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们的代理人

　　1.
　　那是在圣诞节过后的，半个多月后的一天上午，有一对陌生的男女，敲响他家的大门。

　　“请问有什么事吗？”

　　因为对方是不认识的人，他言语间自然带着几分警惕。

　　“请问，这里住的是六月智子和六月翔太吗？”那名女性说道。

　　一个陌生人，竟然知道他们的名字。

　　翔太皱起眉头，眼中的警惕加深一分。

　　“你有什么事情吗？”翔太沉沉问。

　　“我是为了你们的女儿，六月萤而来。”

　　萤。

　　听到那个名字，翔太的心重重跳了一下。刹那间，他被拉回到往昔的两段回忆中。

　　——那个小女孩拼命在他与妻子身后追赶，不停喊着他们，哭的撕心裂肺。

　　——妻子握着他的手，一边哭着，一边用充满懊悔的声音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翔太不曾想到会在两个陌生人口中，听到萤的名字，他不再多想，立刻将门打开，开口就问。

　　“萤，她怎么样了？”

　　2.
　　厚重的黑雾四处弥漫，散发出不详的气息。地面上冒出无数黑色的怪物，那些怪物一看见人，就像拥有弹力的胶水一样，猛地弹飞出去，黏在那个人身上，黑色的身体一点一点包裹住那个人的身体，直到二者融为一体。

　　与怪物融为一体的人类，全都丧失意志，身上黑气涌动，肆意攻击周围的人。

　　惨叫声与哀嚎声接连不断，响彻在灰暗的天空下。

　　“这是，怎么回事？”

　　翔太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惊讶地说道。

　　青叶洒出大量纸片小人，手中结印，大喝一声：“现！”

　　那些纸片小人全都变成武士打扮的人类，手持武器，与那些黑色怪物，或是失去意识的人类战斗。

　　场面混乱不堪。

　　“我没有感觉到邪神诞生的气息，她还没有许愿，还有机会！”

　　“我知道了。”

　　焰从左手掌中抽出一把长刀，锋利的刀刃泛着冰冷的光泽。

　　刀！

　　翔太大吃一惊，害怕地后退一步。

　　“你们专心去做你们的事情，碍事的家伙由我解决。”焰低沉地声音里染上丝丝杀气。

　　“嗯。”青叶重重向焰点了下头，接着转头对还在发愣地翔太说，“走！”

　　“走？”还未进入状态的翔太，仍旧是一副茫然无措的表情。

　　“去救萤！”

　　翔太一愣，陡然回想起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

　　他是来见女儿的啊！

　　心中的恐惧与迷茫顷刻间烟消云散，翔太的眼前仿佛拨云见雾，清澈的眸子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他紧随在青叶身后，冲进满是怪物的神社中。那些怪物显然盯上了他们，朝他们蜂拥而至。他心中固然害怕，但一想到萤的事情，他硬是咬牙忍下去。

　　只要那些怪物一扑上来，焰就会出现消灭他们。他们姑且算是一路畅通无阻，没遇到什么太大的障碍。只是那些怪物实在太多了，就算是焰也偶有无法应对的时候。

　　为了防止灾害扩大，青叶布下结界，将这里与外界隔绝开，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现在这座神社成了一个完全密封的空间。

　　3.
　　狭窄的壁橱里，神崎躲藏其中。他不明白眼前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好好的，突然就变成了这样。他记得在发生这些事情前，他正在和一位富豪谈生意，忽然间，大量的黑气涌入房间，接着地上冒出那些黑色的怪物，被怪物附身的人，立刻就失去意识，转而攻击旁边的人。

　　他和另一个人被怪物团团围住，眼看就被捉住，他拿起花瓶敲在那个人头上，把他敲晕后，丢进怪物堆里，在那些怪物被那个人吸引过去的时候，他趁机逃跑，最后躲进这个壁橱里。

　　他试着打电话报警，可是电话根本打不通。

　　太可恶了。

　　神崎在心中咒骂道。

　　外面的惨叫声和打斗声一直没停过，他不知外面现在变成了什么样，不过也和他没有关系，他只要自己能够活下来就够了。啊，对了，还有他的生钱机器，那家伙的住处在神社最里面，很偏僻，一般不会有人去，应该不会有事。他可不希望她死了，她要是死了，谁给自己赚钱，而且。

　　唦唦的脚步声蓦地打断神崎的思绪。

　　那个脚步声和别的脚步声不同，十分缓慢，宛如一个幽灵，在这个房间里游荡。

　　那是什么东西？

　　神崎开始不敢拉开门去看，怕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可那东西一直待着这个房子里，就是不肯走。

