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血秘闻录

作者:语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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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鸿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从没有醉得这般厉害过,这晚的夜很沉很沉,仿佛一片幽潭,连一点梦境的涟漪都没有泛起,待到她转醒,只觉得眼前微光闪动,该是已经天光大亮了。

      江雨归闭着眼睛,懒懒地翻了个身,手臂却是不知道打到了个什么东西。“唔……”她整个人懵懵懂懂的,胡乱哼唧了一声,正欲睁眼去瞧,不料,正在此时,一个沉沉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耳边响起 :“江姑娘醒了?雪后天寒,可不要着了风寒才好。”话正说着,那人又十分细致地把被角往她脖颈处掖了掖。

      诶?等等!

      是谁……

      凌渊?!

      江雨归登时狠狠地打了个激灵,一瞬间睡意全无了,她诈尸似的猛然张开眼睛。此时此刻,在她身侧,凌渊正半倚塌边,斜斜地支着脑袋,有些懒倦地注视着她。

      云消雪霁,白晃晃的日光照射进来,一时间显得有些刺眼。

      “江姑娘?”凌渊见她一副瞠目结舌的见鬼样子,似有不解地轻唤了一声。

      被他这一唤,江雨归才突然慢半拍似的,“嗷”一嗓子滚下塌来,指着凌渊语无伦次道:“这这……怎么回事?!你你,我我们……”

      她趁着这会儿,使劲儿回忆了一下前因后果,哦!是了是了!昨晚她头晕的实在太厉害,竟然迷迷糊糊地就在凌渊怀里睡着了!可那之后……又是发生什么了?!

      思及此处,她赶忙低下头,飞快地打量了自己一眼,只这一下,江雨归整个人登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头红的脚底板!只见,她此时正整整齐齐地穿着玄清的白色道服,而昨晚那件薄如蝉翼的轻纱,却是早已不见踪影了。

      凌渊这家伙,竟然连衣服都替她换好了么?!这不是胡闹么!

      “姑娘别慌!”凌渊见她如此不知所措,顿时心下了然,他好整以暇地将双臂往胸前一交,莞尔道:姑娘昨晚那身太过单薄,又沾了雪,身上凉的很,我只是担心你会受了风寒,这才替你把衣物换下,至于其他的……”他顿了顿,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道:“我并非那等无耻之徒,江姑娘放心吧!”

      放心个屁啊!
      江雨归给他这一番理直气壮的解释噎得差点儿吐血,敢情凌渊的谦和知礼都是表面功夫,实际却是于礼教上一点儿分寸也无,她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这么丢人过,羞得眼圈儿酸溜溜的,愤愤道:“我要回去了!这破地方都是什么待客之道!我再也不要来了!”

      她胡乱整理了一下仪容,却忽而发觉,自己现下正披头散发呢,因而又像被踩了尾巴似地嚷嚷道:“发带!我发带呢!”

      “江姑娘说这个?”凌渊从枕边摸出一段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缎带,看着她的眼睛始终笑意未消。

      江雨归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道:“快给我啦!”

      “好啊!”凌渊将发带托在手心里,向她着的方向递了递,丝毫没有一点儿想要挪窝儿的意思,他一挑眉角,笑道:“可江姑娘离我那样远,如何拿到?”

      “你……可恶啊!”江雨归算是看明白了,他这分明就是在故意拿她打趣,当真恶劣至极!可她现在却也全然顾不得许多了,只想尽快逃回玄清去,她当下把心一横,飞快两步上前,一把将发带从凌渊手中扯了出来。许是因为太过慌乱,江雨归手上刚一脱力,便左脚拌右脚地一个踉跄,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去。

      “喂!小心!”凌渊眼疾手快,倾身向前,赶在她撞向桌角的前一刻,将她的后脑勺护了个严严实实。随后,凌渊顺势一拉,还着她的腰身将她紧紧贴在胸前,佯嗔道:“我又不会咬人,你却怎的这般避我如洪水猛兽!”

      “……”

      喂喂!这妖孽!今天这是吃错药了吗!江雨归一动也不敢动,任由凌渊温热的气息,肆无忌惮地灌进自己的衣领里,她心下暗暗叫苦不迭,凌渊到底要怎样啊!难道非要看到自己晕过去了,他才能满意不成?!

      就在江雨归兀自纠结着,要不要干脆一巴掌把自己拍晕,来个眼不见为净之际,突然,门外响起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来人在门前停下,沉声道:“尊主!东南冥鹤部有急报!”

      是天光的声音!

      哎呦妈呀!可太好了!江雨归登时像是见了救星,如获大赦般长出一口气!

      “进来!”凌渊微微皱了皱眉,向着门口轻声道了句。

      两扇门板应声而开,天光急吼吼地迈进屋来,开口便讲:“尊主!冥鹤部亦然发来灵书,说是——诶诶诶!你怎么在这儿?!”他话刚起了个头,便看见了戳在一旁披头散发的江雨归,天光吓了一跳,忙朝凌渊瞧了一眼,惶恐道:“我这是不是来的不大合时宜?!要不,你俩先忙着?”

      “不不不!简直太合适宜了!正事要紧!你们聊着,聊着哈!我就不打扰了!”江雨归边说着,边飞快地在脑后抓起了个高马尾,逃兵似的夺门而出。临了,还扒在门边,对着凌渊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道了句:“尊主大人心系天下苍生,族事繁忙,我这样一介闲人可不敢耽误尊主时间,所以,最近还请您不要有事没事光顾玄清了!再见!”说完,“啪”地一声,狠狠地将门摔上了。

      “这是个啥玩意儿!”天光眼瞅着江雨归这副毛手毛脚的样子,嫌弃地撇了撇嘴,不忿儿道:“她究竟哪里好了?我真是搞不懂,尊主,你这突然间是犯了什么毛病了,这疯丫头可是玄清的人啊!你怎的知道她不是那老东西派来的奸细?可别让她一颗耗子屎,坏了咱们整锅粥!”

      天光嗓门儿奇大,江雨归这还未转过屋角,就听见他在那里大言不惭地讲她坏话!她气得直翻白眼儿,当即便改变主意,利索地将阳春昆仑镜收入怀中,干脆大剌剌地往墙边一靠,理直气壮地听起墙角来了。她倒要听听,从那厮的狗嘴里,还能吐出什么更难听的话来!只听屋里,天光又道:“尊主,你可别忘记金夫人当年吃的亏了!她要不是和林霁……”

      “好了,你懂什么,莫要凡事都上纲上线的。”凌渊听上去像是心情不错,也并未如何责怪他多管闲事,只是淡淡问道: “所以,灵书到底所为何事?”

