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血秘闻录

　　这位名唤绾岚的姑娘，周身萦绕着一股清幽的兰花香，她熟练地将茶杯码放整齐，而后小心翼翼地一一将它们斟满。她的面色苍白得有些发透，眉眼都是淡淡的，举手投足间，尽是一派柔弱的赏心悦目。

　　凌渊始终沉默地注视着她，一双狭长的凤眼中，毫不避讳地流露出些许炯炯的冰冷。亦然在旁，默不作声地察言观色，她自然明白凌渊在警惕些什么，当即出言打了个圆场，道：“我来介绍一下吧，绾岚是我认的义妹，在馆子里主要就是打打下手，跟在我身边也有不少时日了，是个老人儿。这孩子倒是乖觉，就是生性胆小，有时候笨手笨脚的。”

　　说着，亦然又轻轻拍了拍绾岚纤瘦的肩膀，声音顿时软了几度，轻声道：“你啊，还是这么冒冒失失的，看见没，这位就是咱们尊主大人！”

　　绾岚没有抬眼，只是应声向着凌渊微微点了点头。

　　“绾岚姑娘不是冥鹤一族吧？” 凌渊像是根本没听见亦然说话似的，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绾岚一番，也不管她是否在意自己的无礼，开口就问：“姑娘身体不好吗，为何这般憔悴模样？”

　　绾岚依旧沉默不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脑袋都要贴在胸口上了。

　　此时，亦然终于看不过去了，她这个小妹妹，跟在她身边混了这些年，一向如空气一般毫存在感，今天怎的就被凌渊盯上了？可偏偏这孩子又不善言辞，平日里也是三脚踹不出一个屁的主儿，因而有些着急地替她分辨道：“绾岚本是一株幽兰，和雁留声这死蘑菇一样，都是借由草木之身而生神识，生于天地之间，不属任何分支部族。约么十多年前吧，我从山里捡她回来，她那时遭遇天雷，奄奄一息，差一点儿就没救回来，可能是打那时起便做下了病根儿，绾岚这些年身体一直就是这样，病病歪歪的。尊主请放心罢，她绝对是自己人，不会有什么差错的！”

　　在雁留声耳中，“蘑菇”二字便是对他赤/裸/裸的侮辱，因而，他马上又搬出了那生平传记似的自我介绍，道：“你才是死蘑菇！我乃世间独一一株紫元灵芝，硕果仅存的当世神医，……”

　　江雨归完全没有注意他后面说了什么，人家医者是悬壶济世，他是背地里给人下药，所以如此说来，亦然对他的评价真是中肯又贴切！

　　凌渊全然没有理会雁留声那番絮絮叨叨的长篇大论，他似有所思地随手拿了杯茶，不慌不忙地啜了一口。
　　就在刚刚——绾岚进门来的那一刻，他便已经发觉，这姑娘丹心中聚集的灵力极其微弱，而且涣散不定，若非老得行将就木，那便极有可能是受了什么重伤，可她却行动如常，从外表上竟是丝毫看不出什么端倪，无论怎么想，也是着实不合常理。

　　然而，凌渊与亦然相交多年，对她也是十分了解的，她虽然面子上对他的吩咐一向是严格贯彻落实，做事也十分稳妥谨慎，但在各部之中却是出了名儿的护犊子，明里暗里地给自己的族人圈地界儿，纵容手下与他部结怨的事情也没少干。现下，既然亦然已经明确出言回护，他也实在没必要在这紧要关头，再公然揪着她身边的人不放，因而凌渊缓缓收回一直盯在绾岚身上的目光，开始低头研究起桌面上的金卷，不再理会她了。

　　亦然却是一头雾水，完全没搞明白凌渊这是抽了哪门子的疯，但见他已经兴趣寥寥，不禁松了口气，对绾岚低声道：“这儿没你的事儿了，先出去吧！”

