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金尽

　　穆时丰去医院拆完线之后就接着回剧组拍戏，许芝林面上没太大变化，但是也已经能心平气和的跟他打招呼讨论剧本了。

　　殷宙不知道是因为想补偿他，还是因为知道了他和陈甫钧的关系，给他加了不少戏和许芝林的对手戏，不知道内情的还以为穆时丰饰演的富二代和许芝林饰演的女明星是官配。

　　好处就在于穆时丰现在拿四番拿的理直气壮，之前每次官方艾特人的顺序固定是何宝琛、许芝林、姜尧，但是后几位就不一定了，一会儿是蒋若夫排在穆时丰前，一会儿是穆时丰排在蒋若夫前。两家唯粉没少撕逼，蒋若夫的粉丝拿咖位说事，说蒋若夫可是拿过金桐奖的；风车姐姐们就拿穆时丰的商业价值来回怼，力证穆时丰能给电影带来更好的票房收入。
　　现在穆时丰这一加戏，四番就稳了，毕竟前三位无论是戏份还是咖位都应该排在他前面，这无可争议。他拿到这个四番，就已经是一种认可了。

　　“你提前结束工作过来我的住处，就是说你已经开始怀疑我了。”许芝林给他讲戏：“为了表现出这种怀疑，我过来抱住你之后，你给一个四下张望的动作——你环顾房间，看有没有其他男人来过的迹象。”许芝林靠近他，虚虚的用手抱住他：“你用一只手回抱我，这样……对，能表现出你对我的不在意。恋人都是双手相拥的，我们之间的关系不用双手抱。”

　　穆时丰被她这么一说一时有点恍惚——跨年那天陈甫钧给他的那个拥抱，似乎太过用力，又太过漫长了一点。他们的胸口搁着厚实的冬衣紧紧相贴，他的手搭在他的后背上，能感觉到麻料的涩感。周边是热烈的音乐，人群的喧闹……而他仿佛什么都听不见，只能听到陈甫钧的声音。他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可以闻到他衣服上那一点淡淡的烟味。

　　然而他们并未相恋。

　　“想什么呢！”许芝林见他发呆，眉毛一拧：“咱俩走一遍。”

　　许芝林正经拍起戏来是很认真的，演技也很受观众认可，只是迟迟得不到奖项认证。她已经29了，面对年龄带来的转型压力，她很迫切的希望能通过奖项来证明自己。

　　穆时丰配合着她来回走了两遍，许芝林才放过他：“辛苦了啊，一会争取一条过。”

　　穆时丰点点头，许芝林就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到蒋若夫身边。穆时丰也识趣的转身——

　　他看到和惠戈坐在一起窃窃私语的薛融，他这才想起他们之间还闹了点矛盾。
　　他一个人搬了个凳子坐在一边背台词。
　　对他而言，一个人倒不是什么很难忍受的事情。他固然希望能融入人群中——是人都追求一种归属感，而在人群中，他才可以不起眼的把自己隐藏起来。但是穆时丰已经习惯了被人排挤或者孤立，像现在这样一个人呆着，他也觉得挺自在的。

　　他翻着剧本，就见惠戈走到他身边：“打扰你吗？”
　　她的声音沙沙的，穆时丰听来就觉得她很适合唱rap。
　　“怎么了吗？”
　　惠戈搬了个椅子坐在他旁边：“薛融问你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吃烤冷面。”
　　穆时丰一下子笑了，惠戈也跟着他一起笑：“好蠢是不是。”
　　穆时丰点点头：“吃烤冷面和好也太幼稚了。”
　　惠戈笑起来脸颊鼓鼓的，一下子没有了那种模特的高冷。
　　“你停工这几天，他找我演练了好几次跟你道歉的台词。最后还是白费劲，他不好意思说。”惠戈撇撇嘴：“我听都听烦了。”
　　惠戈往旁边一看，就见薛融挤眉弄眼的给她使眼色，惠戈朝他勾手：“薛融！”
　　穆时丰忍着笑看薛融慢吞吞的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