      “哎!”天光颇为不满地长长叹了口气,听着都快把自己的心肝儿肺叹出来了,而后,他顿了顿,牙疼似的嘟囔道:“那个什么来着,哦!是冥鹤部啦!她们修书来报,说是在东南天水附近,发现了鬼的踪迹!”

      鬼?

      黑影!怎么又是他们?!

      江雨归一听这话,俩耳朵立马支棱起来了,自从得知有这么一群鬼东西活跃世间,她便感觉自己无处不能听见他们的消息,这帮杂碎当真是阴魂不散,这次又是想要干什么?!她不由得屏住呼吸,将脸又往窗棂上贴了贴,想听得更真切些。

      天光道:“自从咱们逮着了苏九然,冥鹤设在天水的暗桩便加派人手,盯死了他们的一举一动,可就在最近,不知怎的,那周围的鬼突然活跃起来了,有人看到他们频频在天水宗内进出!”

      “那些人一向行踪诡秘,怎的会被亦然的人捕捉到踪迹……他们还有什么别的动作?”

      “除了被看到进出天水以外,其他的倒也无甚动作。”天光想了想,继续道:“那群鬼不是一向热衷对神族出手吗,因而这期间,亦然也曾以族人为饵,想要引他们上钩,可奇怪的是,他们好像对亦然的人完全没兴趣,丝毫没有采取任何行动的打算!她觉得事情怕是不简单,也不知道他们在那里酝酿着什么龌龊勾当,所以才想着先向咱们知会一声。尊主,你说他们此番行动,会不会又与那药有关系?”

      “不好断言,不过确是有些不合常理!”凌渊思忖了片刻,道:“苏九然的风波未褪,如今,天水正是众矢之的,天水宗主就算再不知收敛,也还不至于如此招摇过市!更何况,上次在玄清那场会盟之上,你也看到了,那些小门小派根本不知鬼的存在,可见,四大门派是有意瞒天过海的!所以,即便天水和他们还有往来,也会小心再小心……亦然有没有提到,那老道近日有何反常之处?”

      “据说起居作息如常。”

      天光言罢,屋内陷入一段短暂的寂静,片刻之后,凌渊肃然低声道了一句:“好了,我知道了!”

      “那下一步要怎么办?我们要不要派人过去看看?”

      凌渊道:“先不必,现在情况不明,我总觉得这其中有诈!告诉亦然,让她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切勿打草惊蛇,只需死死盯住便好,这期间如果有任何情况,随时来报。”

      “明白了!”天光痛快地应道,随即,屋中响起一阵脚步声,江雨归这会儿想起做贼心虚来了,赶忙一闪身,在廊柱后面隐住身形。

      “对了,尊主!不管你愿不愿意听,我还是要唠叨一句。”天光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又开口道:“当下局势可不明朗,那个玄清的丫头,我们还是小心为妙吧!就算她不是探子,可她毕竟是个凡人,既非同族,立场必定也是不一样的,届时她再受些师门的蛊惑,保不齐就成了敌人了!”

      “……”

      江雨归在屋外无力地扶了扶额头,心下暗骂:这混蛋还有完没完了!坏话他还说上瘾了是吧?怎的转了一大圈又扯到这个事情上来了!

      凌渊那厢也不知是作何表情,只听他并未直接答话,而是反问道:“天光,你可信我?”

      天光/气急败坏道:“那自然是信的!要不我堂堂白虎部族长之子,把什么都抛下了,跑来这里效命王军?”

      “如此便好,其实我与你一样,当初对林霁也是一百个不信的,但是我知道,有阿姐呢!她做下的决定,我信她自有考量。”凌渊这话说的虽然轻描淡写,但却是裹挟着不容置疑的凛冽,堵得天光好一顿支支吾吾,只听他又道:“而今两族的局势,不是简简单单一刀切,分出个人族神族,就能说清道明的!我也并非一时脑热,江雨归是个主意大过天的小姑娘,孰对孰错,孰轻孰重,她心中清明得很!我相信她心中自有的是非,即便有一天,她站在了师门一边,相信也绝不是受了什么蛊惑,而是她自己权衡后的选择,到那时,就算是敌人,她也会是个堂堂正正的敌人!今天这话我不想说第二遍,以后别再提起了!”

      凌渊掷地有声的言语,像是一支势不可当的飞剑,正中江雨归炙热的胸膛,将她死死定在原地,她只感觉一股暖流从胸口涌起,继而化作一片绯红,悄悄攀上她的面颊,她也说不好自己是什么心情,就只觉得,萍水相逢,却能得一人信任如斯,也算三生有幸了!

      回到玄清,虽然并没有人为着她失踪的那一日一夜来寻她的麻烦,可江雨归还是夹着尾巴躲在弟子居,实实在在地消停了几天。

      她感觉自己像是得了“凌渊病”,只要一想起他不依不饶的亲昵举止和那番直抒胸臆的剖白,江雨归就会由衷地涌起一阵排山倒海的心神不宁,总觉得像是被双眼睛时时刻刻地在旁偷窥一样!这让她这些时日以来,待人接物都变得莫名心虚。

      然而这一切落在浑然不知情的师父、师兄眼中,还道是之前罚她罚得太狠了,这丫头记了仇,搞得心思单纯的于丹青,这心里面还挺不落忍。

      现下正是隆冬二月。这日晚间,屋外不知何时开始稀稀拉拉地飘起了冻雨,夜风卷着冰碴子细细簌簌地敲打着窗户。这杂音虽然细小,但却是没完没了,江雨归心绪不安几天了,本就没睡踏实,这下更是直接精神了,她烦躁地翻了个身,怔怔地望着窗棂看了好一会儿。

      在那里的屋檐下,悬着一盏松间照,凌渊曾经说过,那是用松萤的丹心炼制而成的,江雨归自从得知此事,便把屋里所有的松间照尽数收起,再没用过了,而这一盏却是遗落下了。现在,那一团清冷的光芒正倔强地在风中摇曳,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江雨归竟从中看出了些许徒劳挣扎的意味。

      这世间,万事万物莫不如是,不光是人与妖,人与人之间又何尝不是如此?与自己不同的东西会让人产生恐慌,只要不同,便可行正义之事,兴讨伐之师,不由分说地给你扣上个恶名!这样的思考方式,不仅省时省力,又能完美地遮蔽思想上的无能懒惰,大多数人总是乐此不疲的!

