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你入梦

　　施家的宅院是沪城出了名的雅致，尤其后花园，建造得玲珑却讲究，可谓三步一景五步一画。

　　后花园正中心的位置，岑溪花大价钱建了一个温室花房，明明已是寒风凛冽的时节，花房中却仍然春意盎然。

　　盆中的兰花正值花期，金边墨兰花香浓郁，霸道地沁染了整个花房。

　　施辰或许是被花香熏昏了头，或许是被母亲今日的热情刺激过了头，看着孟斯唯人比花娇的面庞，再也不想忍耐了。

　　“南希，今天你能来，我很高兴。我想，你应该看出，我母亲她，她……”

　　施辰一时紧张得直咽口水，话到嘴边，他又怕说出了再无装傻的机会，若是被拒绝了怎么办？

　　最后对上孟斯唯那双清澈的眸子，一咬牙，一口气全盘托出：“我母亲她很喜欢你，我们全家也都喜欢你，我也喜欢你。”

　　施辰的语速特别快，甚至都不给孟斯唯反应的时间，她只是张张嘴，施辰就接着说：“你先别急着拒绝，听我说完。我真的喜欢你，从小就喜欢，不瞒你说，我们在国外的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我知道你对我可能还没有那种感觉，但既然我们现在都到了适婚的年龄，为什么不试试呢？”

　　“南希，你愿意相信我吗？如果必须要结婚，我们一定是彼此最好的选择。”

　　这么多年，施辰的好是那种悄无声息的，尤其在国外的那些日子，他总是在孟斯唯最需要的时候出现，陪伴她，帮助她，却从来没有索要过回报。

　　孟斯唯很清楚，她对施辰是感激之情，是手足之情，绝不可能因为“适婚”就嫁给他。

　　“施辰哥，对不起，我可能无法答应你。”

　　施辰觉得落在头上的那把刀终于落下来了，扎得他鲜血淋漓。

　　“南希，我……”

　　孟斯唯摇摇头，眼里充满抱歉，“施辰哥，我们真的不合适，你那么好，你值得一个全心全意爱你的女人。双向奔赴的婚姻才有意义，而我显然不是那个适合你的人，对不起施辰哥，我心里有别人。”

　　施辰当然知道她曾经喜欢过一个男人，但这么多年了，她竟然还没走出来吗？

　　施辰不可置信：“你和他……”

　　孟斯唯很坦荡，提到爱的人，眼里似有光，“嗯，我们当年有很多误会，现在解开了。虽然我不知道会和他走到哪一步，但我很确定我还放不下他……”

　　“他，到底是谁？”

　　施辰此刻对这个未知男人的愤恨、嫉妒达到顶峰，但旋即又挫败下来，他根本没有资格置喙什么，孟斯唯从未属于他。

　　想到那段还未明朗的关系，孟斯唯也有片刻黯然，“抱歉，我现在还不方便说出他是谁……如果有机会，我和他能修成正果，我一定会把他带到你面前，介绍你们正式认识……施辰，你是我最敬爱的大哥……”

　　孟斯唯后面说了什么，施辰已经听不下去，他实在是失魂落魄，不知道再拿孟斯唯怎么办。尽管早已知道她心有所属，但放弃她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南希妹妹！”施青雅那标志性的大嗓门传来，打破了花房中气氛低沉的两人。

　　施青雅、施麦萱还有几个年龄再偏小一点的弟弟妹妹正往这边走来，孟斯唯趁着人还未到，对面前状态明显不好的施辰说：“施辰哥，不然今天我先回去吧，省得你瞅我烦心。”

　　施辰苦笑，然后又是气恼又是无奈地拍了一下孟斯唯的头：“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没心胸的人？你拒绝了我，咱两家还能就此不相往来了？行了，没生你气，每个人都有求爱的自由，你别觉得我唐突就好。”

　　孟斯唯赶紧摇头，心中松了一口气。

　　施家小辈多，赶来的这一行人，都是孟斯唯小时候一起玩过的伙伴，再加上又有施青雅、施麦萱这俩性子活泛的，虽然好多年没见面了，但大家一下子就混熟了。

　　晚宴在施宅里吃的，岑溪喜欢热闹，难得小辈们都回来了，她张罗了两大桌子，其中大半都是孟斯唯爱吃的海货。

　　施青雅和施麦萱一左一右夹着孟斯唯坐，嘴巴问个不停，有她们在，话题就没断过。

　　虽然气氛较之中午更热烈，但只有当事人知道，终究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一顿饭下来，孟斯唯和施辰只有偶尔几个眼神交错，很明显，他的情绪低沉了许多。

