似乎不擅长猜别人的谜语，遑论人性。很多时候，她看不透别人的心思，也看不透自己。看透自己想来是最难的。而对于人性这一门学科，她已经不及格了多次，这一次便要格外小心。

　　她不敢赌咒说他值得相信，她只敢信自己。

　　当她转回身，重新骑上车座离去时，她的脑子里忽然冒出来一个想法——也许所有的男人都像毒品一样，有时候他们使你低潮，有时候，就像现在，他们让你神魂欲醉，让你心旌摇动，想入非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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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霜历19年2月14日

　　小学同学聚会后的第八日，魏宇忽然提出要请她吃饭。

　　本来应该避免再次接触的，寒霜却恶意的同意了他的请求，为了什么？也许是为了寻求一种在刀尖上跳舞的刺激。

　　她一早便到了他们约好的餐厅里坐着，是个日料店，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她知道这不是巧合，魏宇这个人，浪漫起来又实在叫人难以抵挡。

　　寒霜穿着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脚上一双耐克牌的白色空军一号运动鞋，上身一件高领白色羊毛的毛线衣，脱了外套，随意地搭在椅子背后，臂肘抵在桌面上，她耳朵上戴着两只微型的蓝牙耳机，一边听着耳机里传来的异域的靡靡声响，一边用吸管喝着饮料。她有个小习惯，总喜欢用牙齿咬住吸管，慢慢地吸。

　　短至下颌的头发经过打理，近乎不自然地直垂下来，柔软地贴合着刀划一般地侧颜，轻盈而顺直的擦着脸侧。她的睫毛乌黑而细长，眸子便如两汪秋水，澄净冷淡地令人不敢触及。

　　魏宇推门走进来，一眼便看到她。

　　她似乎在为耳机里传来的音乐打着节拍，手指有节奏地“橐橐”叩击着桌面，全神贯注地听着耳机里流丽的旋律，小而薄的嘴唇不时做出似有所语的口形，却奇异地传达出一种冷淡地气质。她抬眼看向魏宇，“来了？坐。”

　　“你怎么来得这样早？”魏宇一边同她搭讪着，一边坐下来。

　　他不敢逼视她的眼睛，似乎自从他们分手以后，许多日子不见，她的身上竟忽然出现了一种居高临下的气质——既无恶意，又不具有攻击性，只是以一种中立的态度君临一切，就像从二十八层高楼的窗口俯视整座城市的夜景一样，明明什么都尽数纳入眼底，又什么都不曾细看，似乎整个人类的生死都在她的视野之外——她那眼神，分明是目中无人。

　　魏宇忽然短瞧了她一眼，道：“聚会那天，你坐的位置——”

　　她亦不动声色地抬起头，“我坐的位置？”

　　“是白曼她们故意要整你。安排你坐在我和陈齐强中间，要你难堪。”

　　寒霜原本便已经做过此种猜想，这时也不过是更加确定无疑。她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我去了，便已经足够难堪了。”

　　魏宇手中的筷子一顿，“好在你沉冤得雪，是不是？”

　　寒霜把桌上的饮料移向一边，吸管已然被她咬得出现了一道明显的折痕。“是她们欠我的。”

　　“唉，是。你那天晚上没来，你不知道——陈齐强的脸色有多么难看，整晚上都没说几句话，一个人闷声不响的坐在那里，喝了许多酒，后来走的时候还吐了，他喝醉了，说疯话，把我们都吓了一跳，白曼更是气得直哆嗦。”

　　寒霜心下一惊，问道：“是嘛？那他都说了些什么？”

　　“他说他对不起你，说他当年是被白曼勾引的。他还闹着说他仍然喜欢你，想同你重新在一起。你不知道，他是真的醉得厉害！抱着电灯柱子不撒手，认成了你，也得亏你那时候不在，否则真不知道要怎样收场！”

　　她静静地听完，似有感触，最后却只落得轻声一叹，“哦。”

　　魏宇似乎对于寒霜这一种完全不把陈齐强放在眼里的态度所激励，他总以为陈齐强会是他强有力的对手，如今不免心下一松，言语间不自觉的便带上了几分自傲。

　　但寒霜很快便察觉出来，对他不知不觉所流露出来的沾沾自喜的神情看不入眼。从前没有注意，她现在却发觉他那自得之态，似乎还夹杂着某种偏狭与拘执。

　　她心里不由得一阵纳闷，为什么从前竟会为了这两个男人哭天抢地，生不如死？

　　对于从前的每一段感情，她总是不断努力，给了他们她所能给的一切，做了她所能做的一切。

　　她也很想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些平等的交换，但终于未能如愿以偿。

　　不久，他们远走高飞了。远走高飞的方式不一，但最终无不离去。

　　可如今，又都想凭着几句忏悔就回来她身边，天下又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情呢。

　　我真是不免又要感叹——原来这就是人性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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