      江雨归轻轻叹了口气,她也不晓得自己怎么就突然之间变得这般爱悲秋伤春,反正今晚是决计睡不着了,她干脆起身下地,溜达到书桌边上,点了根蜡烛。此时,桌面上正整整齐齐地摆着纸笔,江雨归百无聊赖地扫了一眼,突然心下一动,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随手拿起一根狼毫,在未干全的砚上沾了沾,开始涂涂抹抹起来。

      其实,她一向是不善丹青的,只是不知为何,她最近总会做一个十分古怪的梦,在梦里面,总会出现个十分古怪的人。那人身形极其高大,江雨归总要用尽全力去仰望,才能堪堪看到他的头脸。然而,也不知为何,那人脸上总像是有团刺眼的光,江雨归看不清他的眉目,就连他是男是女也不知道。

      她心中生疑,确定自己并没有此类经历,因此,正想借着自己当下还对梦境有些印象,将那人描画下来。人们常说,修仙之人超出六界,与神明齐寿,拉屎放屁的寻常事都是与凡人不同的,做梦自然也是一样,通常不是回忆上一世,就是预兆下一世,虽然江雨归一向对这些言论将信将疑,可是万一成真,岂不很有趣味?

      她正全神灌注地一笔笔描画,大概画出了个人形,就在这时,烛火突然一晃,随之一个熟悉的声音自她头顶传来:“江姑娘在干什么?”

      江雨归手上一抖,险些没拿住笔,她猛地抬头一看,只见凌渊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案前,双臂撑在桌面上,正笑盈盈地看着她。她虽然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不过凌渊搞这样的突然袭击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那倒霉镜子是他的东西,他向来都是来去自如,江雨归这抗惊吓能力都快让他给练出来了!因而她再没像从前那样大惊小怪,只是十分尴尬的干笑了两声,道:“啊哈哈哈,尊主大夜里的出来乱跑,也睡不着觉吗?”

      凌渊虽然低低地“嗯”了一声,但感觉根本没听进去,他饶有兴趣地绕到江雨归身后,抱着手臂,好好端详了那副“人像”一番,开口问道:“姑娘画的是何人啊,为何没有面孔?”

      江雨归三言两语将自己的梦境向凌渊讲述了一番,而后讪讪地将她那副不怎么能拿得出手的作品随手叠了一下,笑道:“我就是闲来无事,随便涂抹两笔,也没什么好说的啦!倒是你啦,找我有什么事呀?”

      “等一等!”凌渊止住她正在叠画的那双手,若有所思道:“你描述的这个人,我似有印象!”

      “诶?!真的吗!怎么……不可能的吧!”江雨归瞪大眼睛惊呼出声,难道她的修为真的在不知不觉中提高了,连做梦也开始能够预知世事了?

      “真的!我帮你补全,你来看看是不是此人!”说着,凌渊从她手中接过笔,先是七改八改地将她那写意人像逐渐描实,而后又一笔一划,一丝不苟地将眉眼填在那张空白着的脸上。江雨归目不转睛地看着,经凌渊的手一加工,画中之人登时活灵活现起来了,江雨归偷偷看了一眼他握笔的手指,不禁有些耳朵发热,心下暗暗感慨道:有些人,为什么就琴棋书画,样样都好啊!简直没有他人的活路了!

      凌渊画完最后一笔,一本正经地递给江雨归,道:“江姑娘且看看吧!是不是此人?”江雨归赶忙将烛台凑过去,想借着火光看得更真切些,可这一看之下,她登时被凌渊给气笑了!他堂堂妖界之主,到底知不知羞?!敢情他在那里吭吭哧哧画了半天,却是画了张自画像!

      凌渊望着江雨归变了又变的古怪神情,终于忍不住失笑出声,道:“怎么?画得不像?和江姑娘梦中之人不一样吗?”

      “我说你啊!”江雨归自从从扶风谷回来,可算知道凌渊是个什么人了,从前对他那颇为沉稳内敛的印象,绝对是有什么误会!因而十分无奈道:“你好生无聊啊!说吧,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呀!”

      她本来已经做好准备,凌渊又会祭出“没什么事就不能找你吗”的无赖大法,可没想到凌渊却渐渐敛了笑容,正色道:“确是有点小事,我近来要出门一趟,特来告知姑娘一声。”

      江雨归一怔,道:“你要去哪里?”

      “最近天水又有动静,我们设在那边的暗哨回报称,近来在那里发现了鬼的踪迹,所以我打算先行过去,探探虚实。”

      这个情况,江雨归那日在谷中偷听他们说话时已经知晓,可那时凌渊说了,情况不明,先暂且按兵不动来的,怎的现在突然又要行动了?

      江雨归当即将手中东西一仍,面有忧色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凌渊解释道:“此事说来话长,神族四十八部在各地方均设有暗哨,用以收集那些明里暗里的敌情。自从坐实了天水和鬼的关系后,这些暗哨更是加紧盯防,严密掌握了各路门派的动向。前段时间,先是东南冥鹤部在天水附近发现鬼的踪迹,当时,我道一切情况未明,只是让她们继续暗中观望便好。但是近来,无极、千山处的暗哨也接连来报,道他们所辖区域,也能频繁看到鬼组织的行踪。在各地的情报中,这些东西除了活跃了些,倒是没有任何其他可疑举止,对我们放出的饵也完全不上钩,我总觉得……”凌渊顿了顿,眯着眼睛若有所思道:“他们像是有意引我前去一样。”

      “什么?!”江雨归急了:“是不是因为你们发现了那场交易的蛛丝马迹,他们惶恐,因而在暗中布下了什么陷阱,想引你前去自投罗网?”

      “这方面我也有所考量,但思来想去,总觉得好像并不是这样。”凌渊不以为然,波澜不惊道:“苏九然的事情发生后,天水与鬼组织有染这事已经确凿无疑,但是其他三大门派是否也牵扯其间,一直以来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并无切实证据。如今,鬼组织在这风口浪尖上,频频进出这些仙门大派所辖区域,像是在向我证实他们确与这些门派有所来往一样。我有种直觉,他们想要引我前去,告诉我些什么东西……”

      “怎么可能啊?!”江雨归被凌渊这话都震惊到了,不知他今日这是怎么了,怎的想法突然变得这样天真,因而急道:“虽然我一直很不愿意相信,玄清在这里面有什么牵扯,但是假如,我是说假如哈,黑影真的与四大门都有关系,那他们间的利益必定是休戚相关,又怎么会有意将实情透露给你呀!这件事怎么想都觉很是可疑,凌渊,你要不去,还是再等一等罢!总会露出些形迹的!”

      江雨归劝诫的情真意切,凌渊看着她面红耳赤的焦急样子,感觉很是受用,因而又耐心地向她解释道:“江姑娘赤子之心,却不知世间之事纷繁复杂,人心叵测,四大门派看似一体同心,实则却是相互倾扎,那鬼组织与他们的关系亦然,看似都是一派的,实际上有着什么利益纷争还说不一定,因而,有些情报即便是从他们口中得知的,也不尽是不可信的。好了,江姑娘便放心吧,我自然会小心行事的。”

      “可……”江雨归还欲分辨,但转念一想,事情倒也确实是凌渊说的这么个情况,他今日来,只是为了知会自己一声,又不是来寻求意见的。况且,若是比起做局下套,说不定凌渊还能略胜一筹呢!思及此处,她不快地抿了抿嘴,嘟囔道:“反正你是一定要去喽?什么时候动身?”

