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女手记（平民女的发家致富恋爱史）

　　霜历30年12月25日

　　不知道由谁开的先河。

　　我们总能看到江湖落魄小子坠崖遇高人，平凡妹被霸道总裁爱得死去活来。

　　那种爽法，只要文笔好一点，就能给别人平淡的人生织就一张绮丽的梦，点燃一盏幻想的灯。

　　可终归是幻想的，不实在，你走出来，走到社会的这个大圈子里来，还是发现自己一事无成。其实人生哪有那么容易。

　　我这一本手记，写到今天，正好是她疾风骤雨般酣畅淋漓的前三十年。

　　到今天她恰好三十岁。

　　三十年了——寒霜没遇到什么高人奇人，或许有人爱她，却不至于死去活来，生活的真谛体味过，大家一样是人，七情六欲，样样没放下。只是一路走过来，攀藤扯荆棘，终于也到了可以笑谈人生的地步。

　　笑谈她痛过、苦过，现实的叫人生寒，又足够辉煌励志的人生。

　　她的每个取舍，总有人跟在后头痛骂薄幸，却引着她到如今，在一班精英面前运筹帷幄，为此——滔天的情意也能抛下。

　　“你问我为什么爱她？因为她本不是无情的一个人。我见过她动情的样子，你不知道——她还是个女孩儿的时候，和我说一句话脸就立刻涨红了，所以一生一世都忘不了。”

　　孙真理站在落地窗前，听着面前这个被唤作“闻先生”的男人遥想当年，她默然无语，目光久久地停在玻璃窗外的一片长青绿植之上，那是一片主人家精心布置过后潋滟的冬景，出自名家的手笔。

　　远处的庭院里聚着三个女人。

　　“你这顶维多利亚饮茶帽真不错。”

　　身材高挑地女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过来轻拍了一把戴着饮茶帽的同伴的肩。

　　那个戴着维多利亚时代的礼帽的、身上摊本小说的女人，衣服极斯文讲究。身段瘦削，皮肤在东方人里，不算得白，然而又不像大多数黄种人那样，灰黄的，带着土气。她是一身馥郁的肌肤，蜜样的凝脂。

　　帽檐下堪堪只露出一个下巴，线条太硬，像方头钢笔划成的。她顺手摘掉饮茶帽，抬起头来，眉清目秀的一个轮廓，然而却是个严妆美人。只是嘴唇嫌太薄，擦了口红还不够丰厚。

　　听说薄唇的人寡情，她是，他也是。

　　但谁能想到这女人从前的一双眼睛也曾忽灵灵的，现在却是一双妙目——然而眼神里总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的肃杀气。

　　这就是张寒霜，我的主人。

　　每个人类都有一个影子，影子会忠实的记录人类的这一生。

　　我们影子也有名字——比方说张三，是个女孩子，那么她的影子就叫三女；李四，是个男孩子，那么他的影子就叫四男。

　　我就叫霜女。

　　影子世界里的年份是与主人的年龄挂钩的，寒霜今年三十岁，我这里记录的便是霜历三十年。

　　三个女人聚在一起，聊着琐碎的近况。

　　“最近的成就……我会自己弄饺子馅儿、做饺子皮和包饺子了，可以为人奶奶或者外婆了——是不是值得欢呼？”荣佳说着，还雀跃地一挑眉，黑漆漆的大眼睛如点墨，安在一张突兀地尖下颌的脸上。

　　荣佳有不少小孩子脾气，会顽皮，会娇痴。她吃水蜜桃，会耐心的撕皮。她久已结了婚，三个女人中唯一一个结了婚的，为了这段婚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竟开始洗手作汤羹了。

　　柳林扯着嘴角笑，偏偏还轻轻地摇了摇头：“从前我发现，以我的能力，只够照顾好自己，再多一个都不行。现在嘛，还想养猫养狗，再养一盆食人花摆在门口辟邪，圆满。”

　　寒霜扑哧一声清凌凌的笑出来，又低下头去把书页捏了好久，好半晌才接话道：“你们都好。不过有时候我也想过过简单的平凡的生活，踏踏实实的每天上班下班，烧菜洗碗。”

　　柳林眼尾一挑，不容她置喙的驳道：“你？别吧。心气儿高的人，就别做梦过平淡美好的生活了。你就死命的往上爬。因为我们这个社会容不下没有地位还爱显摆的人，你不踩别人，别人也要来弄你的。”

　　荣佳听了也跟着笑话她，寒霜一愣，喉咙里哼出一个娇嗔的调儿来，“好好好——不开玩笑，我确实喜欢我现在炊金馔玉，膏粱锦绣的生活。”

　　她们三个女人聚在一起谈天说笑，大家享受的，就是这点不被世俗道德所羁绊的罪恶的快感。

　　寒霜曾经睡过猪棚，鼻息里至今还能回忆起当年混着猪饲料与猪粪蚊蝇的味道，也曾突然在马路上蹲地痛哭，也曾靠着一杯凉水度过一整个长日。然而后来，也曾在孤高处长啸，也曾在海外壮游，在广室里高谈，在会议桌前谈笑生风。