　　“嗯。”绾岚蚊子叫唤似的应了一声，游魂儿似的飘出去了。

　　凌渊又仔细端详了那副地图一阵，忽而开口道：“天水内部如今定是暗潮汹涌，即便我们运气好，夺弓成功，想必出来的时候也会被这些山阵掣肘。亦然，你再分出几队人马，伺机将这些阵仗破了罢，尤其是后山竹林里这些，就别留着了！”他手指一划，圈出片区域。
　　亦然认认真真地观察了片刻，和凌渊确认好地点，而后了然地点了点头。

　　那厢，他们几个又凑在一起，研究起了破阵之法，江雨归全程听得懵懵懂懂。屋内暗黄的烛火映得人昏昏欲睡，江雨归打了个呵欠，百无聊赖地对凌渊道：“尊主啊，我快困瞎了！你们聊着哦，我出去放放风儿，在外面等你吧！”

　　“嗯，你去吧！”凌渊抬起头对她欣然一笑，道了句：“不要四处乱看，知道吗？”

　　“哈！不劳你费心！”被他这一提，江雨归登时脸上一红，逃也似地飞快蹿出去了，同时，心里暗暗将雁留声诅咒了千万遍，心道一会儿逮着机会，可要把他打服了算完！

　　出了承欢馆九尺鹅肠似的廊道，阳光一下子变得有些刺眼。现在正是午后，街上行人来来往往，老百姓的生活丝毫没有被什么神仙打架之类的事情影响，小镇子上的氛围依旧平静祥和。

　　江雨归活动了一下身体，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眼前情景让她的心绪变得有些恍惚，仿佛她真的是和凌渊一起来有游山玩水的一样，虽然她知道，这表面的平静之下，或许正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姑娘……是尊主的爱人吗？”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突然在江雨归身后响起，她惊诧地一回身，便发现绾岚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自己身后，江雨归心脏吓得一哆嗦，这姑娘当真和鬼一样，一点儿声音也没有的！

　　“你方才说什么？”

　　“姑娘是尊主的爱人吗？”绾岚面无表情地重复道。

　　“啊哈哈哈，哪里是爱人什么的……”江雨归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笑道：“我们只是朋友！”

　　“姑娘不应该与神族走在一起，人神殊途，你们在一起不会有好下场的。”绾岚的瞳孔像是有两处黑漆漆的大洞，一点儿光亮也看不见。她整个憔悴的就像一张白纸，即便是在这明晃晃的日光下，也冷得像是一块儿捂不热的冰。

　　江雨归不由得打了个激灵，竟没想到，绾岚这样柔柔弱弱的女孩子说话却是如此刻薄，她一时间无言以对，甚至有些尴尬地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

　　“大难临头前，谁人都道自己是幸运的那个，可宿命兜兜转转，最终都要归于尘土，你……”话正说着，凌渊一行人便远远地从馆中走出来了，江雨归越过绾岚肩头向后看去。有感于她这微乎其微的眼神变化，绾岚登时收声，不再说话了。

　　凌渊走到近前，却没大发现江雨归的异样，他与亦然又低声交代了两句，这便准备告辞了。此时的亦然，又换上了那副脂粉气颇浓的妩媚笑脸，娇滴滴地向凌渊施了一礼，温声道了句：“预祝凌公子心想事成，百战百胜！”
　　临走的时候，江雨归又不由得回头偷偷看了绾岚一眼，只见她正站在亦然身边，怔怔地不知道想着什么，她整个人黯淡成了一道阴影，看得江雨归不禁有些心惊。

　　亦然的人已经给出了安全的入山位置，但为保稳妥，凌渊还是决定先在天水宗的山门处探听一番，他们敛住气息转悠了两圈，一路上已经将周围地形摸了个大概。

　　就在此时，有数道金光，呼啸着从他们头顶上方划过，而后如流星一般，精准地坠在天水宗宏伟的山门前。

　　江雨归定睛一看，登时心头巨震，是玄清到了！

　　只见，陈逐星领在最前面，后面浩浩荡荡地跟了数十弟子，江雨归一时觉得好笑，这可真不愧是来人家门口踢馆的！

　　雁留声见状心急如焚，道：“尊主，我们快些吧！”

　　“等等，先看看他们怎么说！”