      “明日一早。”凌渊靠坐在案桌上,十分自然地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江雨归的面颊,柔声嘱咐道:“此行还不知会遇到什么状况,玄清也可能会有所行动,江姑娘要乖乖听话,可不要惹上什么是非了,有麻烦的话,还是要多与师父商量,我看于真人还是很护着你的!”

      许是因为满脑子的担忧,占据了江雨归大部分情感,搞得她一时间分不出精神来扭扭捏捏,这一次,她非但没有躲开,居然还不着痕迹地在凌渊温暖的掌心蹭了蹭,黯然道了句:“那你要万事小心!”

      凌渊低低“嗯”了一声,修长干净的手指,有些依依不舍地在她的耳边留恋了一阵,随后掐起一个手诀,运出一小团微弱的光晕,轻轻点在她的眉心上。

      江雨归狐疑的皱皱眉,道:“你做了什么?”

      “安神咒。”凌渊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已经很晚了,江姑娘要保重身体,早些歇下罢,我这便要走了。”

      “嗯,我知道啦。”

      “那你快快躺回床上去吧,还是说江姑娘不想自己走过去吗?” 凌渊眉眼一勾,露出一个玩味的弧度,话正说着,便上前几步,做出一副要横抱她的架势。

      “……”这不是正好好地说着正事儿呢吗!这家伙怎么又故态重萌了!
      江雨归当真是惹不起他,赶忙一溜烟跑回床上,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个脑袋,像轰猫狗似的向着凌渊摆了摆手道:“好了好了!我已经睡着了,你快走,快走!”

      凌渊丝毫不觉得她有何失礼之处,心满意足地朝她点了点头,打开镜子的秘道,闪身而去了。

      安神咒很快发挥了效力,江雨归才翻了个身,就觉得眼皮开始打架,迷迷糊糊就睡着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向凌渊念叨了自己的梦境,她才入睡没一会儿,那个奇怪的梦就又来了。

      在梦中,她置身一处山间小路。江雨归环顾四周,认真地确认了一下,冠世山上确实是没有这样的地方的。那看不见眉目的古怪之人行在她的前面,背影依旧高大伟岸。江雨归紧跑两步跟了上去,大声呼喊了一声:“喂!”那人身形一顿,停下脚步来。

      “你到底是谁?!”

      那人闻言缓缓转过身来,江雨归仰头望去,用力张大眼睛看向他的脸。忽而,那人一矮身,双手托着她的腰用力一提,竟然将她整个人一下子举了起来,江雨归的惊呼还没来的及出口,便被那人举过头顶!这次,她真真切切地看清了那人的面容,吓得呼吸一滞!

      竟然是凌渊?!

      她哭笑不得,深觉自己这是得了不治之症,已然要病入膏肓了!可她再定睛一看,便又觉得面前之人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此时的凌渊,虽然像往常一样,正微笑地注视着自己,可他的眉眼间却噙着一股说不出的柔情,那种异样的祥和,当真是江雨归从没有见过的。

      这时,凌渊薄唇微启,轻声说了什么,江雨归出神之际没有听清,她皱了皱眉,狐疑地问道:“你说什么?”
      可还未及凌渊答话,江雨归便突然感到一阵地动山摇,地面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爆裂之音,开了一道血盆大口,像是黑暗中鬼魅狰狞的笑。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凌渊竟是于此时突然松开了手,江雨归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便直直掉下去了!

      “啊——!”她大叫着挣扎起来,脑门儿上已经不由得冒了一层冷汗,与此同时,屋外忽而钟声大作,无妄峰顶那九口金钟正发出它特有的闷响,一声一声,重重敲击在江雨归心口窝儿上,让她喘不上气来。

      怎么回事?!江雨归惊得四肢发抖,一瞬间脑袋空白了片刻。正在此时,门扉忽而“砰!”地一声洞开,来人力气之大,震得门闩直接折了个干净利索!只见段君悦成个大字形站在门口,朝她急吼道:“全数弟子马上到宣明殿集合!快一点!”

      江雨归乱七八糟地抓起衣裳,囫囵往身上一套,她还未从方才那噩梦中醒过神来,就被这急吼吼的“紧急军情”糊了一脸!自从她跨入山门,玄清那几口金钟就只是个摆设,只有逢年过节或是重大典礼,才拿出来闹着玩儿似的敲一敲,今天这却是怎么了,莫不成有敌人进犯?!

      她心如擂鼓地御剑跟在段君悦身后,夜空中,无数道金光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却是其他弟子也闻声赶来了。此时,宣明殿前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江雨归一眼便瞅见了柳如晦与徐青溪二人,她向段君悦打了个示意,旋身而落,当头便没大没小地问道:“管事儿的呢?!”

      “都在里面!我与师姐就是随着师父前来的!”

      江雨归向着殿内看了一眼,只见宣明殿中灯火通明,站在此处,依稀能看到当中人影绰绰。段君悦也接话道:“到底发生何事?如此紧急?!”

      “好像是为着天水的事!听说就在刚刚,那边突然妖气暴涨!”

      什么?妖气?!江雨归一听这话,心里登时咯噔一下,凌渊确实预备去天水走一趟,可现在该是还没动身啊,她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道:“听谁说的!”

      “是大师兄!”徐青溪道:“师祖命他来唤师父的时候,我们正在帮师父裱画,他说师祖晚间夜观之时,突然发现东南的天水方向,火光冲天,有妖气异动!因此,要急召三位长辈前来商议!这不,他们进去些时候了,怕是一会儿要有什么行动!”

      不知为何,江雨归总觉得这话讲的奇怪,但一时又说不上是哪里,她自言自语地脱口念道:“天水宗可是在千里之外,火光冲天?这得蹿得多高才能被师祖看见啊!”

      “呵!”柳如晦方才站在一旁一直没有出声,此时突然极其不屑的冷笑一声,这还是会盟那出闹剧之后,她二人的第一次见面。只听她阴阳怪调地嘲讽道:“没记错的话,你现在是个连灵力都没修出来的蠢货吧!你以为玄清上下都如你这般无能吗!师祖那是何等修为,灵力聚于双目,就是能见千里之远!他老人家难不成还会骗人,他说火光冲天就是火光冲天!”