　　往事悠悠。青年的容貌渐渐地消磨去了，然而那一种盛气，却罔顾年岁深长，愈发丰沛起来。

　　人世间曾有位叫做周国平的学者，他说——“人生中不可挽回的事太多，既然活着，还得朝前走。经历过巨大苦难的人有权利证明，创造幸福和承受苦难属于同一种能力。没有被苦难压倒，这不是耻辱，而是光荣。”

　　寒霜就是我的光荣。

　　柳林啜了一口酒，细声细气地偏过头去朝寒霜示意：“看到刚才走过去的那个女人了吗？”

　　“万隆公司的女老板？”寒霜略一蹙眉。

　　“是呀，你们事务所有没有兴趣接她们的活儿？”

　　寒霜打量了那女老板一眼，笑道：“没兴趣。她可是典型的慈禧太后型女老板。”

　　荣佳蹙起眉头，“什么是慈禧太后型？”

　　“就是……”寒霜略一沉吟，终于为与社会职场脱轨许久的荣佳找到了一套恰当的说辞：“慈禧太后型的女老板呀，不是靠自己摸爬滚打从基层一步一个脚印赶上来的，而是靠着婚姻关系爬上来，因为走捷径，所以她们特别缺少管理经验，谈判经验，以及对事务的判断能力，对员工不够体贴和了解，业务知识也不行，却偏偏非常情绪化，十分的自信又骄傲。”

　　柳林笑着接话：“同样是女老板——她们和寒霜、董明珠这种全靠实战出来的女老板完全不同，和鼎鼎有名的桑德伯格、希拉里更是不一样，她们真的是职场里最难伺候的一种老板。她们的老公拿钱出来给她们开公司玩，或者帮她们得到领导的高位，如果她们不大管事，为人低调散淡，只想安心享受成果，喜欢相夫教子，其实反倒还好一些…….”

　　“一旦是个刚才那女人这样的进取型，强势型，通常反倒是特别容易把员工搞得怨声载道，把公司搞得鸡飞狗跳。这种公司，我是不愿意去接触。”寒霜的面部表情里夹着细微地一丝嘲讽，像是投入黑夜中一闪而过的萤光。

　　荣佳算是听的半知半解，轻轻地搔着鬓边的一缕发丝，“可她也算是人生成功了。征服男人的手段厉害得很，嫁给了这么有钱的老头，人家愿意为她花钱，给她开公司，她是半分力气不花，不是比你这样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要便宜的多？我听说她那家公司的市值大着呢。”

　　寒霜定定地含着微笑：“一个人的时间花在什么地方是看得见的，征服男人的才能就是征服男人的才能而已。做生意不容易，没有一步一个脚印的积累经验值，没有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不懂得与人结盟，和人沟通，不懂得何时进退，不懂得人心向背是不行的……这一点一滴都要实战中学习，来不得半点投机取巧。”

　　顿了顿，寒霜又道：“‘女人靠征服男人征服世界’的道理在这儿可行不通，这是传统女性的进取方式，没真本事，你征服了男人之后，一样征服不了世界，当然你也可以继续征服下一个男人，但那也还是征服一个男人而已。”

　　“征服男人满足不了你？”荣佳接话道。

　　柳林扑哧一声笑了，用鞋尖轻轻地踢了荣佳一脚，“她可是要征服世界的。”

　　三个人说说笑笑间，时间就这么轻倩的溜走了。日影已然渐渐地西斜，可是钟点却并不至太晚，想来这是冬天，冬天向来是醒着的时间较少的。

　　柳林的手机里跳出了今日的最新新闻，寒霜瞥了一眼过去，正好看到视频里颇显颓唐的陈齐强。

　　“是他……”柳林轻笑出声。

　　荣佳顿了顿，“我原来还喜欢过他。”

　　寒霜心里咯噔一声，半晌，终于缓缓笑道：“我当年，也喜欢过他……喜欢的不得了。”

　　柳林看了她一眼，没吱声。

　　荣佳反倒笑了，笑里无辜且无害，“那当然——他当年成绩那么好，又长得好看，班上哪个女孩子不喜欢他？”

　　实则对于寒霜意料之外的剖白，荣佳并没往心里去，她说的是正儿八经的玩笑话，然而话里对于陈齐强的描述却不假，只是她全然不觉得寒霜当年会同陈齐强有过什么瓜葛，只当寒霜是闲来无事，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

　　在荣佳与寒霜相识的这漫长地二十五年里，她以为张寒霜这样的女人，尤其是过了二十五岁之后，活生生一个男人也要逊她三分的铁娘子，连闻先生那样深情且强势的男人都拿她不住，怎么可能会对陈齐强这样一个伪诈多变的男人动过真情？

　　寒霜也不辩驳，只是兀自陷入自己的回忆当中，若有所失。

　　做影子就是这一点好，我透过她的脑袋，能肆无忌惮的看透她的心思。

　　天幕间淡淡地蓝色中，深一层，浅一层，靠近地平线处则是泛着鱼肚白，渐渐染上了薄薄一片雾霭一样的橙黄的霞。

　　柳林忽然道：“闻先生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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