　　薛融不看他，眼睛盯着惠戈：“叫我干嘛……”
　　惠戈耸耸肩：“叫你对对台词呗。”
　　薛融这才不情不愿的坐了过来。穆时丰见他这么不痛快的样子，也就干脆的给他递了个台阶：“晚上咱们几个一起去吃火锅吗？”
　　惠戈看了一眼薛融，笑了一下：“我晚上可不敢吃火锅，你们去吧。”
　　薛融松了口气，这才别别扭扭的说：“行啊……我无所谓，又没事。”
　　惠戈去补妆，薛融这才小声跟穆时丰说话：“你还生气吗？”
　　穆时丰轻笑：“我哪敢生气，我还得问你生不生我气呢。”
　　薛融一直绷着的脸才终于松弛下来：“那就好。”
　　“你跟惠戈关系蛮好的啊？”穆时丰怕他尴尬，转移话题：“哎，她不就符合你的挑女朋友的标准嘛，你那会不是说要个子高一点的，然后有刘海的女孩子嘛。”
　　“你不在，这个剧组除了她我还能跟谁玩啊。”薛融瞪他一眼，但接下来还是夸了夸惠戈：“她性格挺好的，就是有点慢热，刚开始还以为她特难说话，熟了之后就发现她挺直接的，挺可爱的。”
　　穆时丰就笑：“这不挺好的吗。反正你现在也不做偶像了，谈个恋爱也不错。”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薛融被他这么一说有点起疑的看着他：“你之前可从来不关心这些事的。每次问你择偶标准，你都瞎说，没有一次重复的。”
　　“哎？”穆时丰被他问的有点心虚：“我问你你扯我干什么。”
　　“葛迟寒？还是袁茵？总不会是许芝林吧？”薛融一点点数跟他能扯上点关系的女生，数来数去也没几个人——穆时丰的人际关系实在太过简单。
　　“得了吧。”穆时丰表情轻松，一点也没有心虚的样子。
　　“你真没劲。”薛融白他一眼：“那你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我下次给你留意留意。”
　　穆时丰被他这一问搞的措手不及，发痴了一般的怔在那里，脑子里都是陈甫钧的脸，可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种感觉，仿佛把单恋的心情独自下载千万遍，占据了他大脑的全部内存，以致于拖慢了大脑的反应，不停卡顿，无法及时给予反应。
　　“成熟的？”穆时丰想半天也只憋出这么一句。
　　“啧啧啧，我们小穆喜欢年上姐姐啊。”
　　穆时丰懒得跟他较真：“背你的台词吧。”

　　薛融去找惠戈对台词，穆时丰看着锁屏上的照片，盯着陈甫钧的那半张侧脸，觉得有点空虚。

　　明明一切都走上了正轨——工作顺利，身边也有几个能说得上话的好朋友……尽管如此，一想到陈甫钧，还是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人。

　　无法倾诉自己的心情，无法跟人讲述他的好和不好……把关于他的心事烂在肚子里，不能转化为文字、语言表达出来，只能等着时间一点点消化掉。那些明晃晃的快乐，在这难言的心绪面前不堪一击，只有欲言又止的欲盖弥彰。

　　穆时丰拽出陈甫钧送他的吊坠，捏着那颗水滴一点一点的碰着自己的嘴唇，仿佛在回忆亲吻。

　　“穆时丰！准备了！”许芝林喊他，到了他的场次。
　　“来了。”穆时丰把吊坠塞回衣领里，往灯光下走。

　　晚上他没去跟薛融吃火锅，他头上的伤口还没好，要注意饮食。他一个人在酒店的房间里练口语。

　　他才把剧本第一页顺下来，就听有人敲门。他从猫眼往外看，就见蒋若夫站在门外。

　　穆时丰的心情一下子糟糕起来，但是也不能掩耳盗铃一般地装作自己不在——
　　他之前从未独立的解决过自己的麻烦，现在安然和陈甫钧都不在，他必须自己面对。
　　他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房门。

　　明明一起合作过，明明还“在一起”过，明明现在也在一个剧组拍戏——
　　可是当他和蒋若夫这么近的面对面时，他还是有一种奇异的陌生感，好像自己从来没仔细看过他一样的陌生。

　　蒋若夫没了平时一直带着的温柔的微笑，表情有点僵硬，他开口：“我们谈一谈？”
　　穆时丰也没回话，只是侧了侧身让他进来，然后关上了门。

　　蒋若夫坐在沙发上，穆时丰坐在另一个沙发上。两个人并排坐，脸都朝着房间的白墙，毫无眼神交流。
　　穆时丰想起薛融那个比喻，他想这才是被迫关在一间房子里的猫狗。

　　“你跟芝林说了什么？”蒋若夫终于出了声。
　　“有什么说什么。没添油加醋，也没隐瞒什么。”穆时丰冷淡地说：“至于内容是什么，我想你心里有数的很。”