      “好好好!厉害,厉害行了吧!”江雨归面部不自觉地抽出了一下,她也是今天才头一次听说,师祖还有着等出神入化的剽悍技能,她当即与段君悦对视一眼,也不知段君悦是不是真的懂了她的意思,反江雨归是见他煞有介事地对自己暗暗摇了摇头。

      殿外聚集的弟子越来越多,恰在此时,宣明殿那两扇巨硕的重门终于无声的开了!但见于丹青、南乔、穆少丘依序而出,陈逐星跟在最后。待他们四人尽数出来,殿门便又悄无声息地自行合上了,从始至终,师祖怀虚真人却是连面都没露一下。刚刚还有些嘈杂的议论之声顿时销声匿迹,众人训练有素地列队站好,一个个神情紧张地整肃在宣明殿前诺大的空地上。

      那厢,三位前辈面带愁容地低声耳语了几句,于丹青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与其余二人交换了个眼神,仿佛达成什么一致共识。随即,他上前一步,立于殿前的高阶上,先是颇为满意地扫视了在下众人一眼,微笑着赞许道:“玄清警钟多年未鸣,大家还能这样枕戈以待,的确是仙门大宗弟子该有的风范!”

      众人齐应:“但听师尊吩咐!”

      “很好!”于丹青顿了一下,继续道:“今夜召集大家前来,确有紧急!丑时刚过的时候,师父夜观天象,突然惊觉东南天水宗境内有妖气异动,威力之强实属罕见!事发之后,师父当即修灵书一封到天水宗主处问询情况。不料,天水宗主竟是语焉不详,顾左右而言他!师父担心天水道友遇到了什么难言困境,更不想看到东南各派同修陷入水深火热,因而,这便坐做下决定,亲点弟子,代表玄清前去勘查,以便确定是否真有妖物作祟。如有必要,定要出手相助,协助同修们斩妖除魔!”

      “斩妖除魔本也是寻常事,咱们去得还少吗?这次为何这般大张旗鼓的?”

      声音来自江雨归后方,她循声偷偷望去,只见那说话之人是名眼熟的客座,他压低声音,正与旁别一人交头接耳。不一会儿,类似内容的小声质疑渐渐在周围此起彼伏,可大家虽然满腹狐疑,到底也不敢声音太大,江雨归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没有说话。

      上面,于丹青的耳朵像是闭上了,直接无视了众人的疑虑,继续说道:“此番妖气异动,千里之外尚能被感知,干系之大,无需我再赘言!多余解释,我日后自会详细讲与你们知晓!今天在这里,正是争分夺秒的时候,事不宜迟,尔等需尽快动身,前往天水,助同修们一臂之力!下面!我点到的弟子出列!陈逐星!”
      “在!”
      “段君悦!”
      “在!”
      “景琰!”
      “在!”
      “崔诚!”
      “弟子在!”
      ……

      哈?!甫刚一听到崔诚的名字,江雨归顿时就炸了毛,她赶忙惊诧地拿目光去找,正好看见崔诚从远处的人堆儿中站了出来,面无表情地往殿前走去。

      江雨归顿时感到喉咙发紧,别人也就算了,崔诚幽居悟道堂已经十多年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除了他心里有苦不愿过问世事以外,她知道,师祖多半对他也是不信任的,否则便不会亲自为他打上刻印!虽然崔诚从未提起此中原由,但无外乎也是和林霁有关,现在两族正值局势紧张,师祖为何这时候把他放出去……

      一阵凉意爬上她的心头,刚才那种置身事外的不安,现在却渐渐变得分明起来!

      于丹青一口气念了一大串名字,江雨归却是已经魂不附体,后面的根本没听见了!待她回神,宣明殿前已经站了约么三十来名弟子,都是各峰平日里倚重之人,只听于丹青又道:“你们几个随我过来,其余人等先暂且回去,待我详细将此番任务向他们交代完毕,自有各峰师兄通知各位是否随同,散了吧!”

      “是!”近千人的阵仗一时齐应,虽然只有简短一声,却响彻无妄峰顶。

      “师姐!我有点儿怕!”人群开始散去,徐青溪把她那叽叽歪歪的闹心师姐——柳如晦丢在原地,第一时间从人流中挤了过来,一把拉住江雨归的衣袖。

      此时,陈逐星和崔诚他们那一群人,已经跟着三位前辈进了偏殿。她一双小手冰凉冰凉的,整个人已经六神无主,道:“你说大师兄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江雨归自己也正在出神,勉强安慰道:“不怕不怕,他们那几个人,执行个任务还不是早就惯了!不用咱们替他们瞎操心了!”

      “可是,师姐!这一次连崔师兄都要去了!真的只是去勘查什么妖气吗?那天水宗也是与咱们齐名的四大门派之一,他们都搞不定的事情……难不成,此行真的凶险至此了?”

      徐青溪所忧之事,江雨归哪里会不懂!可方才看师祖一副神秘兮兮样子,师父又一向最会揣度上心,口风紧的很,想必从他那里是问不出什么真话来了!事到如今,她必须马上去找凌渊一趟!他才说要去天水,就出了这档子事儿,说不定与那群黑影脱不了干系,只希望他现在尚在谷中才好!

      江雨归暗暗思忖着,可表面上却是不敢透露分毫,只能将徐青溪左安右抚了一阵,哄着她先行回去等候消息,而后疯了似的跑回弟子居,二话不说便抄起镜子,启动了那条秘道。

      江雨归的双脚堪堪沾到凌渊寝殿前的青石地面上,便听见了天光熟悉的大嗓门儿,这让她一路悬在嗓子眼儿里的一颗心,终于踏实地落在了肚子里!幸亏凌渊还没动身呢,不然她可真的不知道要去哪儿找他去了!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房门前,刚欲敲门,便听见天光在里面貌似十分激动道:“所以是亦然她们亲眼所见,那道从天水宗冲出的赤焰,是惊鸿弓没错了!”

      什么?惊鸿弓?

      在上次的会盟之上,凌渊提起过这东西,江雨归也记得曾在《玄清春秋》里瞥见过一二,说是林霁练就的妖族凶器来着!可这会儿,怎么又有这玩意儿的事情了?!江雨归一瞬间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自己是径直进去问凌渊,还是先偷偷听听事情的来龙去脉。

      就在她还没纠结出个所以然的当间儿,屋内又有人讲话了,这次好像是琅羽的声音:“惊鸿弓自屠龙战后,已经销声匿迹十多年了,此前从未听说竟是落到了天水的手里,亦然还有没有说什么别的情况?”

      “事出突然,全没在预料之内,而且情形尚不明朗,所以亦然未及多说什么。不过,神族宝器突然现世,自然非同小可,她怕引起什么骚乱,已经封锁了消息,可也只能是在族人内部,而周围那帮鸡零狗碎的门派却已经蠢蠢欲动了,就连无极和玄清也有所行动,这样看来,消息传开也只是时间的问题。我们反正也要过去,什么事情到了那边再行了解吧!”

