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拾旧颜

　　连着晴了数日，昨夜开始便下起了瓢泼大雨。本以为这大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却不想过后竟是细雨绵绵了一宿，第二日天大亮也不见停下。

　　靖南侯府本安排在后院的宴席也不得不临时改换至大厅内。屋子里毕竟没有那么大的场地，侯夫人本想这戏班子给点银子便打发过去，也就不唱了。靖南侯却怒道必须得办的热热闹闹的！侯夫人无法，也只得在大厅外的院子里淋着细雨搭了戏台子。

　　谭文一行人来的时候，戏台子上的花旦正咿咿呀呀唱着，脸上厚涂的妆在雨水长期渗透下开始斑驳，略显狼狈。谭文本就不好戏曲，不由转过头去，更没了看下去的心思。

　　因为是女眷，所以招呼接待的自然是靖南侯夫人。站在靖南侯身边招呼着客人的陈庭之瞧见了谭文便欲过来，接着脚步一顿，朝着这边温和地笑了笑。谭文如常地转过视线。却看到身旁的谭婉正看着陈庭之不知道在想什么。

　　因着下雨，客人的情绪并不高涨。侯夫人将众女眷招呼了到后院打打竹牌。这竹牌是用竹子打磨整齐，上头雕了十三点，是官家夫人闲暇时打发时间的玩意儿，就没人不会的，姜夫人也不例外。

　　谭文谭婉谭荫还待字闺中，自然不好和那些夫人一起打竹牌，恰巧遇到几个姑娘合着一起去后花园煮茶。按谭文的说法，便是吃饱了撑的。奈何谭荫欢脱地说说笑笑和那几个合计合计便拽着谭婉去凑角儿。

　　谭文见谭婉魂不守舍的，好似有心事，再加上实在没地儿去，和姜夫人说了声便欲跟着去。

　　姜夫人摸了牌，还没看就放下拉过身旁的谭文凑过去小声说道：“你看着点阿婉，这些日子阿婉心绪不宁的。这谭荫心思复杂，放她和阿婉一道还是不放心。娘本想不带上谭荫，又怕外人诟病亏待庶女。”

　　谭文也未作多想，略点头便带着身旁的婷玉朝着后院的方向走去，路上询问了两个丫头才找到位置。

　　此时天气较暖，院子里倒是生了些新绿，合着这绵绵的细雨，也就显得不怎么令人愉悦。亭子坐落在水池边，虽然隔得远，但是还能听到姑娘家欢喜的声音。

　　谭文用手遮了细雨几步小跑到亭子中，抖了抖裙衫上的雨水，转头在人群中巡视了一番，没瞧见谭婉和谭荫不由向坐在离自己最近的粉衣少女问道：“妹妹可知跟着你们一起来的两个姑娘去哪里了？”

　　粉衣少女啊了一声，看了其他姑娘一脸莫名地说道：“你说的是谁呀？”

　　一位姿态端庄的红衣姑娘正用洁白的手指拿着茶具捣鼓着，头也不抬语气冰凉道：“她俩啊，不知怎么就被被桌上的茶水湿了衣衫，寻了丫头带去厢房了。”

　　谭文定睛看去却是在前厅未遇上的人，估摸着也是先到。谭文虽很少参加姑娘间办的小宴，但一些名媛还是认识的。

　　这姑娘名叫谢云霞，是当朝谢太尉的幺女。因生了一堆儿子，就这一个闺女，又是老来子，也就格外宠爱。留到了二十岁还未订亲，听闻是这谢云霞瞧不上那些公子哥。至于是不是，谭文并不知道，只晓得谢云霞是个不好相于的人。

　　伴着一丝莫名的不喜，谭文面色不显道：“如此，叨扰了。”

　　说完便带着婷玉匆匆离开，谢云霞这才抬起眸子，冷哼一声道：“这便是写了一手好字儿的谭文？自己的嫡妹都瞧不上她，合着个庶女一起，也不过如此。”

　　几个姑娘素来与谢云霞交好，闻言应声道：“是呢，那庶女也是高傲得紧。”

　　走在长廊上，谭文眉头紧皱。婷玉笑道宽慰道：“小姐，二小姐虽然任性了些，但在家中也是很乖顺的。再说了，还有秋月那丫头跟着呢！”

　　谭文抿着唇：“怕是去寻那陈庭之了！再怎么说，这陈庭之也是男子，又是和我有婚约的，这根本是不给我脸！”

　　婷玉闻言，呐呐不语。

　　谭文看着庭院深深，厢房在何处，没个丫头带路，也实在是太难寻了点。而且这事儿能瞒且瞒，传出去了，对姑娘家的名声不好。因今日前厅寿宴忙碌，站立了好一会儿也没见着个丫头，谭文转身便回了后院去寻正在打牌的姜夫人。

　　刚进屋子，便瞧见谭荫带着丫头桂芝正和另几个姑娘聊天打趣，好不热闹，环顾一周，没发现谭婉。也没跟谭荫多说，而是拽了拽姜夫人的衣袖。

　　姜夫人歉意地笑笑，起身和谭文出了屋子。听了这事儿经过，叹口气说道：“阿婉倒是做不出多出阁的事儿，也怕是跟庭之道几句话罢了。”

　　谭文嗯了一声，没有接话。姜夫人沉默不语，也知是谭婉没顾着谭文这嫡亲姐姐的脸，到底是偏心了，末了说道：“娘让程麽麽去寻寻，回头好好说说她便是。”

