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塔

　　舒格一席话让场面冷至冰点。孟觉明看着她的脸，她嘴角挂着笑容，可双手攥得很紧，藏在外套口袋里，拇指来回戳着衣料。

　　收回视线，孟觉明开口对大家说：“我原本是想趁着你们都在，今天晚上跟你们说清楚这件事情的。”他又看向姜芮：“抱歉，我不知道你回国了。”

　　姜芮抿着唇冲他笑一下，“没关系，你不用顾虑我。”

　　“你先别走。”孟觉明一把抓住正欲离开的舒格，“我也需要给你一个解释。”

　　“孟觉明，你搞错了吧，你该解释的人是姜芮。”严子昂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怒气里。

　　“你非要把事情搞得这么尴尬吗？”方晴岚瞪了严子昂一眼，又对孟觉明说：“觉明，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个行事很有分寸的人，可这次我真的搞不懂了，你跟姜芮这么多年的感情，都已经要结婚了，怎么说断就断。你要是真跟小师妹好了，我们没资格过问，但如果你是因为这个跟姜芮分手……”

　　“分手是我提的。晴岚，子昂，你们俩总得给人解释的机会吧。”姜芮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尴尬，她又微笑着对舒格说，“小师妹，你先不要走，我知道这件事情跟你没有关系。但是我跟觉明的事情，希望你能听一听。”

　　舒格印象中的姜芮是一个十分温和的姑娘，十多年过去，她还是当年那个样子。她和孟觉明身上有着同样的属性，他们都是温柔的人，对待任何事都像清风朗月般，不会让任何人觉得不舒服，更不会对任何人残忍。

　　坐在魏然家的客厅里，舒格扯着抱枕的一角，从来也没觉得墙壁上时钟的秒针走得这么慢过。这是她最不想经历的场景，可是生活就是充满戏剧性，哪怕是配角，也得把戏走完，把角色扮演好，否则跟你演对手戏的主角会因为你的不配合而难以出彩。

　　“你们这唱的是哪一出啊？”魏然见这几位杵在那里，谁也不说话，为缓和气氛，又说，“姜芮回国多高兴的事儿啊，觉明，你今晚好好表现表现，争取把人家追回来呗。”

　　魏然这话原本也是方晴岚和严子昂的意图，姜芮回国实属突然，严子昂去接方晴岚下班才得知此事，两人都笃定她是为爱回国，铁了心要撮合她和孟觉明和好。对于孟觉明跟姜芮分手这件事情，大家都不太能接受，也都没想过他们俩真的会这样散掉。

　　“别开玩笑了魏然。”方晴岚挽着姜芮的胳膊说。

　　“什么情况啊。”林佳见场面低气压，低声地问舒格。

　　舒格摸了下林佳的肚子，没吱声。她很想戴上帽子把自己此刻的表情裹藏起来。

　　“我说你们一个个的，有意思没啊。咱们都多少年的老同学了，什么时候这么严肃过，你们别吓我啊。”魏然撞了下严子昂的胳膊，“是吧，老严。”

　　“孟觉明跟小师妹好了。”严子昂言简意赅，一句话拉开今晚这场戏的序幕。

　　“胡说八道什么呢。”魏然下意识看向舒格。

　　舒格扯了扯自己发烫的耳垂，拿了个橘子认认真真剥着，眼下她只想当自己是真空。剥好了橘子，她分给林佳一半，然后自顾自地吃着。

　　林佳接过橘子，拉住舒格的手，“你们别刺激我，我是孕妇。”

　　舒格又摸了摸林佳的肚子，挤出一个微笑，“别紧张。”她声音很低很低，像是只说给自己听。

　　“是我想跟舒格在一起，但她没有同意。”孟觉明在大家的瞩目下，平静地开口。他脱了外套搭在沙发扶手上，看一眼严子昂，“有火冲着我来。”

　　舒格曾经见识过孟觉明生气时的状态，大概就是这样，表面上很安静很微弱，微表情都没有，但说话声音能让人感到凉意。舒格已经忘了那一次他为什么生气，可她记得那种窒息感，总觉得他在压抑着什么，就差她去按一下那个使他爆发的按钮。

　　“就算你俩没好，你分手跟这事有关吧。孟觉明，我就搞不懂了，你要是惦记小师妹，你早干嘛去了，非得等到要结婚了才闹这么一出？”

　　好像话绕来绕去都是这么几句，舒格听得太阳穴刺痛，咬着橘子的牙齿隐隐无力。

　　魏然一向是个害怕尴尬喜欢做和事老的好性格，他对质问孟觉明的严子昂说：“既然是他们三个人的事，那咱们就别跟着瞎掺和了吧。”

　　林佳又捏一下舒格的手，舒格冲她笑了一下，她看到舒格的耳朵通红。她又看了眼孟觉明跟姜芮，孟觉明唇角绷紧着，姜芮微低着头，正要开口。

　　姜芮说：“觉明他其实……”

　　“你们肯定都觉得奇怪，为什么我跟姜芮都要结婚了才决定分手。”孟觉明胳膊肘撑在膝盖上，侧头看了被他打断的姜芮一眼，“大家都是老同学，我知道你们替姜芮感到不值，是，我就是个混蛋，我辜负了姜芮，让大家失望了。”

　　姜芮扯了扯孟觉明的袖口，试图替他解释，“我们……”

　　“姜芮，让我来说吧。”孟觉明释然地笑了一下，“我都快三十岁的人了，似乎不该再做这么冲动的事情。其实任何解释都是借口，我也很瞧不起我自己，是我的懦弱无能让两个姑娘处在这么尴尬的境地，她们两个，我谁都对不起。”