      玄清?!
      敢情他们现在正说着的,就是这次妖气异动的事吗?

      听到此处,江雨归终于按捺不住。她当下再没迟疑,轻轻推开房门,将身体卡在门外,只露了个脑袋,插嘴道:“那个……究竟发生怎么事了?我们那里刚刚都乱成一锅粥了!”

      只见,屋内除了琅羽和天光以外,连那个该死的娘娘腔也戳在里面,众人好像被她这毫无征兆的出现吓了一跳似,脸上皆有一瞬间的失色。

      “嚯!好家伙!” 天光十分轻蔑地白了她一眼,道:“那老东西反应当真是快得很啊!”

      一见江雨归,凌渊刚刚还颇为凝重的面色忽而展颜,他轻轻向着门口招了招手,示意她进来,而后温声调笑道:“看来,这次的事情,比早些时候我与你讲的还要复杂呢,真是让人头痛!”

      “嗯!我方才到听你们的对话了,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我师祖只说是东南天水境内突然妖气暴涨,恐道友们有难,他们这便点弟子前去支援呢,可没提到你们说的这什么惊鸿弓啊!”

      “虚伪!”天光突然大叫道:“太他娘的虚伪!天水、无极连同那些小门小派都有动静了,你告诉我那猴儿精的老东西不知道?!鬼会信啊!”

      江雨归已经膈应死他总是这样无礼的大呼小叫了,也不想再和他客气,回吼道:“那你便说清楚点儿啊!我师父那边也是语焉不详的,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真是急死我算了!”

      “江姑娘稍安勿躁。他们说的亦然,便是我之前与你说起的,设在东南天水宗附近的暗哨。”凌渊向天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安静,而后耐心向江雨归解释道:“丑时左右,天水宗内部突显巨大灵力波动,一度赤焰冲天,我们的暗哨亲眼所见,称竟是神族宝器惊鸿弓现世。”

      江雨归抓了抓头,感觉自己脑子已经不够用了,依然一头雾水地懵懂道:“我了解的不多啦,可听说那宝贝不是丢了吗?怎么又会突然出现了?而且和它一起丢失那个……那个什么来的,也一并现身了吗?”

      “是磷锁,此番还没有它的消息。” 琅羽刚刚一直默默地抱臂在旁,这会儿突然开口道:“屠龙战前,林霁闭关练就的三件宝器,分别是惊鸿弓、磷锁和灵魄。除了灵魄被当今四大门派之一的千山寒居窃走,藏于极北苦寒之地之外,其余两件皆在屠龙混战中丢失,已经不知所踪十余年了!这惊鸿弓以灵力为箭,能够将无形灵力,化为有形箭雨,惊鸿一开,遮天蔽日,威力无匹,但消耗灵力也甚巨,非一般人能够催动。如今竟是突然现世,着实令我们吃了一惊!”

      天光可能实在想不明白,这都什么时候了,为何这二人突然都变得这般有耐性,好像要从“从前有座山”开始讲起似的,因而十分不满地挠了挠头,道:“事不宜迟,我们还是快些动身吧!雁留声之前在离天水宗最近的镇子上盘下了块地方,亦然她们的暗桩就设在那里,我已与她们联系妥当,那边都已经安排上了,就等着恭迎尊驾了。”

      凌渊沉默地点了点头,而后有些疲累地揉了揉眉心,正色道:“惊鸿弓现世非同小可,确是不宜再耽搁了,我们即刻动身,先在暗桩落脚。琅羽、天光,你们在我之后,带着王军精锐分道而行,昼伏夜出,一路上注意收敛气息,到天水附近做好伏击,等我命令!”说完他,顿了一下,露出凛凛目光,道:“从前便是对那些门派退让太多,如今惊鸿弓在外已经飘零多年,也是该物归原主的时候了!我们一定要抢在无极、玄清之前行动!”

      “好嘞!”天光一脸跃跃欲试。

      “那个!凌渊,我也要去!”江雨归见凌渊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完全没提到自己,登时有些心焦。她就知道,这次的行动透着大大的古怪!玄清哪有这般如临大敌的时候?!且师祖是什么样的人?没有准谱儿的事情他是绝不会轻易下决断的,既然他都能把崔诚派出去,这便说明,天水那边到底发生了何事,他心里多半是有数了的!

      可若是如此,他又何必遮遮掩掩,让大家蒙在鼓里呢?难不成他本意其实是想去夺弓,又因为担心为着一件妖族兵器,而与众门派抢得头破血流,有损仙门之首的清誉,才整出个什么妖气异动,好让自己师出有名?

      天光喝道:“和你有甚关系?!去添什么乱!速速回去,当心玄清赶你出师门!” 他简直不可思议,这凡人傻丫头到底是哪根儿葱了?

      “诶诶诶,小丫头想去就让她去嘛!”雁留声偷瞥了一眼凌渊的脸色,而后献媚地笑道:“被玄清逐出师门好哇!那样不就明证言顺留在尊主身边啦?到时候和林霁大人一样,再和咱们尊主喜结个连理!”

      此时此刻,江雨归根本无心理会他的混话,径直走到凌渊身前,与他直直地四目相对,正色道:“卯时快要到了,我师兄他们该是已经在路上了!此番事情着实蹊跷,也不知师祖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我真的有些担心他们的安危!我现下再去磨师父那边,怕是也来不及了,你能不能带上我?”

      凌渊多少知道江雨归心中所想,并未明确出言反对,只道:“局势未明,多方势力纠缠,恐有危险。”

      “不怕!有危险的话,我就躲在你身后!”

      凌渊像是早就知道她会这么讲,十分纵容地注视了她片刻,无奈地笑道:“好,那你要乖乖地跟紧我。”

      “嗯嗯,就这么定了!”江雨归重重点了点头,以表示自己一定会乖乖听话,绝对不惹麻烦。再说了,这次又不是和大师兄他们出去,不用凌渊说,她也会老老实实地跟紧的!

      天光已然没眼看了,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道:“行了行了!赶紧走吧!”

      “好!琅羽,天光,剩下的事情拜托你们了!”凌渊也不再多言,边说着,边在胸前结了个复杂的手印,随之一道风障平地卷起,将江雨归和雁留声围在圈内。

      就在这时,琅羽突然意有所指地看了江雨归一眼,突然出言对凌渊道:“你们万事小心!”

      凌渊目光沉沉,意味深长地微微颔首,继而双手用力一握,风障瞬间大涨,三道人影只一晃便消失无踪了。

      天光使劲敲了敲脑门,感觉一种前所未有的身心俱疲,不可思议道:“阿羽,你看尊主他是不是疯了!”