　　“小穆，我知道你怪我……”
　　穆时丰下意识的冷笑一声，这一声是从胸腔里硬挤出去的，有点闷，有点冷硬——穆时丰后知后觉的回味了一下，觉得自己这个冷哼模仿到了陈甫钧七八分的精髓。

　　“我没什么好怪你的了。”
　　他说的平淡，丝毫不以为意。

　　宽容是冷漠的别称。

　　实话就是，穆时丰现在对蒋若夫什么情绪都没有了。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种不真切的陌生感。
　　他之前的愤怒，是因为受到了欺骗；他的不甘心，也只不过是因为自己被劈腿了而已。
　　而现在，被骗的钱回来了，他也没被骗色，抢了蒋若夫一个角色，这次的电影番位还比他高。
　　他有什么好再计较的呢，谁没一时眼瞎过，那还不是得重整旗鼓，从头来过。
　　更何况，他也找到了他喜欢的人。
　　他不想再把精力浪费在跟蒋若夫一较高下上了，他已经是无关痛痒的过去式了，不值得现在的他多分出一点点心力去考虑。哪怕是演戏，也就像刘长杉说的，好的演员多着呢，何必盯着他不放。
　　他可以演得更好，可以成为让陈甫钧觉得骄傲的存在。
　　这是他现在奋斗的动力。
　　“许芝林把钱还给我了，太子的角色也是我的，这次电影我的戏份也比你多。我有什么好怪你的。”穆时丰有点嘲讽的勾了下嘴角：“你不要想太多了。”

　　蒋若夫又用那种奇异的眼神看着他——一如上次翟应坤给他撑场子时他的眼神。
　　那种带着惊奇，又带着不屑的眼神。

　　惊奇于现在的他的大胆，不屑于他是靠着别人才有的底气。
　　穆时丰既然不吃软的，蒋若夫也不搞什么怀柔政策了，他一脸冷色：“你以后说话最好小心点，我对芝林跟对你完全不同。如果我倒了霉，那咱们就一起完蛋——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一个主动勾引男人的同性恋吗？”

　　穆时丰被他气笑了：“我是同性恋，你是一个装成同性恋骗钱的直男——咱俩谁更卑劣更恶心一点？”

　　“你有什么证据说我骗你钱？”将若夫眼神阴鸷：“看看我们的聊天记录，全都是你单方面发给我的，别人凭什么相信你。”

　　穆时丰站起身来，用手虚指着蒋若夫：“蒋若夫，我要是你，这个时候就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你有空过来威胁我，不如哄哄许芝林才是正经事。你觉得她是傻瓜吗？她也就是因为喜欢你，才会相信你那些鬼话，等她醒过神了，你是准备好被甩呢还是提前给自己找个下家呢？”
　　穆时丰眼头尖，眼睛微眯时有一点凶狠：“你说你好好一个戏精，当什么菟丝花啊？从我这要钱，去许芝林那里要资源，还真把自己当成找梧桐树的凤凰男了？我都说了，你跟我之前的事，就算了。你还敢过来找我？是不是觉得我反正是个男人，吃亏也就吃了？你恶不恶心啊？”

　　将若夫被他说得涨红了脸，一时间面目狰狞起来：“你不就是靠着那个什么翟爷才敢这么嚣张吗？我当初才是瞎了眼，跟你这种不干不净卖屁股的在一起！”

　　穆时丰一瞬间想捂住耳朵跑开——一遇到他不想面对的事情时，他总是想转头逃跑。可他是个成人了，他必须要自己去面对这些恶意了。

　　这种场面太难看了。两个曾经在一起过的人，图穷匕见面目狰狞，穷尽恶毒的语言互相攻击，恨不能抽出一把刀把对方捅个对穿。
　　穆时丰听过的难听话太多了，尽管如此，谁也不是铁石心肠，不是当真一点不痛的。

　　他像是被人拦腰打了一棍子直接跪在了地上，直不起身，又屈辱，又疼。

　　比起爱不爱的，更让人觉得可悲的，是原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样子”。

　　把话说绝，把刻毒的言语变成一颗颗钢钉钉进脊梁骨里——如此想来倒是一件好事了，它让你们此生都没有转圜和好的余地——

　　把糟糕透顶的人丢开吧，彻头彻尾地。

　　“所以呢。”穆时丰沉默很久，才重新抬起头，眼圈发红，但是眼睛里带着让人不敢逼视的凶光：“你想爆料就去爆，想找死就去死……而我，会拿你拿不到的奖，演你想演却得不到的角色——你永远只能跟在我身后吃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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