　　天水宗的山门前伫立着两排高耸的雕龙石柱，三人在其后隐住身形，凌渊再一次将灵力注于江雨归的耳目，这样前方众人的一言一行，全部都能清晰地收入眼底。

　　只见几名天水弟子从内里迎出，领头一人在众人面前抱拳施礼，自称天水三代弟子晏一鸣。可这回，陈逐星却没有马上回应，而是十分恭敬地向旁边的人欠了欠身，道：“崔师兄，你看……”
　　崔诚对陈逐星的态度一直很是淡漠，这次也没有例外，并未见他如何回应，只是轻轻扬了扬下颌，示意他 “别废话，赶紧上”。

　　江雨归飞快地拿眼睛四下里找寻了一番，终于在人堆儿里把段君悦挑出来了，她仰头对凌渊道：“能不能帮我叫一下那个傻子，我没有灵力，你就轻轻点他一下就好！”

　　“你干嘛！”雁留声忙道：“你想暴露我们的行踪不成，蠢蛋！”

　　“无妨！”凌渊伸手安抚了他一下，心里多少明白江雨归在想些什么，因而向她点点头，道：“段公子是自己人。”

　　说完，他在指尖聚起一道玄雾，继而轻轻一弹，那道雾气便隐去了踪迹，化为一阵不可见的气流从凌渊手中飞出。

　　须臾，只听段君悦“哎呦”一声大叫，便猛地向前一扑，一头扎在前面一名弟子的后背上，引得众人一阵惊呼，陈逐星正和人说话的当间，转过身来，狐疑地盯着他道：“君悦，你怎么了？”

　　“……”
　　江雨归十分无语，道：“凌渊！你这叫轻轻的？！”

　　江雨归有些责备地向上望去，没想到正看见凌渊在哪里玩味地浅笑！

　　什么情况他这是？！

　　凌渊垂下眼睛与她对视，忽而收敛了一点笑意，道：“好了，不要闹了。”

　　江雨归气结：“到底是谁在闹啊！”

　　凌渊言罢，再次聚起玄雾，将刚才那番动作重复了一遍，只是这次段君悦没有再上演狗啃泥，而是默然伫立了良久，才缓缓转过身来朝这边张望。

　　段君悦感到一阵暖风在他的后颈处轻拂了一下，纵他再傻，此时也知道了后面有人在叫他。他观望了一下周围人等，确定大家已经转移了注意力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回头看去，却震惊地发现江雨归正在远处的石柱后面冲他疯狂招手，他不知道自己是用了多大的定力才没有一嗓子尖嚎出声。

　　前面，陈逐星那厢已经和天水宗负责接待的弟子寒暄完毕，这便准备领着众人入山了，段君悦趁乱往后退了几步，直至退到队伍末尾，确定众人毫无所觉，而后一个闪身，隐进旁边的灌木丛中。

　　比突然在千里之外看到自己的师妹更让人震惊的，是看见她旁边安然戳着两个妖族中人，而且其中的一个便是妖王本人！这可太令人惊喜了！

　　段君悦几乎是几步冲到江雨归面前，一副要把她吃了的架势，压低声音吼道：“你疯了你！谁给你的胆子！私自离开门派不说，还跟妖族勾结在一起！”

　　“你这小崽子！什么叫勾结？我怎么那么不爱听！”雁留声见他竟敢出言不逊，不由得十分恼火，这些门派中人连一点儿规矩涵养都没有！

　　段君悦完全无视掉他的存在，咬牙切齿地瞪着凌渊，他就想不明白了，江雨归这蠢丫头的脑子是不是让妖怪吃了，上次她伤得那么重，这个老男人在哪儿了！现在怎么就一点儿记性不长呢！
　　凌渊毫不闪躲地接下段君悦仇视的目光，微微一笑道：“段公子，好久不见！”

　　“好了好了，大家都消消气！正事要紧！”江雨归赶忙打哈哈外加和稀泥，生怕一个不留神，自己人先打起来了，那可好看了！她当下也不再墨迹，先是向段君悦询问了一下师父的情况，得知他现在已然是顾不上自己，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失踪了，这便终于安心下来。