      琅羽双目闪烁,脸上神色一瞬间黯淡了许多,兀自低声念道:“兜兜转转,由他去吧!”继而,她一拂长发向门外走去,路过天光面前时,冷着脸,惜字如金地道了一句:“去做事!”

      凌渊的风障可比御剑快得多,不肖半日光景,他们已经置身千里之外的天水境内了。江雨归心里估么着,玄清那队人马人数众多,她该是能抢在他们前头的,这样她也可以先行了解情况,一旦真有什么凶险,她也好在暗中为他们周旋。

      可当她站在天光口中所谓的暗桩门前时,便一下子就没有那么乐观了!这里是一座门面气派,内饰金碧辉煌的三层角楼,完全看不出哪里“暗”了!再抬头看看这角楼上直白得不能再直白的牌匾——“承欢馆”,以及那些倚着雕花漆栏,眼含秋波的软美人们,江雨归登时感觉太阳穴针扎似的疼!

      嗯,不仅不暗!分明就是灯红酒绿!

      “这就是你盘下来的?!”江雨归气急败坏地对雁留声道。
      “啊,是啊!是不是很惊喜!”
      “惊喜你个头啊!”江雨归都想戳瞎自己的双眼,伸手就给雁留声来了一个大爆栗,怒道:“龌龊!你们妖族的人疯了啊!娘的,这地方的情报能靠谱儿吗?!”她这句话捎带手把凌渊都骂进去了!

      雁留声惨叫一声,不服不忿道:“你懂屁啊!暗桩是干嘛的?打探消息的!你知道人在什么时候最能吐露真言?怎么着,依你的意思,开个和尚庙倒是不龌龊!”

      江雨归觉得他的污言秽语简直不堪入耳,开个酒馆不也一样?分明就是他自己的恶癖!看来凌渊真的应该清理门户了,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可她再看凌渊,却仿佛真的毫无所觉一般,面不改色的就径直往里面去了!
      “喂!”江雨归鼻子都要气到天上去了,一脸“这是背叛”的表情,心里恨恨道:这他娘的,男人是不是都一个样啊?!

      凌渊和雁留声的身影刚一出现在门口,大门两边姹紫嫣红的姑娘们,便如弱柳扶风一般前赴后继地一拥而上,左一个公子右一个郎君地叫开了!她们到底从哪里看出雁留声是个男人了?!

      正在此时,一个极尽明快的声音在人群后响起:“来来来,姑娘们起开,让妈妈我看看,今儿是哪位爷大驾光临啊!”一名身着绫缎的年轻女子从胭脂堆中挤到前排,只见她手执一把绢丝团扇,恍若红梅的般点绛唇,落在她如雪的肌肤上。

      雁留声一瞬间两眼放光,甩开周围闲杂人等,热情地向女子挥了挥手,道:“呦!亦然妈妈,好久不见!”

      “哎呀!稀客稀客!”那女子一听到雁留声的声音,如花笑颜登时绽放的更开了,她轻摇团扇走到凌渊身边,身娇体软地往他身上一挂,嗔道:“原来是凌公子啊!亏得你还记得奴家啊,你知道不知道,你这一走已经是一十四年了,负心薄幸!让奴家等得好苦!”

      凌渊眉角不可察觉地抽动了一下,淡淡道:“亦然,别玩了。”

      “讨厌啦!多时未见,你别那么冷漠嘛!”亦然咯咯直笑,一双满含秋波的媚眼到处乱飘,随即,她轻巧地一旋身,用团扇将人群拨了拨,用清越的声音说道:“姑娘们都让一让啊,凌公子是妈妈我的贵客,你们都有点儿眼力价儿,各自忙去吧!”

      周围等着截弧的姑娘们吓了一跳,轻呼着往旁边散了散,一时间不知道妈妈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戏了,这一退,凌渊身边终于能透进点儿风了,江雨归刚刚已经快要窒息了!

      好么,这就是所谓的“恭迎尊驾”?亏她刚刚还紧张了一路,觉得天都快塌下来了!可他们这些妖族的当局者,居然还在这里莺歌燕舞?!

      看到江雨归,亦然先是一怔,但马上便又恢复了接待贵宾时的招牌笑容,道:“凌公子请随奴家来吧!”

      凌渊回眸,将一只手置于背后向着江雨归勾了勾,示意她跟上,待到她走近身前,便一把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引得近侧的姑娘们一阵艳羡地窃笑。

      “……”

      三个人跟着亦然穿过曲折昏黄的走廊,雁留声环顾四周,好像对自己的杰作万分欣赏似地打趣道:“怎么样,亦老板,这地方您还满意吗?哪天我不跟尊主干了,就来这找你如何?”
      “那敢情好,随时欢迎!”

      “你倒是经营得有模有样,诶!这些凡人姑娘,你都是从哪儿弄来的?难不成她们也让你发展成眼线了?”

      “可拉倒吧!人家可是兢兢业业,踏踏实实做生意的好不好!”亦然回头,朝着凌渊挤眉弄眼了一番,道:“给尊主办事,他又不给我拨赏钱,我总得想办法自力更生不是!”

      说着,亦然又向凌渊身后瞥了一眼,突然拢手在雁留声耳边小声问道:“神族灵主那个位置是怎么回事?坐上去的人都愿意和凡人搞一搞?”

      雁留声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道:“你别说啊!尊主可用当回事儿着呐!”

      江雨归十分无语的跟在后面,前面这两个东西,怕不是八婆吧!

      只见雁留声附在亦然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而后放慢脚步,走在江雨归身侧,一脸正色地指了指夹道两边的暗门道:“诶诶,丫头,你看!”

      “什么啊?”江雨归见他神秘兮兮的,因而狐疑地将脸凑到门缝处,可还未来得及看看清楚屋中内容,便觉的眼前忽而一黑,却是凌渊的手掌不是何时覆在了她的眼睛上。凌渊轻轻将她拢在身侧,佯嗔道:“怎的什么都好奇!”而后阴沉着脸,向雁留声甩了一记凉飕飕的眼刀。

      江雨归见状,突然反应过来那门后到底是什么,再看雁留声,此时他诡计得逞,正肆无忌惮地笑做一团,她整个人顿时红了个里外通透,大喝一声“不要脸!”随之一个重重地肘击毫不留情地杵在雁留声的小腹上。

      雁留声“嗷“地一声吃痛倒地,嘴里依旧不依不饶,道:“尊主,这野丫头可太蛮横了!”
      凌渊全当他是个死的,一步迈过他的“尸体”,领着江雨归向内里走去,只有亦然意味不明地看了凌渊一眼,不再说话了。

      没走一会儿,众人便随着亦然进入了极靠里的一间暗门内。屋里已经有三人在此等候,她们身披一层薄薄的银色轻甲,见到凌渊齐齐无声地施了一礼。亦然向她们使了个眼色,而后回身合上门板,衣袖一扫,在门上打出一片微微拂动的金光,当是施了法阵。

      当她再转过身来的时候,脸上的玩世不恭已经尽数褪去,显出一副逼人的英气来,她向着凌渊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东南山名丘一带共有八十一派,这三位将军,是专门负责监视天水宗的。都是自己人,大家这便请坐吧!”