　　糟了，如果找到他怎么办？

　　神崎悄悄将橱门拉开一条缝，偷偷向外面窥探，目光在外面扫了一圈，什么都看见，正当他打算松一口气的时候，一直眼白漆黑，瞳孔绿黑掺杂的眸子，措不及防闯进他视线里。

　　神崎吓得倒抽一口冷气，身子猛地后缩，一只手打破壁橱伸了进来，揪住神崎的衣领，将他从壁橱里拖出来。

　　这时，神崎才看清那东西的模样。

　　竟然是六月萤！

　　但和平时的样子很不一样，双眸中杀气翻滚，身上黑气涌动，散发出不详的气息，简直就一个怪物。

　　“你，你，你要做什么？”神崎战战兢兢地问道。

　　六月萤没有回答他，掐住他的脖子，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普通的人类小女孩怎么可能有这种力量，在他面前的果然不是六月萤，而是一个怪物。

　　在神崎惊恐的眼神中，六月萤露出了愉悦的微笑。一点一点收紧双手。

　　神崎试图把她的手扒开，却无能为力。窒息让他感到万分痛苦，大脑因为缺氧，意识渐渐混沌不清，脸色涨红，脑袋快要裂开似的。

　　她脸上的笑意越来越盛。

　　“萤！”

　　高昂的呼唤声陡然在身后响起。

　　六月萤不悦地转过身去，看见一个男人站在门口。

　　那个男人是……

　　“萤！”

　　男人再一次呼喊。

　　一张慈祥的笑脸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爸爸……”萤惊讶地，呢喃着喊出那个称呼。

　　她松开手，差点窒息而亡的神崎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模糊的意识慢慢恢复过来。他看见出现在门口的六月翔太，吃了一惊。

　　翔太看见自己女儿如今的模样，大为震惊，他很快就意识到，这里会变成这样，都是他的女儿做的。刚才，萤还差点杀死一个人，如果不是他们及时赶到的话，她就会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

　　“萤，住手吧，不要再继续下去了，这一切都是。”

　　“妈妈呢？”

　　翔太的声音被萤打断。他愣了愣。

　　“爸爸，妈妈呢？为什么妈妈没有来？”萤的语气越来越激动。

　　“这个。”翔太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回答，心虚避开萤的视线。

　　萤的心抽痛了一下。

　　“果然……我果然被讨厌了吗，我果然不应该出生的吗，我果然是污秽的吗。”

　　萤的双眸中蒙上一层哀色。
　　翔太错愕地睁大双眼，“萤，你知道了吗？”

　　“啊，是啊，我知道了。”她的身形微微一动，好似随时都会倒下般，“我对妈妈而言，就是诅咒，如果我不存在就好了。”

　　“不是的！萤！不是这样的！你妈妈她从没有这样想过！”

　　“骗人！如果没有，为什么你们要抛下我！为什么从来都没有看过我！我一直在等你们，等了一年又一年，可是你们从来没有出现过！”

　　“萤，其实。”

　　神崎目光一沉，大大咧咧地打断了翔太的话，“没错，他们抛弃了你，因为你是肮脏的，你也不是他的亲女儿，对他来说，你是你母亲和别的男人的孩子，是一个碍眼的存在，对他们来说，你是多余，根本不被需要，所以他们抛弃了你。”

　　“爸爸，真的是这样吗？”萤注视着翔太，仿佛是在乞求他说出否定的回答。

　　“事实的确就是这样。”神崎说。

　　“你闭嘴！”翔太怒不可遏，愤怒地瞪着眼前这个在窃笑的男人，只要一想起那时候的事情，他就恨不得冲上去把他千刀万剐。

　　“回答我啊，爸爸！”

　　“不是的！萤，你不要听那个男人瞎说！我们根本没有想过抛弃你！我们被他骗了！”

　　“骗了？”

　　神崎眼中闪过一丝阴郁，张开嘴刚想说话，就被一张纸封住了嘴巴，他怎么用力扯都无法把那张纸扯破。

　　“吵死了，你给我闭嘴。”青叶冷冷地对神崎说。

　　“我们以为你不在了。”翔太沉痛地垂下眸子。

　　“十年前，我们在神社祈福的时候，偶然遇见了那家伙，他说你是特别的人，是天选之子，妖怪们盯上了你，想把你吃掉，只要待在神社才是安全的，神社是洁净之地，有神明庇佑，妖怪不会靠近。

　　我们不得已只能把你留在那里，问何时才能过来看你，他说，你需要修行，不能与我们相见，至于何时才能让我们见你，让我们回去等候通知。

　　我们就一直等，以为最多过个两三年就可以和你相见，我们等啊等啊，一年、两年、三年、四年，始终等不到你的消息，我们实在太过思念你，三年前来神社找你，我们请求神崎，让我们和你见上一面，结果他告诉我们，一年前，你在一场大火中丧生了。”

　　三年前，当他们听见萤的过世的消息时，真的是痛不欲生，仿佛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翔太捂住快要流泪的眼眸，遮住眼底的泪光，“我们从没有想过抛弃你，从来都没有。”

　　“原来是这样吗，我没有被抛弃吗，原来我的等待，一直都是有意义吗。”她喜悦地呢喃着，身上的黑气随之淡化，眼中的黑暗逐渐消退。

　　太好了，成功了。

　　正当青叶准备松一口气时，萤又问道：“那，妈妈呢？妈妈在哪呢？”