　　随即又问道：“昨晚师父领着你们几个进了偏殿，是不是告诉你们惊鸿弓的事了？那玩意儿是人家妖族的东西，玄清到底是凑的哪门子热闹！莫不成师祖真要横插一杠啊！”

　　段君悦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狐疑道：“什么弓？”

　　江雨归闻言一怔，道：“你们不是来和天水夺惊鸿弓的吗？！”

　　“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梦话！我们到底是干什么来的你不知道吗，师父不是已经交代了前因后果了吗？你是不是傻了？”

　　江雨归听得都震惊了，不由得向凌渊看了一眼，但见他好似面露轻蔑，当即心有所感，看来凌渊和自己想的差不多！

　　刚刚他们在附近探查地形之时，已经发现了天水设在周围的各种法障，有暗布于空中的，也有隐藏于地下的，这些法障一旦被触碰，布障之人便会第一时间察觉，而且这其中，有一些已经被启用过而今已经失效了的，这便证明天水宗已然在防止那些蠢蠢欲动之人擅自潜入了。

　　真是奇了！全天下都知道妖族宝器现世，他怀虚真人作为仙门第一大派的掌门人会不知？

　　江雨归起先只是认为，师父他老人家代师祖讲的那番冠冕堂皇的套话，说来只是为了保全玄清颜面，好叫他们师出有名的。而后，他们再私下里将夺弓之事暗暗吩咐给大师兄他们。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那帮管事儿的竟是从始至终也没讲真话！如果大家都被蒙在鼓里，那届时究竟要怎么达成师祖的目的呢？！

　　她当即心生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师祖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想到这里，江雨归已然觉得毛骨悚然，她三言两语地将事情始末又向段君悦讲述了一遍，而后严肃非常道：“你把刚才这许多话传给崔师兄，他比大师兄靠谱多了，遇到危险就紧紧跟住他，听见没！”

　　段君悦听得直冒冷汗，他直觉江雨归说的一定不会有假，如真是那样，到时候与天水和无极动起手来，那能不能活着回去就真的不一定了！

　　“哦，对了！你告诉崔师兄，我允许他用观灵术与我联通，有危险第一时间要告诉我！”

　　段君悦胆战心惊地点点头，道：“那好！我先跟他们进去了，你自己小心！”继而好像觉得有哪里不太对，突然反应过来道：“你还要在这里鬼混吗？！”

　　江雨归气结，此人果然没救了，现在是该关心这种事情的时候吗！因而十分没好气地送了他一句：“快滚！”

　　段君悦好歹知道孰为紧急，也不再耽搁，只是临走前，恨恨地看了凌渊一眼道：“凌渊！你给我看好她，我师妹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凌渊眼中再没有刚才那般调笑，十分郑重道：“自然。”

　　段君悦急急忙忙向山门里跑去。接下来依照计划，江雨归他们三人会先悄悄潜入金铭台探查玄机，说不定撞大运地就把这弓找见了！

　　江雨归刚欲转身，却突然被凌渊一把拉住胳膊，只听凌渊淡淡地道：“崔诚在你身上打了刻印么？”

　　“啊，是啊！之前捣蛋被罚了！怎么了吗？”江雨归回头，见凌渊面色阴阴的，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凌渊好像根本没听见她的问题，声音沉郁道：“我帮你取出来。”正说着，他修长的手指已经向她的额间探过来了。

　　这怎么回事，说着说着怎么还动起手来了！

　　江雨归吓了一跳，赶忙将脑袋一捂，往后连退了两步，道：“不不不，这个刻印留着还有用！”

　　凌渊微皱着眉，看上去好像不甚快意，江雨归一时间没搞明白自己怎么招惹他了，正在此时，雁留声却突然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后脑，贼笑着喝了一句：“蠢呐！”

　　江雨归愣了片刻，这才不可思议地恍然大悟，而后讨好似的向凌渊笑了笑，道：“我保证！此番事毕，一定让你亲手把它拿出来，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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