　　见姜夫人如此，谭文也不好多说。从屋子里瓜果盘内抓了几粒瓜子坐到正使着巧嘴的谭荫旁边问道：“阿婉人呢？”

　　谭荫故作为难：“本是和婉妹妹一同去的，谁知道路上腹痛，便带着桂枝去了五谷轮回之所。姐姐也不必担心，有秋月陪着呢！”

　　说罢，看着正玩着竹牌的姜夫人说道：“姐姐可觉得不公？”

　　谭文一直都知道，虽然姜夫人表现的不显，但对谭婉的纵容宠溺还是能看出的。本以为是因为自己是嫡长女的关系也就多加严厉，可到现在看来，并不是！

　　剥开瓜子放到嘴里嚼了嚼，完整的瓜壳，可是那仁却是坏了，忍着满嘴的苦味儿定定地看着谭荫：“你呢，你想要什么？”

　　谭荫盯着门口处，似乎在等着什么：“阿荫的路，阿荫自是知道该怎么走。”

　　谭文笑了笑：“是吗，那便祝妹妹心想事成了。”

　　两人就此沉默下来，婷玉看得一头雾水。见谭文吃了不少干瓜子，便去端了茶水。伸手刚接过抿一口，却见出去寻谭婉的程麽麽皱着眉头凑到姜夫人耳边低语了几句。

　　正拿着竹牌的姜夫人的笑容在程麽麽的耳语渐渐消失，手中的竹排掉落，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几个同桌的夫人瞧了，还没开口询问就见姜夫人面色青黑地站了起来，似察觉到自己过于表现异常，笑着道：“我这有点事儿，你们玩。”

　　说完，深深地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谭文一眼，这才和程麽麽一起离开了。众人也不是傻子，待姜夫人身影消失，这才交头接耳地说起了话。人多声杂，谭文愣是一句都没听清。

　　谭荫放下手中的瓜子儿，拍拍手询问道：“姐姐不去瞧瞧吗？”

　　谭文看着那些交头接耳的妇人，摇摇头：“不去了，倒是妹妹，不去瞧瞧？”

　　谭荫轻笑一声：“是妹妹多话了。”

　　陈庭之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抱着谭婉滚上了床，看着那裸露在外的肌肤，不由慌了神！连忙跑下床捡了衣衫扔给了谭婉，慌道：“阿婉妹妹，快穿上！”

　　谭婉疼得咬牙，将那缠作一团的衣衫理开慢慢穿着，见陈庭之已穿戴整齐，张嘴轻唤了一声：“庭之哥哥……”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靖南侯雄厚的声音：“你这逆子，收拾好了给我滚出来！”

　　陈庭之听闻这声音，吓得一抖，见谭婉正费力穿着衣衫，连忙跑来帮着穿戴。瞧见那锁骨处的红梅，忍不住吞吞口水，燥热又起，连忙回神。

　　陈庭之抿着唇：“阿婉妹妹……”

　　谭婉仰着脖子，眼角含了泪水：“庭之哥哥可厌恶阿婉？”

　　陈庭之摇摇头，谭婉笑了，伸手抱着他，听着胸膛中沉稳的心跳，呼了口气说道：“一定要姐姐吗？”

　　还来不及做答，门外传来更加急促的叩门声！陈庭之未在朝中有过一官半职，但也知道这谭婉并不像普通丫头，玩过了想丢便丢了的。

　　想到这里，心里不由一急。握着谭婉的双肩从怀里推开：“我先去开门，这事儿……全看爹娘的安排吧！”

　　说罢，也不看谭婉的神色，便将门一下子拉开！门外站着的脸色铁青的姜夫人和谭太傅，靖南侯倒是面色如常，因还有宾客需要招待，靖南侯夫人便没过来。

　　门一开，姜夫人便一把推开站在门口的陈庭之，急急冲了进来。见女儿批散着长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膻性味儿，只觉得一股血液充上头顶，天昏地暗。

　　谭婉见了姜夫人，低声叫了声娘。话音刚落，姜夫人抬手就是狠狠的一巴掌！瞪着红红的眼睛，千言万语，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谭婉摸着生疼的脸颊，嘴里血腥味儿四溢，跪了下来：“娘，女儿喜欢庭之哥哥！”

　　喜欢他？喜欢他你就能做出如此不入流的事儿吗？姜夫人喘着粗气，这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的！明眼人一瞧便是谭婉使了计，一个姑娘家，传出去了，要你爹和娘如何立足啊！

　　靖南侯和面色铁青的谭太傅移步进来，叫了这场景，又是在自己的寿辰，不由怒问道：“庭之，这是怎么回事儿？”

　　陈庭之瞧了一眼跪在在地上的谭婉，抿唇说道：“孩儿数日未见大姑娘，听那丫头说起大姑娘在厢房，就过来想要见上一面，之后的事情，便不记得了。”

　　谭婉愣愣地看着陈庭之，就连姜夫人也是一愣。

　　陈庭之这话是将这事儿全推到了谭婉头上，如若是男子气概般地全应了，也算是给了姜夫人和谭太傅台阶下。虽和谭文有着口头婚约，毕竟未交换庚贴，若是求取谭婉，也不是不可。

　　谭太傅面色更加难看，深深看了一眼陈庭之，又转过视线看着愣神的谭婉，闭着眼呼了一口气：“如此，便拖下去沉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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