　　饭后，施家几个姐妹还嫌不够尽兴，提议去百乐门玩。

　　沪城临海，商贸发达，近年风气开放了不少，尤其富家子弟会玩敢玩。百乐门是租界区最火的夜场，不仅商政名流爱在那里谈生意，年轻摩登的男男女女也爱去那里喝酒找乐子。

　　十里洋场，夜色靡魅。百乐门硕大璀璨的招牌投射到申江上，让沉寂的大江大河都无法安眠，随乐起舞，波光粼粼。

　　钟楼的钟声即将敲响午夜12点，百乐门里丝毫没有困倦。

　　舞女们穿着热辣的裙子，带着夸张的头饰，跳着舞步穿梭于各桌之间，台上的乐团演奏时而高亢时而低柔，半开放的包厢里劝酒声不绝于耳。

　　施辰今天很反常，明明是爱茶的人，今儿偏偏拿酒当水喝。

　　从进包厢起，就没怎么说过话，只是埋头一杯接着一杯酒，自己灌自己。

　　施家几个弟弟妹妹看出不对劲，想制止，施辰只是笑，说：“你们不用管我，我有分寸，你们只管尽兴玩，今天挂我账。”

　　第一个醉倒的果然是施辰，他去厕所吐了一番，回来时红着双眼。好在他还有点理智，知道再喝下去没法收场了，让几个弟弟扶他上楼。

　　百乐门三楼以上是大酒店，专供醉酒的客人休息。孟斯唯不放心，跟到大厅对几个弟弟叮嘱一番，说完了才发现施辰一直在看她，目光温柔又悲伤。

　　孟斯唯都不知道他是真醉了还是装醉呢。

　　舞台那边又迎来一个小高潮，人群欢腾，施辰在这种热闹中踉跄到孟斯唯面前，突然抱住她。

　　“抱一个吧，南希，我真的希望你永远快乐。如果你愿意，我永远都是你的施辰哥哥……”

　　孟斯唯突然就有点感性，也轻轻拍拍他的背，“谢谢你，施辰哥。”

　　杜湛邦站在二楼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直到有人喊他进去喝酒才如梦初醒。

　　啧，飞了我的约，原来是跟施辰喝酒来了。

　　杜湛邦心里说不出的堵。

　　今天本来是他的生辰，计划中，他们应该会度过一个难忘的夜晚。

　　他们会有一个浪漫的烛光晚餐，他们会分享一个甜蜜的蛋糕，他们会在愉快的聊天中感情升温，他们或许也会在这个特殊日子的约会中弥补前二十四个生日没有一起过的遗憾。

　　总之，杜湛邦有一万个想法等着跟孟斯唯一起实现，所以早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只等着她从施家出来赴他的约。

　　只可惜，下午来了个晴天霹雳，孟斯唯让人递来话，说施家盛情挽留晚餐，约会取消。

　　不爽是从那时开始积累的，他甚至都没有机会告诉她，今天是他的二十五岁生日。

　　行，她不记得，有的是人记得。生意场上的兄弟们老早就给他安排了生日宴，本来他早就拒了，后来被孟斯唯爽约，他憋着一肚子气出来跟朋友们喝酒，哪成想，还是在百乐门碰了头。

　　施辰一走，施家这边的局差不多也就散了。青雅他们几个喝的都不少，孟斯唯给他们送上施家派来的车，把几个小醉猫都安排好，她这折腾的一天才算结束。

　　百乐门没有“阑珊”一说，即使过了凌晨，这条街上也依旧喧嚣热闹。沿街的店铺俱都闪着明亮的彩灯，路边成排的黄包车等着晚归的客人，街角小吃摊冒着袅袅热气，偶尔还有一辆夜间电车穿行而过，遇见行人就响起“铛铛铛”的铃声。

　　孟斯唯站在路灯下等着淇生来接，她盘算着明天是不是应该回请杜湛邦一顿，省得这个憋气包又记恨今天她的失约之举。

　　百乐门的大旋转门又转起来，呼啦啦地又出来一伙人，他们相互搀扶着，路都走不稳却还在高声吹牛皮，一个个喝得脸红脖子粗，丝毫不惧寒风的刺骨，都露着唬人的大花臂。

　　一看就不好惹，路人纷纷躲避。

　　灯下的孟斯唯，完全没注意后方的喧哗，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当然她也感觉不到，那不怀好意的醉汉正无声地靠近她。