　　空气一瞬间仿佛凝固了般沉重。

　　萤看着他们的眼神里充满期待，翔太的闪躲和沉默却又让她激动的心情，渐渐冷却。

　　“妈妈，果然还是讨厌我吧。”

　　她冰冷的语气像是刀一样，从翔太心上割过。

　　“不是的。”

　　“那妈妈为什么没有来！正因为她讨厌我，所以才不肯来见我的，不是吗！爸爸你只是在安慰我，对吗！就算爸爸喜欢我，妈妈也一定憎恨着我！她一定希望我死在那场大火里！”

　　“萤。”

　　“不要过来！”

　　翔太刚踏出一步，萤周身的黑雾凝结成一根长刺，突然刺向翔太。

　　“快躲开！”

　　青叶冲过去，想要用自己的身体帮翔太挡住那根刺，但还是迟了一步，黑刺刺穿了翔太的胸口。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翔太有些迷惘，他低下头，看见衣服上渗出一块血斑，转眼间就晕染开，将衣服染的鲜红。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翔太望着痛苦的萤，身子直挺挺向后倒了下去，落在皑皑白雪中，灰暗的天空印入他的双眸中，细雪犹如灰烬般飘落，白雪一点点被染上鲜红，他的身下似是开出一朵灿烂无比的椿。

　　“翔太！”

　　青叶连忙扶起翔太。他的双瞳已经开始涣散，身体正在慢慢冷却，呼吸异常困难。

　　不好，再不治疗，他就要死了。

　　青叶将手放在翔太受伤的胸口，手下散发出淡淡的光辉。

　　萤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赫然看见翔太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鲜红的血刺痛了她的双眸。

　　是她做的…….

　　萤惊恐地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仿佛越来越多的鲜血，像是喷泉一样从手中涌出，将她的手染得通红，从血泊中冒出两个浴血的人头，一男一女，是当初她没有救到的那两个人，自己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面前。

　　那两人不停对她说着：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

　　充满怨气地声音缠绕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黑暗再次侵染上萤的双眸，并且比之前更为深沉。

　　“萤。”

　　翔太虚弱的声音传来。

　　“萤，请不要怪你妈妈，她无法到这里来，是因为她…….已经去世了。”

　　翔太犹豫许久后，终于说出了那个残酷的事实。

　　萤缓缓睁大眼眸。心在沉重的跳动，每一次的跳动都带来剧烈的痛楚。寒气渗入身体中，使她战栗不已。

　　妈妈去世了，妈妈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她永远都无法与妈妈相见了，妈妈抛下她一个人走了。她终究——还是孤身一人啊。

　　萤的精神与理智在不断崩溃。

　　“咳咳！”

　　翔太猛烈地咳嗽起来，吐出深黑色的血。

　　“爸爸！”

　　看见生命垂危的翔太，萤心中涌现出强烈的负罪感。

　　已经失去了妈妈，现在她又要再失去唯一的爸爸吗？

　　啊啊，全都是她的错。

　　“我都做了什么啊！”

　　她竟然伤害了自己的父亲，用这双手，亲手刺穿了父亲的身体，是她做的，是她做的，那些哀嚎和惨叫声，也全都是因为她，是她将这里变成了地狱。

　　她真是一个罪人。

　　大量黑雾往萤的周身聚拢，形成黑色的漩涡，位于漩涡中心的她掩面哭泣。

　　“够了，够了，已经够了，我受够了，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不想再伤害任何人了，如果说我的存在是错误的的话……”

　　黑暗从身下向她全身蔓延。

　　她放下双手。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存在......拜托了，请实现我的愿望吧。”

　　青叶一惊，“不要！快停下！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青叶冲向萤，但被黑色的漩涡弹开，她立刻爬起来，一步步艰难地向萤靠近，风像刀片一样从她的皮肤上割过，全身伤痕累累，她也没有停下步伐。

　　“不要许愿！不然一切真的会无法挽回！快停下！不要像邪神许愿！它在欺骗你！”

　　眼看着她的手终于快要触及到萤。

　　萤扬起唇角，流泪地双眸注视着她绝望的面庞，用悲伤地声音如此说道。

　　“我想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时间在顷刻间静止不动。

　　依附在她身上的那东西，露出了来自深渊，充满了恶意的笑容。

　　——现在，我就实现你的愿望。

　　在最后的那一刻，青叶看见那名少女露出了虚无的微笑，仿佛在说“终于解脱了。”

　　4.
　　轰！

　　一声巨响陡然在神社中炸裂。

　　强烈的风压顷刻间将整座神社夷为平地。

　　这一场景宛如末日的降临，谁都无法抵抗。

　　当一切都归于平静之后，在废墟之中出现了一个东西。

　　肌肤如焦炭般漆黑，两只黑色的尖角从额头凸起。

　　那是，什么呢？

　　它放下覆盖在脸上的利爪，露出一张青面獠牙的脸。青幽的双眸中，燃烧着地狱的烈火。

　　那模样，犹若一只在哭泣的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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