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拾旧颜

　　谭文自从马车下来以后，这薄汗便未停过。虽这骄阳似火，但秋月湖傍水，倒有一两段略带了燥热的风吹来。

　　拿了帕子擦掉薄汗，谭文突觉今儿个就不该出来。

　　林耿与李志言熟识，到底是外男，连点关系也无。这一道走，多多少少有些尴尬。可此人好似没有感觉似的，倒是找了些话题与姜夫人谈笑风生。

　　谭文也能从这氛围里感受到姜夫人的耐性已被消磨殆尽，只是未直说罢了。

　　李志言见好友这般，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暗地里轻扯了林耿袖口数次，也不见他收敛，只得微红着脸，也不知是晒的还是不好意思的与谭文说道：“谭小姐，可有心仪的铺子？”

　　秋月湖旁的铺子琳琅满目，高楼阁宇。谭文却是无心看，整个心思全落在了林耿身上。前世并未听闻此人，如今见到这般作为，不由关注了些。

　　听闻李志言询问，随意说了个店名后凑过去小声问道：“这林公子，向来这般……不着调？”

　　两人距离一近，夏季湿热的空气中满是谭文裙衫上的熏香，清清淡淡，似有若无。

　　李志言心跳一漏，不由拉开了一点距离，看了还在长篇大论的林耿说道：“也不知哪里出问题，他有时候会这般。”

　　谭文沉默，总感觉这人透着古怪。

　　姜夫人终是耐心尽失，若是女子还能与她多有交谈，问题对方是个外男！

　　程麽麽见此会意，笑道：“大小姐还要买些女儿家的物件，这天气日渐大了，再耽搁下去，怕烈阳打了头啊夫人。”

　　姜夫人闻言，一脸歉意道：“刚来时便听闻你这孩子有事儿处理，我与阿文已到秋月湖，便就此别过。”

　　要是一般男儿，听闻这般明显的拒绝怕早应了。可林耿却笑道：“我刚好晓得这么一家铺子，姜夫人若是不嫌弃，我便带你们过去可好？”

　　虽是询问，可接下来的动作却不是这般。

　　姜夫人皱眉，李志言忙说道：“姜夫人和谭小姐忙吧，我与林耿过去便是。”

　　话音刚落，谭文却笑道：“如此，便有劳林公子带路了。”

　　林耿明着便想将姜夫人与自己带到某处去，如今瞧着此人虽不着调了些，但也不是什么大恶之人。便是随着去瞧瞧，也省得人惦念。

　　林耿所说的铺子，并不是什么装修得富丽堂皇的大铺子。相较于秋月湖周遭其他的铺子，就显得格外寒酸。可铺子外头，却是排了不少人。

　　谭文停下脚步，见上头牌匾写道：思远阁三个大字，卖的也是胭脂水粉。

　　转首看着林耿说道：“如此大的天气，这人山人海的，可要费些时日。”

　　林耿一笑，身子灵活得钻了进去。不一会儿便从铺子后头带了个妇人出来。

　　那夫人皮肤略黄，用布条将长发绾了，整个干练不少。身穿青灰色布衣，上头还有一些红色粉色的残留。

　　谭文不知何意，就听林耿说道：“这是我娘。”

　　那妇人闻言搓了搓双手，紧张异常：“耿儿，你怎的在贵人面前这般说呢？”

　　林耿毫不在意，指着姜夫人道：“这是当朝太子太傅，谭太傅的发妻姜夫人。”说罢，指着谭文道：“这是谭大小姐。”

　　那妇人一愣，打量着那一身绫罗绸缎，像是想到什么连忙垂下头，隔了一会儿，才道：“夫人小姐安好。”

　　谭文皱眉，就这么盯着林耿。

　　林耿见此，也是心道这女子的心思转得快，不由道：“娘制了半辈子的胭脂，今日瞧着姜夫人，便想能否照顾番娘亲的铺子。”

　　秋月湖地租昂贵，虽这铺子人山人海，可还这般装潢。怕是物好，要价也不高的缘故。

　　姜夫人闻言，也明了刚林耿这般是为了套近乎，心头鄙夷，但还是点点头：“这是自然。”

　　李志言瞧着林耿，神色复杂。这铺子自己也闲来无事入了股，如今见林耿这般做，也不知是何意思。

　　妇人连连摆手：“耿儿高中后便将我这寡母接了来，可我是个粗人，忙碌惯了。便开了这铺子，只为打发时间。”

　　姜夫人心道口是心非，正欲开口，谭文一步跨上前拉住姜夫人说道：“夫人，您谦虚了。瞧着这般热闹，也是物美，您只当我是个买便宜的客便成了。”

　　谭文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好人，可瞧着妇人手上的老茧及那怯弱的模样，心里还是有点心酸。林耿不嫌自己出生，是个孝子，虽摸不准他的意思，但也值得尊重。

　　谭文选了些东西，便随着姜夫人离开。临行时，林耿与李志言道了别，说道要帮衬母亲。李志言心有疑虑，又不好这时问，只好另寻时间。最后，谭文欲回府，李志言也不好再跟，依依不舍道别，这才各走各道。