　　舒格低垂着眼眸咬紧着自己的下唇，林佳握着她的手，两个人的手心里都是黏腻的汗水。她很想抬头看一眼孟觉明，但是颈椎好像有千斤重，被孟觉明的字字句句压住，不得动弹。

　　孟觉明的解释无疑是告诉大家，一切因他而起，是他变了心。

　　“你的意思是，你过年跟小师妹见了一面就决定要悔婚了？我真的没办法理解。”严子昂说。

　　“觉明喜欢的一直都是小师妹。”姜芮说出这句话反倒轻松，她看着孟觉明，“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咱们就实事求是吧。”

　　姜芮这句话一出，在座的所有人都震惊了。魏然与林佳互相看着，严子昂与方晴岚互看一眼，所有人的脸上都写着不可思议。

　　只有舒格变得异常平静，她的脑容量太小，无法思考孟觉明分手时到底跟姜芮说过什么，她脑子里不断闪现姜芮和孟觉明的过往，在她已知的范围里，孟觉明喜欢她这件事情变得又轻又隐晦。

　　舒格吃掉最后一瓣橘子，下巴压在抱枕上，一字一句地开口：“你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一点一滴都不是假的，我们大家看在眼里，就请你们不要颠覆我们的认知了。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只有说了做了才算数。别再提孟觉明喜欢我了，即使是有，那点小时候的事情放到现在来看未免幼稚。恋爱分手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你们在一起我祝福，不在一起我惋惜。我不想变成你们分手的理由，更请你们不要当着别人的面再把我牵扯进来，拜托了。”

　　孟觉明面色平静地听着舒格这番陈白，心里积攒的情绪翻滚着。他似乎习惯了她的一次次拒绝，但在这些话里，他听出了她隐忍的无奈和无尽的心酸。她想要撇清跟他的关系，因为她早就已经习惯做他人生的看客。她更不想将本就遗憾的过往以这样的方式被大家翻出来审视。

　　“小师妹，你心里一定在怨恨觉明吧，所以你才会这么说。觉明这些年都没有去找你，更没有告诉你他喜欢你，等他来找你告诉你时又是这个局面，换做是我，我也难以接受。可能真的等到他要结婚时，他才意识到他心里的遗憾，说实话，我一直都知道他喜欢你，在这件事情上，他从来没有瞒过我……”姜芮眼圈微微发红，说话声音也变得不稳。

　　“学姐，你不要再说了。”舒格深深呼出一口气，“既然难过，为什么还要说呢。这些事情没必要再提起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喜欢谁不喜欢谁，真的不重要了，何苦还要去追究所谓的事实。我很抱歉，到底还是成为你们分手的原因。但是请你别替孟觉明向我做任何的解释，这不是你该做的事情，我也从来没有怨恨过他，他需要感到抱歉的人只有你。”

　　林佳离舒格最近，舒格在说话的时候，林佳看见她的喉咙一直都在颤抖，林佳很想再握着她的手，可她把手交握在腿上，十个指尖都被捏红。

　　严子昂和方晴岚静默着，他们在姜芮和舒格说话的时候反复在脑子里回忆着这几人的过往。他们脸上的神情暴露了他们的心情，他们除了震惊，还对姜芮感到深深地怜悯。

　　在座所有人都见证了姜芮对孟觉明的追逐，她明明是那么内向的性格，却执着的喜欢了孟觉明那么多年，不管孟觉明这些年遭遇了什么，她都对他不离不弃。他们没办法不替她感到惋惜。

　　“觉明，你这……”魏然叹了口气，“我总觉得我在听故事，真的。你们太可怕了。”

　　“觉明，那你就不该答应姜芮结婚的事情，更不应该跟她谈恋爱，你让她怎么想。”方晴岚感叹道，“她就是这个性格，一直陪在你身边，把你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你是知道的啊。你不应该这么耽误她。”

　　“姜芮，你是不是傻啊，你知道他喜欢的不是你，为什么还要跟他？”严子昂更是无语至极。

　　“我没你们想得那么傻，我挺知足的了，这事不怪觉明，是我一厢情愿。”姜芮又看向孟觉明，“结婚也是我的主观意愿，即便觉明没有跟小师妹重逢，他应该也做好了准备等我回国后跟我摊牌，这一点，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他不会拿婚姻开玩笑。只是我们俩一直异地，他没机会跟我……”

　　“孟觉明，你忍心看着姜芮一直替你说话吗？”严子昂又将怨气对准男主角，“难道这么多年，你对姜芮就一点感情也没有吗？”

　　舒格有过被孟觉明推到崖边的感觉，她想，这一刻的孟觉明应该也有了跟她当初同样的感受。只是她再也不好奇他内心的剖白。

　　舒格很想离开，可是眼下的局面是，她最好让自己隐身，否则主角们的戏份会轻易被她抢去，她不该在镜头里再暴露任何情绪。她又拿了一颗橘子，手指却因为刚刚被用力挤压，没有剥开的力气。

　　林佳不动声色地拿走她手里的橘子，握住她的手，拇指轻轻安慰着她的手背。她侧过头朝林佳笑了笑，毫不自知自己的眼睛已经红的像兔子。

　　孟觉明的视线轻轻扫过舒格，他又想起那天晚上她问他：“孟觉明，你爱姜芮学姐吗？”

　　舒格还跟小时候一样，总能精准地踩住他的弱点。他被逼到了死角，爱与不爱都不是正确答案。

　　“姜芮对我付出了这么多年，我不可能对她没有感情。”孟觉明靠回到椅背上，说完这句话，他清晰地意识到，舒格将彻底成为他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在这句话里，舒格的心一下子变得安稳，终于，作为配角的她可以心甘情愿地离场。比起孟觉明否认他跟姜芮的感情，她更能接受他与姜芮的漫长恋爱是出于爱。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会觉得故事的结局不那么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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