      雁留声也收敛起他那一扭三道弯的站姿,正色道:“所以,现在是怎么个情况,说说吧!”

      “自接到尊主的命令后,我们便一直关注着天水的一举一动。就在昨晚丑时,突然有赤焰从天水后山冲出,瞬间点亮了整个镇子,当时我们正在天水周围例行巡查,都是亲眼所见,那阵仗绝不会错,确是惊鸿弓无疑!”亦然声音又冷又沉,仿佛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大有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谨样子。江雨归都看得叹为观止了,心里暗暗下了个结论:没错,凌渊身边的人真的都不太正常!

      “其实大部分内容,我已经在给天光的灵书中禀明,可有一处大蹊跷,却是不好说清楚的,于是想向尊主当面禀报。” 亦然目光炯炯,言简意赅道:“我们发现,惊鸿弓虽然藏在天水宗内,但却没在天水宗主手中!”

      雁留声眉毛一挑,道:“你什么意思?”

      此时,那三人中有一人开口道:“昨晚,赤焰冲出之后,我们的人便马上潜入天水内部查看,却没想到……当时天水宗里也已经乱做一团,天水宗主亲率门众连夜入山,在后山一寸一尺地翻找,竟是折腾了一晚上也一无所获!也就是说,惊鸿弓在他们门派内部的事情,他们自己此前是根本不知的!”

      “这倒有趣了!”雁留声冷笑一声,道:“我神族宝器,这帮鱼虾门派向来不都争得脑热!不论是谁人得了,竟会这么随随便便地藏在别人家炕头吗?”

      “惊鸿弓消耗灵力甚巨,不是谁人都能轻易启动的,看来那人的修为并不在天水宗主之下!恐怕会有些棘手了!”

      凌渊微微皱眉,问道: “先前活跃的那群鬼,后来有什么动静吗?”

      “像是给霜打了的虫子,一夜之间消失了,连个人毛看都不见了!” 亦然接着说道:“我此前也曾疑心,是不是他们搞的古怪,但惊鸿更现世后,各方势力蠢动,我们便一时分不出精力再去追查了。”

      江雨归听了半天,忽而一惊,插嘴道:“会不会黑影已经得手了?!他们已经将弓取走,所以才突然销声匿迹了?”

      “可能性不大。”亦然看了她一眼,依旧没什么表情,道:“当年那三件宝器,我们都曾亲眼见过,它们自身本就带有强大灵力,百里内即可被感知,想要隐藏踪迹哪里有那么容易?事发之后,我们的人反应不可谓不快,可却是一点踪迹也没有捕捉到,所以我们猜想,惊鸿弓该是还在天水宗内的某处藏着的!”

      凌渊沉默片刻,突然问道:“可有人伤亡?”

      亦然一怔,道:“不曾,火光一闪即消,并没有化为箭雨下落。”

      凌渊沉吟道:“其实还有一种可能。林霁当年练就的这三件宝器,确实灵力甚强,需得用符文或法封压制,方可隐藏踪迹。如今惊鸿弓一箭开出,竟然没有死伤,那开弓之人浪费这大半灵力是为何?所以,也有可能并不是人为启动,而是由于某种原因,施加在上的符文出了问题,它自行觉醒了!后来,那藏弓之人发现之后,许是及时弥补,导致惊鸿弓现下又寻不到踪影了。”

      江雨归心中一动,顺着凌渊的思路往下捋道:“会不会……在天水内部,有什么地方可以隐藏那宝贝的灵力?或者换句话说,那藏弓之人,有不得不藏在那里的理由?”

      亦然闻言一怔,显然此前并没有想到竟还有这一层,因而不确定道:“这个……天水后山建筑很少,但在竹林中倒是有一座金铭台的,那是天水宗举行大祭之地,虽然没有近距离勘察过,可我也亲眼见过那座台子,并……并无甚特殊啊。”

      “那台子不会有什么玄机/吧?”

      江雨归此言一出,亦然和雁留声面面相觑了一番,而后狐疑地齐齐看向凌渊,但见他垂着眼眸,片刻之后,了然地暗暗点了点头道:“坐在屋里也猜不出所以然来,现在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既然都是要潜入进去,那确实可以先到金铭台查看一番。有天水内部的地形图吗?”

      “阿楠!”亦然抬眼看向面前那人,唤了声:“金卷。”

      “是!”名唤阿楠那人,应声从怀中掏出一卷精巧的鎏金卷轴,而后轻轻一抖,那卷轴便缓缓展开。起先,卷轴内里是白纸一张,什么都没有,随着她将灵力注入,慢慢催动,一片片纷繁错落的线条逐渐浮现,须臾,一张完整的平面地形图跃然纸上,那人用手指敲了敲上面密密麻麻的红色圆点,道:“尊主,红色位置标出来的,便是天水所有碎星阵的位置。”

      “这是山阵?!”雁留声惊呼道:“这么多?十多年没见了,这老道还是这么醉心这些奇技淫巧!”

      阿楠出言提醒道:“尊主请务必小心,碎星阵的杀伤力还放在其次,主要是其阵脉个个相连,若想不打草惊蛇,还是避开为妙吧!”

      “好,我知道了。”凌渊的目光在金卷上扫视了片刻,而后微微点了点头,道:“亦然,我们这便进去摸一番情况,这样也好做到心下有数。天光、琅羽已经在来的路上,他二人抵达之后,自会与你联络,届时,你带着人去与王军汇合,部署在天水周围,和他们一样等我的命令行动,知道了吗?”

      “明白!”

      谁知,就在她话音刚刚落下之时,本来已经被法阵封死的两扇门板突然毫无征兆的打开了,屋中众人皆是神色一凛。

      凌渊眼神骤然降温,反手一扣,一道玄雾正要脱手,却忽然听得门外那人声若游丝道:“姐姐,茶。”

      随即,一阵幽幽的兰花香飘进屋内,亦然大松一口气,道:“没事没事,尊主别急!这是我妹子绾岚。”

      门外之人低着头,迈着缓缓的小步默然进来了,那姑娘一身浅紫色的素衣,头上毫无缀饰地挽了个髻。她面色有些苍白,也无太多表情,直到看到江雨归的那一刻,神色忽而有一瞬间微变。然而,她马上便以极快的速度转开目光,将茶盘放置于桌面,低吟一句:“各位大人,请用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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