　　林耿盯着姜夫人的背影，皱了眉，随后叹口气握住妇人满是厚茧的手，一字一句说道：“娘，耿儿一定会往上爬的！”

　　姜夫人坐在马车上想着林耿这人，不由说道：“那孩子别说，模样还挺像你祖母年轻时候呢。”

　　谭文一愣，脑中闪过了些东西。连忙抓住一合计，却又不确定起来。

　　姜夫人说罢，便查看了一番那些个胭脂水粉，色好味儿淡，轻晕便散开来，好似皮肤中的颜色，是真真的不错。

　　以前谭婉未嫁时，也是喜爱这些胭脂水粉，不由轻叹一口气道：“过些日子，还是去瞧瞧阿婉罢！”

　　谭文此时正喝着凉茶，想着林耿这人，闻言抬眸道：“娘前些日子不是不愿去吗？”

　　姜夫人轻叹一口气道：“前两日听老爷说，阿婉出了嫁妆，为陈庭之在京城谋了个闲职。出嫁时我便教导过她嫁妆是女子最后的依仗，如今听了这消息，阿婉怕是受了不少气，这又有着身子……”

　　谭文沉默，因为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南朝虽兴了科举，可官家子弟就职的确要比寒门子弟容易太多。若是能得直荐书，更是铁板上的事儿。

　　前世自己也为陈庭之买过职，姜夫人可没这么关心过，不由道：“娘有意瞧瞧，便寻了日子上门拜访罢。”

　　姜夫人闭了眼，斜靠在马车上说道：“昨晚娘做了个梦，梦到阿文嫁于陈庭之后竟是被沉塘了，醒来也是心里慌得紧。不由想到阿婉，到底是不放心。”

　　谭文一愣，心里说不出来什么味道。突觉的自己一直揪着前世的事儿不放也是没什么必要。如今，陈庭之不会被自己谋害，谭婉也有孕在身，一切与自己再无关系。

　　到底自个儿小肚鸡肠了，于是笑道：“去瞧瞧也好，阿婉一个人，也没个说贴己话的。侯夫人性子记仇，阿婉最后虽出了嫁妆，可到底是记恨上了。”

　　姜夫人一愣，睁开眼握住谭文的手说道：“这新媳妇都是这么过来的，虽说嫁入府上，叫了一声娘，可到底不是从她肚子爬出来的，哪能真当你是她女儿呢？”

　　谭文低垂着头，笑到：“女儿知晓。”

　　姜夫人叹口气：“阿文，你是个知事的姑娘，娘到底做错了些。若是对阿婉如你一般严厉，怕也不会出这夺人婚姻的事了。”

　　说道此处，姜夫人估摸觉的不妥，叹口气道：“阿婉不去，便是你去，总要进去一个……”

　　谭文捏了捏姜夫人的手，示意她放宽心说道：“娘忧心了。”

　　姜夫人也这般认为，事已至此，有什么好说道的呢？

　　自个儿倒了凉茶说道：“阿文，虽李志言尚无功名，可到底性子好，再则李家祖训压着。你爹一门子心思想用你亲事为他仕途铺路。秦源……到底你是愿意的，娘也不便多言。如今，我倒觉得志言这孩子不错。”

　　谭文沉默半响，这才笑道：“娘到底是在谭婉与他婚事上头无信了些，李大人也不是软柿子，哪能想这样便成的？”

　　姜夫人说道：“那倒是，不过那孩子一直心悦你。那时你与陈庭之有婚约，娘也是认了死理儿非要你嫁去。对志言这孩子的感情也就无视了些，只当各自成亲后，便会断了这心思。娘，也是这般过来的……”

　　谭文听得此言，虽对姜夫人没什么过深的感情，但也没有多少怨怼。

　　李志言的确是良人，可自己心念的并不是他。若是秦源，倒能做到那般坦荡。

　　想到这里，谭文应道：“娘，这事儿再看看罢！”

　　秦源悔婚一事诸多疑虑，虽闹得沸沸扬扬，可尘埃落定的速度也是不慢。给谭文的感觉，便是有人在操纵。

　　秦源性子暴躁，可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万不会因这些‘好处’便做这等事。所以当这婚约定下后，谭文是没什么其他准备，倒是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如今嫁于陈庭之的是谭婉，并不是自己这个谭文，与靖南侯府已无瓜葛。陈肃……即使如自己重生归来，但如今的他亦没有理由这般做了！

　　可这事又让自己在意异常。

　　想到那个陈肃挂于腰间的羊脂玉被宁远转交给自己，和第一次在青岚寺遇着他所说之话，谭文突然又不确定起来。

　　那个时候，陈肃怎么出现在那里？

　　撑着脖子看向姜夫人，她眉眼处已有些许的皱纹，和宁远年纪差了不少。

　　姜夫人瞧见谭文看着自己笑问道：“可是有什么东西？”

　　虽过了两世，但姜夫人年轻时候的事，谭文知晓的并不多。当母亲的不说，这个做女儿的自然也不好问。

　　谭文闻言摇摇头，想到此处问道：“娘与宁远大师怎么认识的？”

　　姜夫人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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