　　一双花臂从背后猛然袭来，酒嗝、恶臭、灼热的呼吸自后而来，“美女，一个人啊？哥哥带你回家啊……”

　　孟斯唯吓的惊慌失措，她转头看见一张满是横肉、发红发紫的脸，尖叫出声。

　　她的惊呼和泣啼，引得后面那帮醉鬼哈哈大笑。

　　“你放开我！”孟斯唯的大衣被扯开，她疯狂地挣扎，哭喊着：“不要！救命，啊……”

　　她越害怕，欺负她的男人越来劲，猥琐地笑着说：“别怕啊，美女，哥哥这是疼你，哈哈哈……干！”

　　一瞬间，桎梏消失，刚才还紧紧抱住孟斯唯的恶心男人，被掀翻在地。

　　“娘西匹，谁啊！”倒在地上的男人怒骂着，一时间竟爬不起来。

　　他身后的兄弟们见大哥被打，怒吼着一拥而上。

　　孟斯唯擦掉眼泪，这才看清眼前站着的男人竟是杜湛邦。

　　后怕的感觉排山倒海而来，激得她瑟瑟发抖，脚一软倒进杜湛邦怀里，她委屈大了，红着眼眶叫他：“杜湛邦……”

　　躺地上那人还在哇哇大叫，指挥着小弟们给他报仇。那帮花臂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了铁棍，叫嚣着要揍死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子。

　　孟斯唯在混乱中抬头，只见黑沉沉的钢管照着杜湛邦的脑袋而来，这一棍子下来，不死也残。

　　她吓得脸都白了，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抱着他就往旁边躲。

　　杜湛邦就像脑后长眼了一样，灵活地躲过了那一棍子，反腿就是一踢，又踹飞一个。

　　他把吓坏的孟斯唯推到身后，转过身抄起一根铁棍就开揍，那势不可挡的气势直接把那群醉到软脚的花臂打懵了。

　　都不待百乐门的打手和巡警来，地上已经躺了一片。

　　打完架，杜湛邦扔了棍子，自己的身形也晃悠了起来，他本就喝多了酒，再经过这一通发泄，体力有点不支。

　　孟斯唯一直盯着他，见状赶紧过去扶住他。

　　杜湛邦有了支撑，抱住她就不撒手了。

　　“小唯，我晕……”刚刚还威风八面的男人，转瞬就成了只病猫。

　　孟斯唯怕他是刚才受伤了，紧张地要推开他检查检查。可是推半天也推不动，急得直说：“杜湛邦，你有没有事？你快让我看看。”

　　杜湛邦只是把她抱得更紧，将头都埋到了她的脖间，然后沉沉地笑了：“担心我？心疼我就让我抱抱。”

　　“……别闹。”孟斯唯跟哄孩子一样，语气温柔得不像话，“你哪里晕？我带你去医院。”

　　“医生治不了我的病，只有你治得了。”

　　苦苦支撑着他庞大身躯的孟斯唯：“……”

　　躺一地被打懵的花臂们：“……”这他妈到底谁才是调戏姑娘的流氓啊？

　　最后，巡警来将寻衅滋事的花臂们都带走了，百乐门的老板还亲自出来向杜湛邦赔罪，折腾一溜够，天将泛白，他们才回到红楼。

　　今晚的杜湛邦格外磨人，抱着孟斯唯不撒手了。

　　或许是他本来心里就有气，或许是孟斯唯被欺负那一幕深深刺激了他，又或许是他真的醉得太厉害。

　　今晚他行事只遵从于内心，一点也不想再跟孟斯唯这样不清不楚地处着了。

　　回到家，他推开孟斯唯端来的醒酒汤，固执地把她拉到怀里坐着，沉默良久，才问：“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不，应该说是昨天了。”

　　他的眼睛红红的，带着宿醉后的憔悴，连带着语气也满含委屈。

　　孟斯唯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心软得一塌糊涂，“什么日子啊？”

　　“昨天是我的生日。”

　　孟斯唯愣住了，突然想起他为什么上周那样强调今天的约会，原来是他生日啊。这一瞬间，她的愧疚升到顶点，“对不起，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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